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着血的指尖又在弦上轻轻一扫,凄厉的琴调是杀人的剑,每阵音响,都是带血的杀戮。
城墙下瑟缩着身子的少女,弹着琴,支持着远在城楼上的南枝,她动,南枝则动,只有南枝指尖下的极乐调才有这样的威力,杀人不过眨眼之间。
这时,一墨一白的男子抱着琴飞下来,他们停在了高耸的屋顶。
“极乐调?”清聊皱了皱眉头。
“弹得真差。”问斋冷冷地回答。
“......”
花问斋的眼里向来没什么好东西,所以城楼上故作神秘的琴师在他眼里还真没什么值得提的。
“外面的阵已经布好了,是时候送他们一逞了。”花问斋摊开琴,琴身在强大的灵阵中浮起,只待他玉手挥洒。
刚才他们一直在布阵,只为引这些纸缚灵进阵。只是没有想到,君舜还带来了一个琴师,会那么一点点极乐调,不过说起来,琴弹的真不算好,一看就是那种不好好学习,整天混日子的垃圾。
花问斋可没什么耐心欣赏那弹得并不正规的极乐调,现在只想尽快结束,早点回去看看南枝的病好了没有。
他们离开的时候,其实他发现南枝有问题,虽然他什么都不关心,花清聊也不说,南枝更是瞒着,可他又不傻。
只是他受了伤没有办法和清聊分开,加上如今的帝朝妖灵四起,作为飞仙的他又不得不为大局着想,所以就装装糊涂,表现出一副我无情冷漠,粗心大意的样子离开。
虽然他也很想冷漠无情,可就是架不住身体太诚实,他就是对南枝有那种说不清楚,也解释不清楚的感觉。
最担心的是,南枝还想勾引他!
花问斋内心很慌的好吗?他觉得,他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育她,告诉她十五岁不要谈情说爱,要好好学习,成为飞仙。
对,他要快点回去教育南枝!
不然,他十年后回到天岚,南枝却留在人间,成了嫁不出去的小神棍,那,那也太丢他的脸了。
好看的手指终于荡漾在琴上,冰冷的指尖扫出一道灵晕。
真正的极乐调,其威力可震碎兵器,融化妖灵。
此时,皇宫所有的琉璃瓦片浮起来。凛冽的风刮纱,揭开了那神秘的一角。
第六十三章 折南枝
轿子里的南枝泪落两行, 她紧紧地咬着唇, 疼痛的感觉使她眼眶绯红, 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琴弦,所以有血肉都被七根琴弦剐得干干净净。
即然,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就先毁了琴和手吧。
可她并不知道, 她的师父早就来了。
花问斋神情淡漠,看到城下化作灰飞的纸缚灵, 眼神淡得像水, 清彻冷静, 从容地挽了一下弦, 顷刻间,城下一片灰烬。
花清聊抱着琴, 目光一直盯着白帘之后的人影。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又觉得没有理由。
花清聊明明感应到南枝就在身边,但却没有她坐在那里的任何理由, 也没办法证明里面的人就是南枝。
他只知道,南枝病重,此时应该在盛家等着他们回去。
他还知道,南枝不可能坐在那里与师父动手。
噗!
墙角下面的少女喷了一口血, 膝盖上的琴弦都断了。
她望着城楼上那翻飞不止的白纱, 里面若隐若现,如昙花一样。
少女皱眉,自言自语:“姐姐, 你好固执哦。”
城楼上的姐姐真可真固执,宁可毁了自己的手,也不愿被她操控。
白色的纱帘在灵浪中飘开,像是沸腾的开水,像是翻滚的海浪,像是舒卷的云雾,里面的人也在这种濒临绝望的折磨中,恢复了意识。
南枝透过那飘飘荡漾的帘角细缝,一点一点地看清她的师父。
世上最惨烈的事情,莫过于我就在你面前,你却看不见,还将剑刺向我。
花问斋冷冷地看过来,他的那个角度,是真的看不见南枝的脸。
他薄唇轻启:“还有你!”
还有你这个琴技拙劣的琴师欠收拾!
南枝哭笑不得。
没有手指的手掌带着模糊的血抬起来,努力推掉头上的纱斗笠,她想着,她终于要与师父相认了。
花问斋飞到城楼上,离她还有些远。
但只要他再靠近一点,靠过来,她便能唤他一声师父,他也可以听得见。
只是,她如何期盼,师父也没有往这边靠近。
他说:“虽不知你是哪里学的极乐调,但天岚的规矩是,以极乐调危祸人间者,死!”
他一只手扶着琴,高高在上,睥睨着微不足道的她。玄衣在风中摆动,墨发在灵浪中逸动,一只手扫出一道玄光扑过来。
纱斗笠落地,她却没有半点反抗之力,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他师父挥来这一击取她性命。
终是露一个笑容。
灵浪扩散,刺骨摧魂的风将外面的白纱掀起。
站在屋檐上不断思考的花清聊瞪大了眼睛,他终于看清楚了南枝的脸,还看到她的手已经没有了手指,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裙。
她的双眼透似琉璃,温柔乖巧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花问宅,没有绝望,没有痛苦,只是微微笑着。
“不!”清聊摊开琴,指尖扫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是希望设一个结界。
可是,他的结界还没布好,玄光错乱,一道又一道琴刃,残忍地凌迟着南枝的身体,鲜血溅开,像在白纱上作了一幅盛梅之画。
霎时之间,红梅朵朵,妖冶得令人窒息。
“他是南枝!”清聊悲痛地大喊,连哭带吼,那样绝望地说着。
那又怎样?
挡住她身影的血纱在玄光炸裂间缓缓飘下,将她血淋淋的样子完整呈现在花问斋面前。
哐!
花问斋手上的琴掉在了地上,几丝沉闷挣扎之音自脚下传来,琴弦摔得对断,他就站在断琴旁,看着一堆血纱中的南枝,她浑身是血,好像穿了一件比血更红的衣裳。
南枝嘴角不断有血流出来,紧咬着唇,也不能封住它的流失。
身后的琉璃瓦片又跌在屋顶上。
终于,这一切都结束了。
南枝以前很怕死,可是对于一个经过死亡的人而言,现在,竟然没有那么害怕了。
“师父。”她的声音很小,随着她倔强的开口,鲜血从口中呕出来,彻底淹没了她的声音。
“为什么会是你!”花问斋一口血呕了出来,扎在他心上的锁心针震动着,强行封印的记忆正一点一点清晰。
同样的城楼,同样的琴,同样的血,还有同样的人。
他曾不惧一死也要守护的人,如今以最惨烈的样子死在自己面前。
花问斋每走一步,扎在心上的针就移出一寸,记忆寸寸涌起来。
记忆中,他挑起一个小姑娘的下巴:“既然你已经诬陷我要亲你,那就坐实它吧。”
他吻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连呼吸都屏住了,浑身犹在颤抖。
姑娘好甜,一吻就记住了。
花问斋又走了一步,每一步都是一个回忆,心上的针也移出一寸。
记忆中,他怀里搂着一个娇羞的小姑娘,同乘一骑。
他说:“等我给你猎只兔子再回去。”
又是一步,又是一些痛彻心扉的记忆涌起。
“你叫什么名字?”他吻了一下她的眼角。
“南枝。”
“那我叫你枝儿......”
一步接着一步,那是花问斋走过最难走的路,胸口疼痛的似要炸裂开来。
他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继续走,继续回忆。
原来,他丢了那么重要的记忆。
“殿下人人都叫得,可你不一样。”他伸出手,轻轻地挽住南枝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对视着她的眼睛。
她年纪小,又单纯,一举一动都是羞涩。
可他就喜欢这样的南枝啊。
“你是我喜欢的女子。”他深情一眼,细声道。
记忆里,他难得听她一声“夫君”
一口血又呕了出来,眼眶猩红。
望着渐渐垂下眼皮的南枝,花问斋疯了!
他疾步奔过去,在那一瞬间,扎在心上的红针飞了出来,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那锁心针的缘由,接受着似潮水涌来的记忆,紧紧将南枝拥进了怀里。
看着她断去的手指,看着她带血的琴,看着她凄然一笑。他心中最甜的那个姑娘染了鲜血,决然地离他而去。
她就是天下!
花问斋揉着南枝的头发,眼泪掉下来。
良久,才说了一句:“枝儿,我想起来了。”
南枝嘴唇动了动,可惜她的话都被呕出来的血冲散了。
清聊抱着琴,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过来,踩到地上那枚锁心针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资格靠近花问斋和南枝。
此时,君尧带着雷霆军队围住了他们。
“哎哟,血都被放干了!”君尧从雷霆之中走出来,看了一眼花问斋花怀里的南枝,阴阳怪气起说了一句。
“接下来,就是两位飞仙下地狱的时候喽!”君尧拍了一下手掌。
雷霆军的背后贴着白纸小人,他也是第一次偿试,以纸缚灵借雷霆神军之力,想来,会比雷霆之军更加勇猛。
被缚制的雷霆军人面目漆黑,高大强壮。浑身散发着黑气,倒像是古书记载的魔兵。
清聊抓着琴,看了一眼花问斋怀里的南枝,抿着的唇轻轻颤着。
本是温暖的手指变得极凉,指尖紧扣着琴弦,他所有的恨意,悔意都涌了起来,身上散发的玄气将白色的宽袍掀得翻飞,如墨如丝的长发也在空中舞动,绝美清华之姿,如画中仙人。
本是沉静的双眼,忽然漆黑一片。
他很少生气的,也很少变成这副可怕的样子。
因为,南枝。
他已经很努力在想办法延长南枝的性命,很努力地为南枝成为飞仙铺路,虽然,中间有一点残酷,有一点无情,但他想要的结果是南枝能活着回到天岚,永远和自己在一起。
但是,眼前这个凡人。
他打断了一切,把自己最在乎的人弄得这么惨。
花清聊嘴角冷魅地勾起来,指尖集中所有的力量,天地因他的行为失了颜色,暗暗沉沉,好像要塌下来。
“区区雷霆之军,区区缚灵之术。哼!”花清聊冷笑。
这一声冷笑阴恻恻地传遍了整座皇宫,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让所有雷霆之军不由得浑身一颤,有点寒意!
就连君尧的脸上都白了一阵,他以凡人之眼,怎能看破仙人之力?
玉指拈着弦,声声哀绝传开,玄光所到之处,不是灰就是烟,何况是加了纸片的雷霆军,在琴声之下,如被乱刀粉碎,死得尤其惨烈。
最后,就剩下君尧了。
君尧瞪着眼睛,许是没能反应过来,他筹划的一切只在顷刻间化作了灰飞。
这时,花问斋将南枝轻轻地放平在地上,悠悠站了起来,他的眼底一片漆黑,脸上的暴戾之气比花清聊还要浓郁。
花清聊知道花问斋要拿君尧祭天,故而收了琴,一步一步走到南枝身边,不再看君尧一眼。
“毁吾所爱!”一声怒喝,一道玄力自花问斋的身体里暴开狠狠地劈向君尧。
面对飞仙的黑化,君尧肯定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瞪着眼睛,期待死得痛快一点。
然而,那丝痛感并没有来。
君尧只觉得有一双手抱住了他,那一双很瘦小的手。
他轻轻睁开眼眼前,是一张极稚嫩的小脸。
“你......”君尧沙哑开口,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那个衣衫褴褛的白发少女替君尧挡住了那足以粉身碎骨的玄气。
“殿下,小玉是您做成的第一只纸缚灵。你还夸过小玉很聪明,连极乐调也会弹奏一二。”
君尧瞳孔闪烁,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帮他控制南枝的少女是一只名叫小玉的纸缚灵,也是君尧拿到白氏玉钗参破白氏缚灵术,做成的第一只。
因为是第一只,君尧对她好极了。
小玉将头上的玉钗拔下来,交到君尧的手里:“我聪明,是因为,我曾经是喜欢殿下的人。”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是个人时候,她就喜欢君尧。
死后,灵魂被他收集,做成一只纸缚灵。
所有的爱情皆有因果。
只是因他的一个眼神,因他递来的一只手,因他随意掷出的一颗珍珠,结果,穷其一身,为他疯狂至死至灭。
此时,花问斋已经完全黑化,浑身带着黑气,一步一步走过来,衣袖轻轻一甩,小玉就在君尧的面前化作了灰飞烟灭。
“吾爱之人,岂容汝欺!”花问斋眼底一敛,一团墨气直接缠住了君尧的身体,将他提到半空,慢慢移到城墙外。
如果黑气散去,君尧必会从这里跌下去。
“吾爱之苦,汝以千千万万倍还之!”花问斋的眼睛已看不见眼白,周身化作无化凌光,一道一道刮过半空中的君尧。
啊!
君尧的惨叫声震彻了正个皇宫。
鲜血一柱一柱地从他身上喷出来,像雨珠一样散落在城下。
南枝死得如何惨烈,君尧就要比南枝千千万万倍惨烈。
最后,浮在半空的君尧面目全非,已经辨不出到底是血肉之躯还是个染血的布偶。
直到,他身上再没有血液可以滴出来。
那团黑气才收敛散开,尸体从高高的城楼上跌下去,落地之后,砸作了一摊,令人一看就能作呕。
花问斋身上的黑气并没有消失,他转过身,将不远处的锁心针以灵力浮了起来。
“我想问一问兄长,这是什么?”
花清聊一只手不停地拨弄着南枝的头发,又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掉嘴角的血,自然没有回头看花问斋卷起来的锁心针。
花问斋又走近了些,目光冷到了极致:“你也喜欢南枝,是与不是?”
花清聊的手忽然一顿,他看向花问斋:“你我同枝,本能而已。”
花问斋先动的情,作为同枝的花清聊也跟着动情而已,不算作是他喜欢,只能说,命运要这样安排。
“我一心向道,待她只是徒弟。是你先坏了规矩!”清聊的目光又收回去,温柔地落在南枝的脸上。
“我坏了规矩岂不更合你意,这样你就有资格飞升天仙,一个人拥有一座仙宫,可以在天岚任意传道,再没有我干涉你!”
话虽如此,可身在凡尘,怎么避尘?
清聊突然笑了,他看着眼眶通红的花问斋:“我凭什么要把她让给你?”
我去证道,你却和我喜欢的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花清聊那颗证道的心,早在花问斋动情的那一刻就动摇了。
“凭她喜欢的人是我!”花问斋已经走了过来,他蹲下来,将地上的南枝抱进了怀里。
花清聊一时无言。
南枝喜欢的是花问斋不是他,这是不用怀疑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