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爷,是姚国公亲自交到属下手里的。”一脸风霜的士兵道。
齐王扫了一眼信封,平静的心湖像是投下了一颗石子儿,荡起了些许涟漪。
“辛苦了,下去整理一番吧。”齐王道。
“是。”
火漆完好,上面落的印却不是姚家的印。
“玉”,这是某人的名讳。
他撕开信封抽出信,娟秀却不乏大气的字映入眼帘。
“泽愚亲启……”
看完了信,齐王派人将周麒麟请了过来,将信交与他过眼。
“这……”周麒麟通读一遍,只觉得瞠目,“皇后这是要王爷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扶她的儿子登位?”
“本王读来也是这个意思。”齐王嘴角微微上扬,丝毫不见生气的模样。
周麒麟瞪眼:“之前只知皇后贤名在外,却不知她还有这般釜底抽薪的手段。”这话,明显是讽刺居多。
“先生以为如何?”
“自然是不答应。”周麒麟毫不掩饰地表明态度,“皇后信里说若大皇子登基,愿将西南许给王爷,并永不收回。这看似慷慨,可比起这偌大的江山,小小西南算得了什么?”他们蛰伏西南多年,可不是为了永远龟缩在那里的。
“她也说了,若本王觉得太过小气,也可划江而治。”齐王道。
“那更是不可了!”周麒麟面色严肃的道,“中原乃是一体,是老祖宗博下来的基业,若一分为二,实在是违背“合”的本意。况且若咱们内部分散了力量,那环伺中原的外族人便会蠢蠢欲动了,到时候如何能全力阻挡?”
“恕在下直言,皇后这是过于自私了。为了扶大皇子登基,便要罔顾这天下百姓的死活了。”周麒麟面色不虞的道。
齐王用指尖摩擦这信纸,宫廷上好的宣纸,一路裹挟风雪,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梅香,可见御品奢华。
“她这是权宜之计。”齐王抬头,一贯平淡的眸子里染上一丝笑意,“她在赌。”
“赌什么?”周麒麟不解。
“赌她的后人和本王的后人,谁能压倒谁?”
划江而治,将这大好河山一分为二并非她的本意。只是时局所致,她只能先暂且劝退他这头虎狼,扶自己的儿子登基,待日后蓄积力量,再来和他对峙。
听说她的儿子十分聪颖,小小年纪资质不凡,已有少主风范。
周麒麟已察觉出今日的齐王与往日十分不一样,这般谈起时局政事语气轻松,神色甚是愉悦。虽说皇后的“示好”证明他已经势不可挡,皇位指日可待,但这早已明摆着的事实并不会让他突如其来地兴奋吧。
如此,周麒麟不得不想起之前到京城时听过的传言。
大约十年前,皇上与齐王同时求娶姚家长女,结局众所周知,姚氏选了皇上,齐王痛走西南。
“你在想什么。”齐王注意到军师的打量,眼神扫了过去,一如既往地威慑力十足。
“王爷,在下对您的往事知之甚少,但斗胆劝您一句,莫要……”周麒麟冒着被自家王爷削开天灵盖的危险,义正言辞地进言,“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齐王:“……”
第4章 摊牌
姚府的书房,姚国公喊来了自己的次子。
“皇后娘娘的打算,你我都清楚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姚国公点了点下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姚涛乃正三品工部侍郎,并未承其父职。一来他确实没有领兵之才,二来未免皇帝猜忌,姚家主动断了后来人从武的路子,可谓是断尾求生。
“想必父亲已经做了决定了吧?”姚涛沉着一番,问道。
“是,为父已经决定支持皇后扶玄宝登基。”姚国公纵横沙场这么多年,如今宝刀虽已入鞘,但浑身那一股说一不二的威势依然无法消弭。
“今上……着实让人失望。不过是为了一个异族妃子便免了皇后的职权,也太不把姚家放在眼里了。”姚涛一贯板正,此时也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满朝文武,有眼的便知惠德皇贵妃进宫一年多有钻营,死之前竟然将手伸到了中书省去了,实在让人心惊。就这样,皇上都还视而不见。”
姚国公靠在椅背上,看着次子一脸的失望并不意外。
“心胸狭窄,定力不足,怎堪重任!”姚国公冷哼一声。
姚涛叹气:“之前还没觉得,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现如今,咱们的要务是保皇后和玄宝无虞。”姚国公神色严肃的道,“皇后和玄宝在,姚家才能全身而退。”
“父亲的打算我也略知一二,只是……齐王他愿意钻这个套子吗?”姚涛忍不住怀疑,“以齐王的谋略,都已经打到黄河边上了,他还怕再多费些时日拿下京城吗?”
“这,便是此局最难解的地方了。”姚国公同样皱眉。齐王文武兼备,自他戍边以来西南早已不复以往荒凉,全民皆兵,粮仓充裕,九十步伐都行了,他估计还真不怕这最后的十步。
“再者,当初咱们家没有把女儿嫁给他,不知道这心结他到底解没解。”姚涛又叹了一口气。
姚国公瞪眼,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
“可齐王是出了名的记仇啊。”
“他也早已娶了王妃,不会再惦记咱们家的事儿了罢。”
姚涛觑了父亲一眼,犹犹豫豫的道:“可那齐王妃当初可是死在宫里的,说来跟皇后也脱不了干系……”
姚国公彻底心凉,不提往事还罢,这一提才知姚家和齐王府的恩怨重重。
“不过,皇后既然敢写信给他,那便是万事皆休了罢?”姚涛试探性地猜测道。
姚国公:“……”
***
姚家人把希望寄托在皇后的身上,可姚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那封信,一来是结盟的心思,二来若是结不成盟,至少也能乱一番齐王的心思,拖延些时日。
可等了半月,军报传来,齐王大败苏行,苏行弃城而逃下落不明,齐王剑指京畿。
姚后彻底熄了结盟的心思,枯坐在寝宫,满头思绪,却无一计可助京城脱困。
夜风起,外面的风雪总算停了,露出湛蓝的夜空。
泰元宫宫灯红亮,仿佛夜里最后一束明灯。
守门的宫人正准备跺跺脚暖和一番,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宫门而来。
“陛下。”来人走到宫门口,宫人赶紧下跪行礼。
“皇后呢?”蔺辉用眼角瞥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宫人。
“娘娘,兴许已经就寝了。”
“她倒是睡得着!”蔺辉冷哼一声,掀开袍子的前摆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宫人一脸迷雾,摸不着头脑。
姚后坐在梳妆台面前,眉头紧缩。红杏为她卸了钗环,将一头青丝编成一根松松的大辫子垂在脑后,这样睡着之后头发既不会打结次日也不会留下打辫子的痕迹。
红杏弯腰,将那一对红宝石耳环卸下,看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感叹道:“主子哪里像育有六岁孩子的模样呢,倒是跟未出阁之前一模一样啊。”
姚后的心思被她拉了回来,同样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岁月的确亲睐她,并未在她脸上留上过多的痕迹,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见风韵。
“脸没变有何用,心境不知道变了多少层了……”
“砰!”
寝殿的大门忽然被踹开,主仆俱是一惊。
“奴婢去看看。”红杏道。
“不必。”姚后起身,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整理了一下衣着,敢在她的寝宫撒野的,除了皇帝还真没有第二人。
蔺辉怒气冲冲地而来,触及姚后那张淡然处之的脸更觉讽刺了。他日夜为前面的战事操心,如何破敌,如何守卫京城,如何守卫这大陈的江山!
再看看她的皇后,只需悠然坐镇后宫便可在他背后插上一刀。
“陛下因何事而来?”她开口问道。
蔺辉冷笑:“皇后好本事,处在深宫便可料定前朝局势,朕还没死你就打量着联合姚国公扶大皇子登基了?”
姚后交叉在腰腹前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面上波澜不惊:“陛下又是听信了哪里的谣言,此等诛心的话,不是要将我们姚家满门的清誉毁于一旦吗。”
“如此说来,皇后没有背着朕联系娘家,没有给姚国公送信了?”蔺辉不怒反笑。
她听来听去,已有了计较。看来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否则发狂得应该更厉害才对。
“臣妾是写了信给娘家,不过信里只提及了让祖父安心修养身体,莫要因为陛下此次没有派他出征而心存怨怼罢了。”
蔺辉怎么会相信她一己之言,他如今腹背受敌,早已草木皆兵。
“皇后,朕对你太失望了。”蔺辉的眼神暗淡下来,“外人这般对朕,不过是为了这江山。你如此背叛朕,难不成真想让朕早早离开给你儿子腾位置?你可知,朕早就属意玄宝来继承江山,不过是因为姚氏才迟迟未立太子!”
“夫妻十年,你便是这样对朕冷心冷肠?”
姚后本不欲与他多舌,可他竟然敢主动提起这十年。
“呵!”姚后仰头轻笑一声,薄背轻颤,“真是天大的笑话!陛下此番是要和我清算这十年的账吗?”
蔺辉收紧了下巴,一脸冷色盯着她。
“记得初嫁你之时,我便立下了辅佐你成一代明君的誓言。你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后宫,无妨,我可以打理妥当,无须你费心。那一年,黄河决堤,我又失了第一个孩子,你想亲赴救灾,我二话没说便支持你,即使自己连床都起不了身了还要领着后宫诸人送你。”姚后笑出了声,“可你听信谗言,途中险些被刺杀,是我请了祖父进宫,拜托他一定要派兵沿路搜寻你,就算之后被治个妄动禁军的罪名也无惧!可你呢,你从不记得姚家对你的好,你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因着姚家奋不顾身地救你救这江山于为难,而愈生忌惮!”
姚后笑着往前走了两步,笑容携带苍凉:“新婚不久,我便主持大选,给你充盈后宫。你知道了,不过赞一声皇后大度便罢了,从未想过我心中的难受。十年,你纳了多少妃子,陛下你可还记得?”
蔺辉倒退两步,强撑着道:“历来皇后都是如此,到了你这里怎么就成委屈了!”
“是啊,皇后就应该大度,就应该毫无计较地撑着皇室的颜面,就算自己的丈夫为了其他女人而罢免了自己!”姚后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一边笑一边流泪。
“珍妃是因你而死……”
“一切休矣!”姚后怒目圆瞪,厉声打断他的话。
蔺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后,仿佛破釜沉舟毫无顾忌了一般,看向他的眼神像是一口吸人的古井,让他后背生凉。
“你不辨是非,爱听信谗言,只图享乐不顾苍生,为了一个探子而蒙蔽双眼,断送了这百年基业……”姚后仰头,两侧的眼泪已经干涸了。
“你才是大陈的罪人,不是我。”说道此处,她睁眼看向他,目若雷电。
他脚下一软,差点儿站立不住。
“大胆,你大胆……”
姚后瞥向他,微微抬高了白嫩的脖颈,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开口便是一针见血地讽刺:“若你为了珍妃杀了我,我还能赞你一声好胆魄!可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却挥着剑不敢杀我,你当真是念及旧情而不是为了自己?”
蔺辉一口气憋在胸口,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去撕咬她一番。
“说到底,你就是个软弱的男人,连沉迷儿女情长都不够投入。”她冷笑了一声,见他犹如丧家之犬,心里甚是快慰,一吐这十年憋闷,纵然下一刻被废也值了。
她转身,衣裙旋飞,不再念战。
他痴留在原地,进退不得。
原来,他在她的心中便是这般不堪。
原来,她的胆识确实是远胜于自己的。
“皇后!”他突然扯着嗓子朝里面喊了一声。
不管她是否听见,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嚷道:“你是否后悔没有选择他?!”
那个他,是正将剑架在他脖子的人,是凭一己之力便能推翻这江山重来的人,是正在千里之外虎视眈眈等着取回自己的东西的人。
眼前纱帐重重,她的身影早已消失。
第5章 亲征
时节已至正月,可这个年谁也没有过好。齐王起兵,黄河以南,大好河山尽数落入他的囊中。如今齐王的先头部队已至金州,若是快马加鞭,距京城不过三日的脚程。
蔺辉没有出乎姚后的意料,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片国土沦入齐王的版图中,毫无还手之力。
“派姚国公出战吧。”蔺辉仿若老了十岁有余,坐在乾元宫的宝座上,似乎也撑不出这帝王的架势了。
左右大臣正欲附和,却见谭相站了出来,拱手一礼,老生常谈,还是说要防着皇后的意思。
蔺辉闭眼,下巴上胡茬冒着青色:“那依谭相的意思,朕与各位就坐以待毙了?”
“臣冒昧献上一计,还请皇上屏退左右。”谭相弯腰。
左右大臣:“……”
自那日姚后怒斥皇帝以来,他就再也没有踏足泰元宫了。姚后以为他是长了记性了,没想到他是不来了,却派人将她请去乾元宫。
“陛下宣召臣妾,可是有事?”她一身芮白,素装面圣,却丝毫不坠凤仪。
蔺辉双颊泛红,似是临死之人回光返照之相,他先是请皇后落座,然后再开口:“逆贼已濒临城下了,朕有一退兵之计,不知皇后是否愿意助朕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