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我儿子的给我还回来——何甘蓝
时间:2019-08-01 08:08:02

  “陛下,北上已无生机,请纳谏言,杀回京城。”姚国公无所畏惧,顶着蔺辉的凌厉的眼神站了出来。
  蔺辉再看,座下已无谭相的身影,他去向何处,他心中已明白一二。
  “好!好!”蔺辉起身,点头大笑,笑声讽刺至极,“你们要朕回去守着京城,那便回吧。”
  这天下,早已不是他的天下,那京城,也不再是他的京城。此刻就连这座下的臣子,也不再是他可以差遣的臣子了。
  姚国公看着上座的人,眼神莫辨,陛下已不是当初那个真挚善良的帝王了,他变得面容莫测了起来。或许每一个坐上王座的人都会变得面容模糊,分不清他到底是他本人还是被一个帝王外衣裹挟的傀儡。
  这头,齐王的兵马顺利进入了京城。京城一夜之间换了新主,悄无声息又铭心刻骨。
  蔺郇并不急着称帝,心腹之患不除,此座不稳。
  他留下足够的兵力维持京城的秩序,让权力交迭得更加平稳。他则亲自带领轻骑一路朝北上追去,蔺辉所带兵马有限,而他所领的骑兵乃是军中精锐,以一当十不成问题,更别说对付军心溃散的“禁军”了。
  行至洛家凼,他碰到了熟人。
  姚后牵着马挡在他面前,道:“王爷若不嫌弃可否多带一个随从?”
  齐王上下扫视了她一番,眼神算不得上多尊重,他道:“你?”
  姚后也不恼,笑着道:“王爷别误会,我只想第一时间见到我儿子。”
  “只要你跟得上。”他一向不喜女人掺入军中,故而神色算不得友好,大喝一声,率先夹着马肚子驶出。
  虎落平阳被犬欺。姚后轻叹一声,翻身上马,短鞭一挥,骏马一下子冲了出去。
  齐王显然是小看了她,追了三日,她与军士们步调一致,偶尔掉队一小会儿也能迅速追上来,并没有成为他们的包袱。
  齐王的脸色也没有变得好起来,他的原则丝毫没有被改变,他不喜欢女人掺入军中,尤其此人还是她。
  回京的队伍夜宿笠县,此时距离京城还有一半的行程。
  入了夜,众人落脚在笠县的县衙中。
  短短数日,蔺辉像是老了许多,他时时发神,双目盛满了不为人知的情绪。
  他招来玄宝,取下身上的一块玉佩递给他。
  “这是父皇的父皇传下来的,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蔺辉道。
  玄宝端详玉佩,的确是他常佩戴的那一块儿,除了睡觉几乎不离身。
  “父皇所爱,儿臣不敢夺人所好。”玄宝双手递了出去。
  蔺辉微微一笑,眼神里闪烁着慈父的光辉:“这不是给你的,是想让你出门向南找棵树埋下。这玉佩通灵,若埋在大榕树下,定会有好运发生。”
  “……”玄宝愣在当场。
  “父皇。”
  “父皇的话,你不听了吗?”蔺辉假装生气。
  “儿臣不敢。”玄宝垂头,心中难过。
  蔺辉看着眼前的孩子,他怕过他,怕他成为第二个姚氏,但他也爱过他,并且仍然会继续爱着他。
  “玄宝,你要记住,你是父皇的儿子。”他坐在床榻上,眼神十足认真地注视着他。
  玄宝点头,怅然若失。
  蔺辉满意地笑了起来,道:“乖孩子,去,找颗向南的大榕树将它埋下。”
  “现在?”
  “就现在。”
  玄宝抬头看着他,像是在看一颗徐徐老去的枯树,他很想流泪,眼睛酸涩得很。
  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的话,他愿意陪着他犯傻。玄宝转头,默默离去。
  “玄宝。”待他跨出门槛,身后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玄宝满怀希望的回头:“父皇?”
  “天黑,小心点儿。”迎着光,床榻边的人看起来有些模糊。
  玄宝点头离去。
  待他走后,蔺辉起身了。
  齐王攻占京城的消息已经传到他的耳中了,大势已去,他这个王回不回去都已经毫无意义了。若能陪着京城百姓为之一战,他或许还能垂名史册,可他是叛逃的君王,有何颜面去面对早已被齐王安抚下来的京城百姓?
  皇后说得没错,他便是窝囊了一辈子,不仅在政治上毫无建树而且还守不住自己的所爱。
  蔺辉的眼中,闪过一道急促的火焰,短暂又明亮。
  ……
  笠县城外,有哨兵飞驰而来。
  “王爷,城内起火了,起火的位置在县衙!”哨兵大声禀报。
  齐王勒住马绳,看着浓烟滚滚而起的地方:“看到了。”
  队尾,一道身影飞奔而出。
  “玄宝!”
  齐王脸色大变,顾不得想太多,驱马跟上。
  县衙被大火包围,四周的民房都逃出了人,百姓们拎着自家的水桶救火。
  火光冲天,照耀着笠县半边的天空。
  疾驰的骏马长嘶一声,在火场前面停下。
  “玄宝!”一道灰白色的身影不顾一切地朝里面冲去。
  比她更快地是旁边伸出了一只手,牢牢地拽住她的胳膊,不让她离火场近半步。
  “你放开,放手!”她像是疯子一样朝他大吼,“我儿子在里面,你让我进去救他!”
  “你仔细看看,这样大的火势,你能走进去几步?”他沉着声音问道。
  “我不管!我不管!你让我进去,我要救玄宝!”她疯了一般朝他嘶吼。
  可他天生冷心冷肠,丝毫不松手。
  她急得气血上涌,竟低下头去咬他的手腕。
  他痛得皱紧了眉头,竟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手,真是小看了。
  可无论她如何撕咬,他都牢牢地箍住她不让她前进半步。
  大火熊熊燃烧,救火的百姓也放弃了,这样的火势根本救不了,只有等着它烧完。
  她听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松开牙齿,绝望地扑跪在地上。
  “玄宝……”她匍匐在地,披头散发,满脸泪痕。
  四周的百姓见了无不动容,虽知道那个黑衣男子是好意,但也忍不住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他。
  “母后?”
  远处,人群背后响起一道稚嫩的童声。
  她抬起头,怀疑自己幻听了。
  “母后!”他费力地挤开人群,露出了黑黑的脸蛋儿。
  这一声,犹如天籁。
  她爬起来,踉跄一步,险些坠地。
  身旁伸出一只手扶住她,她却不识好地挥开,朝着自己的儿子奔去。
  “玄宝……”短短一刻钟,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
  玄宝同样紧紧地抱住她,心中隐藏多时的委屈和害怕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哇!”他仰头大哭,全然没了往日的老成早熟。
  “不怕,不怕,母后在这里……”她搂着“失而复得”的宝贝,用沙哑的声音柔声安慰。
  “母后,父皇没了,周相他们都没了……”他突然记起还有重要的事情,语不成调的说道。
  姚后恍然抬头,四处寻找。
  人群中,姚国公无奈地看着她,似乎也苍老了不少。
  姚后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稚嫩的肩膀。
  一场大火,夺去了早已名不副实的天子的性命,以及三十余朝臣和数十护卫他们的禁军的性命。
  众人都道这是天意,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现在连老天爷都在作出正确的选择。
  玄宝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否则他怎么会活下来。
  他奉父皇的命一路朝南去找大榕树,途中碰到巡逻的阿祖,阿祖正准备送他回去,两人便发现了县衙起火了。
  “母后,是父皇救了我。”玄宝神色低落的说道。
  姚后眼神晦暗,虎毒不食子,他总算没有让她恨他入骨。
  也罢,人走了,前尘尽销,夫妻二人的恩怨也可一笔勾销了。
  大火将县衙烧成了一片废墟后总算完全熄灭了下来,她抬头看向齐王站立的方向,他正指挥着带来的人清理火场遗迹,收殓尸骨。
  此时还不到她可以松懈的时候,她低头敛下神色,默默地搂紧玄宝。
  ***
  齐王再入京,便是带回了三十余具尸骨,其中还包括皇帝的。
  周麒麟喜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连弑君的罪名都可以不用背,极好,极好。”
  宋威表示很郁闷,筹备数年,赢得这般轻巧,他有些没打够。
  他父亲宋孝林,也是齐王的左右手之一,安慰他:“以后还有你的用武之地,不必这般丧气。”
  “对,戎族人还未灭,是该打起精神来。”宋威忽然惊醒。
  郭启义:“……”岁数大了就是不一样,他打得浑身骨头都散掉了,这厮居然还没过瘾?
  蔺辉的棺椁被置于乾元宫,依旧还是皇帝的葬礼规格。
  估计齐王也没想到,他居然还要负责给对手收尸?这算哪门子叛乱!
  可转眼一瞧那对孤儿寡母,他便什么抱怨也不好出口了。
  蔺辉的棺椁前,姚后换上一身缟素,跪在灵前,不见哀伤。
  “劳烦祖父的事,办得如何了?”她道。
  姚国公跪在她的身后,轻声道:“一切皆妥,京城是娘娘的天下,咱们要赢还是有胜算的。”
  虽然蔺辉取走了她的册印册宝,但她经营数年,要想让禁军动一动也不是难事。
  “找个名目,先将玄宝送出去。”这是她的命门,绝不能落入齐王的手中。
  姚国公点头:“娘娘放心,玄宝就交给你二叔。”
  姚后抬头,挺直脊背跪在灵前,目视着棺椁双手合十,她缓缓闭上眼。
  蔺辉,活着的时候你我争执不休,现在你躺在这里,若你心中还有余憾未消,便保佑这一仗我能替玄宝争赢吧。
  她弯下腰,慎重地朝棺椁附身一拜。
 
 
第9章 反制
  蔺辉出殡那日正是春分,阳光明媚,柳树成荫。
  礼官站在陵寝前诵读他生平过往,用“孝哀”二字,便将他这一生盖棺定论。
  待孝哀帝的棺椁入了皇陵,一切落下帷幕,新皇便要着手登基了。
  众人翘首张望,似乎是在等待姚后与大皇子的动作,可左等右等,待大典将要举行了,也没有盼来他们的动静,似已认命。
  大典前夜,宫城内外被刷洗一通,洗清了孝哀帝时期的种种“遗迹”。
  齐王临时住的政和殿与泰元宫紧紧一街之隔,他稍稍动动耳朵便能听见泰元宫里的动静。
  此时,泰元宫内的宫人们正紧锣密鼓地收拾箱笼,明日这皇宫就换了主人,前朝皇后再住在这里就不合适了。
  蔺郇闲逛似的走了进来,宫人们见了,不敢阻拦,只有下跪磕头请安的份儿。
  “娘娘,齐王来了。”红枣瞧见了,低声对姚后说道。
  姚后站在台阶上看着宫人们装箱笼,抬头见齐王散步似的走进来,仿佛逛的是自家后院。当然,过了今晚,这里的确是他家后院了。
  “王爷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姚后走下台阶,闲谈般的语气问道。
  蔺郇道:“动静不小,就过来看看。”
  “打扰王爷了,实在是对不住。”
  蔺郇扫了一眼四周,随意道:“你也不必这般急,缓些时候也不碍事。”反正他没有正妃,王府后院还没人能配得上住进这泰元宫。
  姚后轻笑一声:“多谢王爷好意了,不好鸠占鹊巢,明日大典过后我便要带着这些杂物出宫了。”
  蔺郇仔细打量她,见她心平气和,面上无半点怨怼哀愁,似乎对出宫这件事还抱着几分期待似的。
  “王爷,若是没有急事的话不妨坐下聊聊?”姚后笑了笑,率先朝一旁的石桌走去。
  蔺郇跟在她身后,背着手,姿态闲散。
  红枣见他二人似乎有长聊的意思便亲自进去泡了壶茶,茶端出来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挂着笑,似乎聊得不错。
  “这皇宫我是待倦了。”姚后扫视四周,指着远处的一株桃树道,“看到那株桃花没有?我刚进宫的时候种下的,如今已长有成年人腰粗了,可见岁月无情。”
  “你再看那边的石板,上面的划痕是玄宝一岁的时候刻下的,他才学会走路,时不时地就拽着我在这宫里四处跑。”说起往事,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比这轻抚过脸庞的风还要柔软。
  蔺郇听她说着,眼前似乎便真的出现了一个矮小的人儿拽着她的裙子在这殿内殿外跑来跑去的身影。
  他眯着眼,神色随之松缓。
  “如此说来,我该恭喜你逃脱苦海。”似乎被她身上愉悦的气息感染,他也难得说笑了起来。
  姚后挑眉,端起面前的茶杯,道:“该是我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或许吧。他嘴角一掀,端起茶杯,平举在空中,两人相视一笑,算是以茶代酒了。
  “这茶是我一个表叔从云南捎来的,王爷可喝过?”姚后饮了一口之后放下茶杯,笑着问道。
  “没有。”
  “哦?”姚后疑惑地举起茶杯,“不是说这是云南人十分喜欢的茶,难不成我那表叔上当了?”
  “本王一向不爱饮茶,涉猎不多,或许你那位表叔说的是真的。”蔺郇道。
  姚后扬眉:“茶有养胃舒肠的功效,王爷不妨多试试。”
  “好。”
  闲谈至夜色渐沉,他不好多待,便要起身告辞。
  不知为何,一向身手矫捷的他起身的时候居然踉跄了一下,若不是反应迅速撑住了石桌,估计就要立时摔倒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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