休息片刻之后重新上路,阮清庭搭了把手扶着她,魏温看她走得艰难,也不顾什么虚礼,扶着她一同往前。
魏温是拿她当亲妹子对待的,心中愁绪也只能与她说:“也不知道此刻京城如何了,惟愿长辈平安无事才好。”
阮青烟安慰道:“那人说闵王不是有所顾忌吗?除非他将天下人给杀干净,不然谁都知道他不过是个乱臣贼子,他还指望相爷帮他洗脱身份。眼下天下大乱,他这会儿应该忙着镇压各地的起义军。”
而此时的闵王正是一头乱,那些他不曾放在眼中的贱命竟有越发壮大的架势,浩浩荡荡地往京城涌过来,正与朝臣商议对策,北地大军击溃敌军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无人不知靖王的军马保住了大梁边境,这才是真正胸怀天下的帝王,京城百姓的心早已动摇,若不是惧怕与城中巡逻的士兵恨不得大开城门迎圣主。
傅雪派出去的人送了书信回来,她正与傅宁坐在一起喝茶,漫不经心地拆开,不过看了几个字,脸色陡然一变,凌厉又饱含怒气。书信被素手紧攥发出清脆声响,变得皱巴巴,接着被人丢了出去。
傅宁放下茶杯,轻声问道:“姐姐,怎么了?”
她看了一眼傅雪,弯下腰将落在自己脚边的纸团捡起来,看到当中的内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不光阮青烟在北地,就连傅雪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顾明照也在北地。信中说两人来往甚密,顾明照更是有求必应,瞧着像是好事将近。
“我看这信上的话也未必全数信得,谁不知道阮青烟十分不喜顾明照,短短数日怎会改观?姐姐,妹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宁稍顿片刻说道:“姐姐马上就要和闵王成婚,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不当在将那人放在心上,稍有差池与姐姐无半分益处。”
傅雪冷笑一声:“傻妹妹,朝夕相对还怕生不出情意?放任他们,我做不到,你也不必再说。是啊,如今我能依靠的只有闵王。有几日未见过他了,我也该去探望,免得娘又说我半点不上心。”
傅宁却是担心不已,眼看着这位文雅贤淑的姐姐走了歪路,她却没什么办法。
果真如赵向南所说,天黑之前他们回到城中,阮青烟终于不用强撑,揉了揉酸痛的额头。
妙春见主子们安全回来,迎上来行礼道:“奴婢已经让人备好热水和饭菜,主子们一路辛苦,快些进屋吧。”
阮青烟让妙春先带魏进去,叫住跟着往前走的弟弟:“清庭,你和我过来坐坐,我有话和你说。”
阮清庭无奈道:“阿姐,有什么话不能等我换身衣裳再说?穿了这么久都发臭了,你受得了?”见姐姐一脸坚决,他只得跟着去了姐姐的屋子。
他原以为姐姐是要问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只是这等严肃的表情怪吓人的,他连坐都不敢坐。
“如果你现在还存着去齐州的心思,我劝你就此打住,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这里一步。爹不在,我就得看着你,你平安无事,也算我没辜负爹的吩咐。”
阮清庭当即气急:“阿姐对明先生有怨气,我知道。他是有错,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站在阿姐这边,可我不觉得他身上没有半点好处。他一出生便拥有高贵身份,我与他比差远了,他尚且能抛开过往,吃苦受罪为天下太平奔劳出力,我为何不可?读书为的是入朝为官报效国家,如今国家逢难,我却躲起来,我读的什么书?”
阮青烟被他给气笑了:“你即便去了能做什么?出谋划策?持刀斩杀敌人?你行吗?就当你行,无人引荐,你连靖王的面都见不到,难不成真要当个马前卒?我倒不知道咱们阮家的万贯家业竟是比不上……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我也不白费口舌,你要是不听话,我让人守着你。”
阮清庭冷着脸,转身气冲冲地往外走,一脚刚迈过门槛,听身后的阮青烟说:“我恨他做什么,我很感激他救了你的性命。只是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与我无关之人不必多提。”
第七十章
与弟弟不欢而散, 阮青烟泡了个热水澡, 用了一碗粥便去睡了。
临睡前还不忘叮嘱妙春让人盯紧阮清庭,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
妙春笑着答应:“您放心,府里这么多人,少年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阮青烟也觉得不会有什么差池, 弟弟这阵子担惊受怕吃了那么多苦头,她就不信他舍得离开枕头。
哪儿知道老天偏就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第二天阮青烟睡醒已经是日上三竿, 疲惫褪去半数, 随之而来的是浑身酸痛。
今儿上的一道咸菜倒是清脆爽口, 她随口问道:“清庭爱吃这个, 他起了吗?误了早饭, 可不能连午饭都给睡过去,你去喊他。”
这一路都乏得厉害,还是养足精神要紧, 至于那些虚礼便先放在一旁,以后再说也不迟。
没多会儿妙春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叫嚷道:“小姐,大事不好了, 少爷他……他跑了!”
阮青烟气得站起来,拍着桌子怒道:“看管的人呢?他们怎么办事的, 那么大一个活人在眼皮子底下就不见了。”
妙春缩着身子支吾了好一会儿说:“那几个看管的也不见了,昨儿小姐吩咐的口气郑重,奴婢就将那日帮了咱们大忙的几个大汉给安排去了,没想到……”
阮青烟更是气得连站都站不稳, 这还用说?那几个人本来就是顾明照的,也怪她糊涂,竟忘了把人给还回去,这下可好,一个里应外合,阮清庭还真就插上翅膀飞了。
她都打算什么都不计较了,偏偏这个顾明照没什么眼色,非得撞上来找不痛快,拐走她弟弟,她和他没完。
妙春头一次办蠢事,还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要是少爷有个好歹,她就是有一万条命都不够抵的。强压着惧意,她小心地看着小姐的脸色,将少爷留下的书信递给小姐:“是奴婢该死,小姐,奴婢这就出去找人去,不找回来,奴婢没脸见您。”
阮青烟看她快吓哭了,有些不忍心,安抚道:“也不怪你,我们都未料到顾明照还藏了这么一手,他一早就动了心思,我们如何防得住?想必那位护送我们回来韩大人也应该不在城中了,追不回来的,罢了,那么多人陪着,只求他一路平安才好。”
阮青烟平复下心情,这才打开弟弟的信,看得出来写得匆忙,字迹十分潦草,没有她预想中的长篇大论,不过是最为简单地一句:阿姐,待我功成名就归来,让你和爹跟着风光!
原想着等歇过神来,她带他也看看这北国风光,尝尝别样风味,也不知道他昨儿晚上有没有合眼,连着几天这么奔波可别累坏了身子。
“清庭有他自己的心思,你关不住他的,说不定还真能闯出一番事业。”
阮青烟站起来,将信放在桌上,看到他的脖子上新换了药,一圈白绷带缠着,问道:“大哥伤好些了吗?怎么不多睡儿?”
魏温坐下来,依旧苍白的脸上闪过几许忧愁:“记挂京城的父母,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眼下只觉得自己没用,国乱、家散,我除了奔波逃命却什么都做不到,其实我很羡慕清庭,最起码他可以走出那一步。”
阮青烟知道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嘲笑谁的资格,乱世中,每一步都决定生死,害怕是人之常情,说到底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大哥无需妄自菲薄,说不定很快天下就能安定。如今谁人不知闵王失德,那些追随他的人早晚会醒悟过来,此人非明主。”
魏温笑了笑:“傻丫头。”
他尚且忧心忡忡,而她独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也会害怕吧?好不容易盼来了弟弟,不想……这个清瘦娇小的丫头身上到底蕴藏了多少力量?
顾明照赶赴到齐州已经是七日之后,李晗正在听探子汇报闵王最近动向,突然一个满身散着臭味的人从外面进来,硬是把他给呛咳嗽了,看清来人,无奈道:“又不急在这一时,你好歹换换衣裳,这味儿冲的。”
顾明照径直坐下来,不满道:“我在前面为靖王殿下守大门,身上不是汗味就是血腥味,不给殿下闻闻,您不知我的功劳。今儿我有话想问问靖王,段殊为何会在北地?您明知道我对阮青烟的心思,还让那人专门挖我墙角?”
这事儿当时李晗着实没想到,人都派出去了才想到这醋缸子指定得埋怨他,赶紧安抚道:“怪我怪我,当时没想到这一出,你放心,人很快就会被调回来,你的墙角完好无损。”
顾明照这才受用了些许,稍后想起什么,拧了拧眉头,说道:“不过也无妨,她八成还得恨我一回,我把我那未来的小舅子给拐来了,劳烦靖王多让人照顾着些,我明年能不能当上爹可就指望你了。”
李晗和身边的人硬是被他给逗笑,谁能想到这话会是从昔日不可一世的顾世子嘴里说出来的,越发像个无赖地痞。
“活该人家小姐看不上你,这才出去多久,你倒好,把外面那些流里流气的东西学了十成。”
顾明照唇角上扬,他并不惧怕提及过往,甚至带着几分自我调侃:“早不是那块地里的人了,累人的规矩早丢的差不多,人活得潇洒点才是自在。我得到消息,程来的父亲被罢免了官职,楼家也多受排挤,京城如今彻底被闵王掌控,他已经没退路了。”
李晗冷哼一声:“他一开始就把自己关进了死局,走不出来也守不住,若真拿他那些污糟事激他,万一他恼羞成怒,伤及无辜……”
顾明照脸色微沉,如刀斧勾勒出来轮廓散发出冷意:“这话本就是说给旁人听的,即便再昏庸无德之人,也不愿跟着闵王做卖国贼罢。兵临城下之时,闵王定无胜算。”
顾明照顿了顿继续说道:“闵王手中有十万军马,这阵子疲于奔波平定各地□□,待真正要打的时候,他们早已经无还手之力,所以闵王的这一颗棋子看似威风,实则中看不中用,不足为惧。”
“此次动身往京城,我们不必急于赶路,沿路招安收编何愁我军不壮大?”
李晗眼前一亮,合掌笑道:“可算说到点子上了,比起闵王,眼下全国各地自立为王者数不胜数,就和衣服上破了无数洞,若再不修补只怕是要衣不蔽体,惹人发笑了。”
这些人争权夺势只会为黎民百姓带来灾难,即便有数年不必担心外族来犯,可大梁也经受不起这般摧残,唯一的法子就是尽快扑面这股势头,还天下太平。
阮清庭离开之后,阮青烟日日牵挂不已,而她不知道的是京城正有人费尽心思要拿她的亲事做文章,为的不过是让那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也尝尝气愤、无助。绝望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阮青烟笑得很随和:顾明照,你给我等着。
第七十一章
有言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而与闵王来说傅雪正是这样的存在。
傅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 他和别人一样清楚,但他从知晓人事起见过的女子无数,风骚柔媚、欲拒还迎,无不对他忠心耿耿, 但是这味菜吃多了总会腻的,不如这种骨子里倔的有劲, 让她到最后心甘情愿的跟了自己不是更有趣?
所以下人传话说傅家小姐求见, 即便此时因军马在陕南遭遇重挫而烦闷, 还是换了笑颜, 亲自出来相迎。
傅雪不喜闵王, 看似温文尔雅,但眉眼间一片审视与假笑好似只是披着人皮而已,至于骨子里是什么没人看得清。
“闵王殿下, 傅雪没有耽误您办正事吧?”
闵王上前一步扶着她笑道:“不会,阿雪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傅雪嘴角漾着浅笑,亦有几分羞涩:“前阵子与罗夫人逛梅园,听她说了句您正为行军打仗的粮草发愁, 傅雪这里倒有个法子,一举两得呢。”
闵王挑了挑眉:“哦?不妨说来听听?”
屋子里温暖如春, 傅雪不过坐了一阵,双颊红扑扑地,温雅中透出几分娇艳。
“说来也是托了昭王侧妃的福,也不知怎么说起了赵家那个傻小姐。他们一家忠肝义胆, 胸怀天下和百姓,此番在北地立了大功,您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拉拢嘉奖他们?那位小将军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您可还记得那位阮小姐?这天底下论富有,有谁能比得过阮家?若是殿下能促成他们两家的好事,还愁他们的心不向着您?”
傅雪见他明显被说动了,继续道:“您可是魏相的正经关门学生,帮他的义女找了这门亲事,该是十分合他的心思,有他帮您,您还愁什么呢?”
闵王私心不愿和魏相再有任何瓜葛,不识好歹的老匹夫,若不是他在父皇面前说不中听的话,自己也不会被迫成了人人喊打的逆贼。
不过眼下他处境艰难,若再没个德高望重之人来帮他挽回颜面,即便将来真的成为皇帝心里也不快哉。
闵王原本对傅雪干涉朝政之事心里多有不快,但一听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犹豫片刻道:“本王可听说当初顾明照以宁国公府世子爷的身份上门求娶,只因阮小姐不同意,魏夫人可是连面子都没给直接拒了。这位阮小姐,自己心里有主意。如此说来,我有点怀疑,你这番费心思,可真是为了我?”
傅雪嘴角的笑未变,眼睛清澈含水,就这般直直地看着闵王:“既然傅雪与殿下已有婚约,心自然是向着您的,莫不成您希望我的心向着外人?”
闵王先是愣了愣,而后大笑起来,他真是越来越喜欢眼前这个女人了,干脆直白胆子也大,换做他院子里的那些女人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
傅雪继续说道:“听说这位阮小姐唯独对家人狠不下心,您若对她的父亲礼让三分,她也不敢不回来成亲。”
闵王伸出胳膊环着她的肩膀,满足道:“能得你为妻,是本王人生一大幸事,就照着你的意思办。”
傅雪笑盈盈道:“那傅雪就盼着阮小姐回来了,这事您就让我帮忙操持吧,将来轮到自己的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闵王派人送出去的消息半路被顾明照知晓,他刚和靖王商量如何安排小舅子,听人汇报京城传来的消息,一个急火攻心直接将桌子给掀翻了。
“这个混账东西,倒是真敢动念头,我不扒了他的皮。”
传信的人没想到这位明公子脾气竟是越发的大了,缩了缩肩膀,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全打听来的说给主子听。
李晗见此人欲言又止,沉声道:“还有什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