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尧停在南枝面前,道:“南枝姑娘,你的两位师父都去了帝朝,你就不想去看看他们?”
南枝没有理会,继续弹着琴,她只想多尽些力,让红棠早日醒来。
“南枝姑娘还在生我的气?”君尧阴阳怪气地坐下来,他是在说上次绑架南枝的事。
“南枝姑娘,我三弟领着十万纸缚灵造反呢?如果你帮我挡住你师父,我许你君后之位。”君尧的手突然摁住南枝抚琴的手。
南枝猛地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你做梦!”
想要利用她对付师父?还许什么帝朝君后之位,她可一点都不稀罕。
“虽然说是有点难,但好在,我能控制你。”君尧扬起衣袖,一片白纸小人飘了出来,直直地贴在了南枝后脑。
南枝不能动了。
“来人,把南枝姑娘和她的琴带走。”君尧站起来吩咐。
那些紫金盔甲的人走过来,动作粗重地把南枝和她的琴统统带走。
她并不知道此去会怎么样,但能想象,这会是一场巨大的宫变,她普普通通的女子,又要经历一次帝朝的夺政之战。
三日后,终于抵达了帝朝。
时隔百年之久的帝朝,如今再看,竟多了些古朴和神秘。
一缕金阳照下来,突然乱了南枝的睡意。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站在城楼上弹着琴,等着一个人。
待那人走近时,一缕金光将他吞没。
南枝睁开眼睛,慵懒地靠着马车,沉静的双眸透着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致,古旧城墙,青砖地板,衣着风流的男男女女,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百年之久,帝朝盛世。
南枝似是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祥和,但也知道,阳光之下必是阴影。
“南枝姑娘,可喜欢热闹的帝朝啊?”
南枝眼睛跳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马车里还坐着一个讨厌的人。
她没有看向君尧,嘴角微微一扯,拟是不屑与他搭讪。
君尧是个喜欢戳人痛处的人,不管南枝理不理,他也自顾自地说起来:“帝朝有个梨花盛的去处,等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南枝眼底一沉,没有说话。
梨花盛,师父带她去过,他们坐在一片小舟上,看花看月看星辰。所有回忆都涌上了心头,只觉得胸口更疼了。
“你哭了?”君尧突然伸出手。
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南枝的时候,她本能地抬起手将他狠狠挥了出去:“不要碰我。”
君尧也不气恼,端端地坐好,理了理青色的宽袖,带着风流贵气,淡淡笑着:“你在你师父面前怎么没这么凶?”
能一样吗?她敢在师父面前凶吗?况且师父也没他这么讨厌!
车上的气氛这样凝固着,南枝只是看着外面的繁华,明明是隔了一百年的事,可对她来说,就好像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
国师府已经不是国师府,拆了另建酒肆,买糖人的铺子也不在了,那个地方种了一棵树,几个孩童在树下掷着石子玩。
再有就是进宫的路上,这里的房子都改建了,不再是天子给大臣建的房子,而是一些卖字画的铺子。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君尧先下的车,随后南枝也被人从里面拽了下来,一个满脸雀斑的丫鬟上次扶着他,另一个丫鬟从车里抱住琴。
南枝抬头一看,一座高高的深府,匾额上写着的并不是王府,而是鹤园。
再看看四周,冷冷静静的,不像是什么热闹的街市。
“请。”君尧虽然贵为皇子,可总是做出一些谦虚容让的样子。
南枝不是被人请进去的,是被扶进去的,她根本不能自己支配身体,所以就像木偶一样进了鹤园。
鹤园内种满了青松,小小一株,却修整得极其雅致。
南枝总觉得自己进的不是什么园子,而是林子,但又比林子更加精致,像是国画中的画境。
她被扶到一个房间,里面很宽敞,布局也较古朴。
君尧走到南枝面前,伸出手绕到南枝后背心摘下那片小纸人。
顿时,南枝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骨髓里抽离。
她好像,又能动了。
君尧抓着手里的小纸人,嘴角轻轻勾起,笑得好不阴险。
“南枝姑娘不要想着逃跑,因为你跑不掉,不仅跑不掉,我还会把你抓回来,让你生不如死。”他这是在威胁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南枝恨恨地盯着面前这个歹毒之人。
“很明显啊,我欣赏你的极乐调!”他玩着掌心的纸人笑着说。
“手是我的,你还能捉着我的手弹不成。”南枝冷笑一声。
“一个傀儡而已,哪里用得着捉手。”君尧笑着转身。
南枝瞪大眼睛,一只手抓住君尧的衣袖:“告诉我,我师父是不是也会参与其中?”
师父只是告诉她帝朝出事了,但她并不知道帝朝出了什么事。
如今听君尧说起起兵造反之事,想来,是因此事而来。
“对呀,他会阻止我,所以,我把你抓来阻止他!虽然我也知道,你肯定挡不住你的师父,不过,能当一时也好比他挥指间覆灭我百万纸缚灵要强。”
“无耻。”南枝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恨不能把他的胳膊一起扭下来。
就在她准备和君尧动手的时候,不过一招,她就被君尧圈手绕进怀中,完全动弹不得。
“挣扎有什么用呢?这个时候,你应该想一想,和你师父对战之时,你该怎么打败他,留下自己的性命!”君尧锢住南枝,声音带着挑衅,低头附在南枝耳边说。
“你别白费苦心,我和师父是不会着你的道。”她和师父怎么可能打起来?这是不现实的事情。
“我苦心安排的一切,哪由你说了算?”君尧松开手,再狠狠地推了南枝一把。
南枝跌倒在地上,她的手支撑着地板,慢慢站了起来。
“过了今夜,你就能见到你师父了。在此之前,我建议你好好睡一觉。明日,肯定是个带血日子,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睡在了血泊之中。”
君尧走了出去,两扇门也被重重地合上了。
南枝站在屋子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虽然她相信她和师父不会对立,但不能防备君尧的手段。
她拍着窗,寻找着有没有逃出去的可能,窗子有些失修,拍了两下就烂了。南枝麻利地从窗台上翻了出去。
看见迎面而来丫鬟,南枝手起掌落,劈晕了她。
看来跟清聊师父学的功夫还是有点用的,虽然不是什么高手,但应付这些不会武功的人绰绰有余。
她小心地绕着屋檐离开,四处寻找出口。
南枝不知道是是,君尧正在看好戏,坐在一棵松树下,掌心玩着贴过南枝的小纸人。
南枝跑到高墙下,虽不知墙的外面是什么地方,但她只能先翻出这座院子。
可是墙太高了,没有轻功的人飞不过去,就算有轻功,也要看实力。
她放弃了翻墙,提着长长的裙子又往回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实用的狗洞。
找了一大圈,没找到狗洞,倒是找到了一个后门,后门没有上锁,只是放着一个木头的门栓,她赶紧跑过去拿掉门栓,推开门。
前面是一片黑压压的人,手里拿着兵器,肃穆地站立着。
立在最前面的是一袭金甲,神情僵硬的高贵男子。
南枝辨得出他此人面貌,他是帝朝三殿下,君舜。曾经梨州城出现过的那个具尸体,现在站在这里,也依旧是尸体,不同的是,他身后贴着一张白纸,可以比尸体更灵活,也可以比尸体更凶猛。
啪啪啪。
南枝的背后响起了一掌声,她慢慢回过头,只见君尧鼓着手掌走过来。
“怎么样?即使没有你的极乐调,我这三弟也能造反!”他停在南枝的身侧,又用修长的手推了推君舜的脑袋。
南枝本以为君舜的头会掉下来,没想到不但没有掉落,而且还会动,似是在抗拒君尧的推动。
第六十二章 折南枝
“看看, 眼珠子也很牢固。”君尧就像一个大变态, 两根手指戳进君舜的眼眶中。
南枝并未表现出害怕的神情, 她见过的变态实在太多了,只是觉得这样的君尧特别恶心而已。
君尧的手指收回来, 拿出一张手帕擦着手指, 脸上挂着得意:“你看看, 三弟明日就要造反了,等他杀掉我父皇的时候, 我就把他杀了。这是不是最绝妙的反杀之计。”
南枝转过身, 从门前大步大步往回走, 她不想听一个疯子讲话, 也不想看到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
“纸缚灵终归只是纸,不是人, 就算你得到了天下, 凭得也不是本事,而是邪术。”南枝边走边说, 语气带着几分看破的佛意,似在规劝君尧。
君尧站在门前,嘴角微微勾起,他说:“天下都是我的, 邪术也好, 正道也罢,它们不过我的一句话。”
“无可救药。”南枝又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狠狠地关上了门。
她逃不出去了, 也不想站在外面与君尧纠缠。
君尧纵然有帝王之像,但却不是什么好东西,若天下在他手中,还不号令邪兵吞并其他诸侯?到时候,整个天下,生灵涂炭。
恰好,南枝的清聊师父就是维护天下和平的存在,君尧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那么,明日带血的日子,必是君尧躺下。
无论君尧想玩什么花样,他都必须躺下。
想到这里,南枝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今夜,注定是不眠的夜,但只要挨过去了,一切就会结束。
天亮的时候,就有丫鬟进来给她梳妆,本来也没什么好妆扮的,就是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出门的时候,还戴了一顶白纱斗笠,斗笠上挂着纱直接垂到膝盖位置,可以说是很长了。
她能透过薄薄的白纱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不能看清她的容颜。
南枝当然是拒绝的,她怎么能把自己藏起来,万一师父看不到她怎么办?
她掀了头上的斗笠,往门外走去。
刚好在门槛上撞了君尧,他将掌心的白纸人贴在了南枝的胸口上。
南枝一动不动保持着在君尧怀里的姿势。
身后的丫鬟将白纱斗笠捧了过来,君尧接到手中,给南枝戴上,那张明艳动人的脸都掩在了一缕白纱下。
君尧隔着纱雾看着南枝:“今日,你便是三弟请来的天岚圣女。”
南枝也说不得话,眼珠子动了动。
身子一轻,君尧把她打横抱起,走出鹤园。
外面早就停放了一抬桥,此桥没有轿壁,只有底座,四柱,桥顶,桥顶是个大铜环,铜环上挂着纱帐,风起时,白纱飘荡,像是缕缕仙雾。
南枝觉得,这很像很多武侠剧里,高手出来的轿子,带着一点神秘和创意。
她被放到里面端坐,然后就是她的琴也被放在了膝盖上。
君尧从衣袖里甩出几片小纸人,它们原地化作将士,将落在地上的轿子抬了起来。
君尧看着层层白纱里的南枝,也许是天岚飞仙养出来的凡人,往那里一坐,自有种说不清楚的仙韵和温柔。
“我在宫里等你。”
话音落下,南枝就被这些纸缚灵抬着离开。
她试图挣扎,想要把贴在自己胸口上的小纸人弄下来,可是她却像个木偶一样坐在那里,除了眼珠,没有可以活动的地方。
她被三千纸缚灵送到宫门前,而君舜领队在前,她伴在其右。
南枝终于懂了,她是来送死的。
城下门“咚!咚!咚!”战鼓雷雷。
雪白的薄纱翻飞,坐在轿中的南枝双目赤红,胸口贴着的纸人有一道红色的符文飘散,她整个人又能动了,只是,她忘了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自己的身份。
纤纤玉指飘着寒雾,对着膝盖上的琴弦一划,一道巨大的结界笼罩了半座城。
城门另一则的守城将士尽数倒地,在极乐调的攻势下,简直不堪一击。
钝器的声音锵锵地响,随着南枝指尖再挑起时,身后的将士如闪电般冲破城门。
本是古旧神秘的城内,已然尸血混洽,极为刺目。
肃穆的纸缚灵军队踏过尸体和鲜血,一往直前。
君家也并不是全靠凡人来对抗,他们还有一个较为神秘的军团,名叫“雷霆”
只有最危险的时候,可凭帝王印以血召唤出来。
雷霆大军黑压压的一片,都是面目漆黑,高大强壮。
领着雷霆军队前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君尧。
他一面扮着好皇子,一面又造反,在这宫里自导自演了一出,造反,平反的大戏码。
他看着雪白的飘纱,上面贱了几滴人血,如此看着,却无比清艳。
很快,君尧的目光又落在双目无神的君舜身上,做戏嘛,就要做全套,台词也是,不要忘了说。
“三弟,叛逆逼宫乃是死罪,你若束手就擒,还能留个全尸!”
君舜当然不能说话,他只是在君尧的操控下,扬剑对劈。
这一劈就证明了,血战不可避免。
两军混战在一起,纸缚灵和雷霆相比,自然不堪一击。
但是纸缚灵配上极乐调,那才是所向披靡。
南枝的意识被人控制着,她没有意识,只是动着手指,弹着她熟知的极乐之攻。
她的轿子也在血雾之中穿行,走过一道又一道宫墙。
终于,在城楼的小角落里,南枝看见了一个姑娘,十四五岁的样子,可惜,头发是白色,除了一头白发,还有那眼熟的玉鹤钗。
她坐在小角落里,衣着褴褛,膝上放着琴,看着穿城而来的南枝,她抬起头,盈盈一笑。
南枝知道,那种笑不是冲她,而是觉得某种目的达到了。
那玉鹤钗本是白乐之物,后来又到了君璃手中,百年之后又落到君尧手里,没想到,君尧又把那支钗插在了她的头上。
她是谁?似人似魅。
眼前的白纱飘下来,又将视线拦住,她只能朦胧地看着那墙角上满头雪发的少女。
所以,她刚才弹的琴,都是雪发少女弹的,她也会弹极乐调?
只是,她练的不纯,也没有灵力御用,所以只能用缚灵术,以南枝的双手弹奏出来。
难怪,一指之间,就能将雷霆军击退。
终于,缚纸灵占领了半座皇宫。
南枝的轿子也被抬到了城楼上,没有人把她扶出来,她只能静静地坐在轿中,被城楼上的风吹得越发难过。
选什么地方不好,偏偏选了这里,她在一百年前弹琴御敌的地方,也是她和师父梦境破碎的地方。
看着前面的旧砖,她还能想象出自己坐在那里弹着琴,鲜血淋漓,还能想象出,师父奔过来,将她揉进怀里,绝望地说出那句口诀。
以他的双眼作为献祭送她离开,好傻的师父啊。
南枝看着笼罩在血雾里的皇宫,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她成了千古罪人。
眼睛一点一点赤红,她最后那点意识因为胸口上的小纸发出红光而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