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苏叹息一声,道:“都说寒门出贵子,可纵观历朝历代,有多少贵子是出自寒门?这天子脚下汇集了无数能人,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这里的学术气氛是最浓的,风气也是最正的。在这样的一个环境读书和在蜀地那样偏僻的地方读书,夫人难道不知其中的差距吗?”
郭夫人一时语塞,她光顾着为自己讨公道了,忘记孩子们若是跟着她一起走将会失去太多太多了。长子一向喜文,早早地就考入了国子监,比起那些要动用家里人脉才能入学的人,他已经遥遥领先。若是因为跟着她回蜀地而耽误学业前程,那她是万万不干的!
思及此,郭夫人抬头,神色伤痛:“皇后娘娘说这些,便是要让妾身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了?娘娘得陛下宠爱,世人皆知,可娘娘岂知这世间还有许多女子被夫君摒弃、忽视?”
“妾身并不是拦着他不让纳妾,家里也有两房妾室,可他竟然选择在外面与人私通,这将妾身的脸面置于何处?”郭夫人双眼一闭,热泪滚滚。
同是女子,又岂能不知其中艰辛呢?
“夫人,今日就你我在这屋内,我便说一句实话,不知夫人可愿听一听?”姚玉苏道。
郭夫人抹泪:“娘娘请说。”
“不管是民间话本也好,众人交口相传也好,本宫与珍妃的故事,想必夫人并不耳生了吧?”姚玉苏笑着问道。
郭夫人一惊,竟不知皇后什么都敢说。她茫然点头,只有点头。
“孝哀帝宠爱珍妃,无所不应,可他再怎么荒唐,却从未想过废弃本宫这皇后之位。你知道为何吗?”姚玉苏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笑得十分平常,就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妾身不知……”
“因为他需要本宫,本宫对于他来说,价值远远高于他对珍妃的喜爱。”姚玉苏微微偏头,嘴角含笑,“或许是本宫狂妄了,但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若是自己不想让,那旁人是无论如何也扯不开我的。”
郭夫人抿唇,心中大骇。
“娘娘说这些……是想劝妾身隐忍吗?”
“若你能在和离之后给孩子们更好的条件,让他们有更好的出路,那本宫今日什么也不说,亲自帮你们签了这切结书。”姚玉苏抬起下巴道,“背信弃义的男子,本宫从来都瞧不上,不管他有多大本事。”
郭夫人双手缠紧,不知为何,她心里激流涌动,像是从旁人口中听到了自己一直想要说出口的话。
“夫人,你有五个孩子,你潇洒去了,孩子们日后怎么办?”姚玉苏一改刚才的坚毅,声音柔和下来,“男人要不要都好,但孩子却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难道不为他们筹谋吗?五个孩子若不顶着郭家的名号出去,男孩儿便罢了,可以自己搏个前程,女儿们呢?还能许到钟意的人家吗?”
听了皇后一席话,郭夫人已经完全没有方才的愤怒决然了,她不得不重新思考,权衡。
偷腥的男人可以不要,但属于她儿女们的东西她却不能随意抛下,便宜后来人。
思忖了半刻,郭夫人已经有了决断,她撩裙下跪,双手置于额前,道:“多谢皇后娘娘指点,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
姚玉苏使了个眼色,红枣上前将人扶起来。
“妾身今日意气用事,叨扰陛下和皇后,实属不该,愿受责罚。”郭夫人坦然地道。
姚玉苏笑着道,“夫人今日算是让陛下气得不轻了,等会儿自然要到陛下面前去请罪。但在这之前,本宫想让你心里先痛快一番。”
郭夫人不解其意。
“来人,将建和请上来。”姚玉苏沉下脸色道。
郭夫人一听,神色一凛,似乎又有怒气在腹内翻涌。
建和公主是和郭夫人前后脚被姚玉苏宣进宫的,方才她一直在后殿听着,见姚玉苏悉心为郭夫人疏解,面色微红。
建和生性放纵,随性大胆,但也并不是没有廉耻之人。她知道自己与郭启仪的事已经被捅开,尤其是在陛下要重用他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臣妹给皇后请安。”
姚玉苏斜睨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
建和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着郭夫人弯腰行礼:“建和行狂悖之事,惹怒夫人,实属不当,今向夫人赔罪,任凭夫人责罚。”
郭夫人知道,这是她能得到的最大的补偿,并且还是由皇后出面才能获取的。虽然她心里仍旧憎恨这一对男女,但不得不说,看她在自己面前低头,心里的那股郁气疏散了不少,但——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殿内的人都惊了,连皇后都站了起来。
建和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被人赏一巴掌,还是一个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
“你竟敢——”建和抬头瞪眼,正欲还回去。
“建和。”姚玉苏出声制止。
郭夫人乃将门出身,并不是寻常弱女子,这一巴掌是她用了十成的力气甩出去的,自然威力不小。建和公主的脸几乎是立刻红肿了起来,挡也挡不住。
“如此,妾身才和公主两清了。”郭夫人甩出这一巴掌,浑身都通透了。方才还想靠一个鞠躬和一句话就让她既往不咎?想得美。
郭夫人退了一步,给皇后行了礼,道:“妾身多谢皇后今日的开导,铭记在心。妾身这就去向陛下请罪,将家事置于国事之上,是妾身鲁莽了。”
姚玉苏点点头:“去吧。”
待郭夫人走了之后,建和这才大声呼痛,连声让人取冰块来。
姚玉苏重新坐下,看着她高高肿起的脸颊,道:“也该你长长记性了。”
建和怒瞪,姚玉苏轻挑眉毛。
建和颓然:算了,皇兄的女人惹不起,她认栽。
第87章 结果
姚玉苏稳坐上首,看着建和呼痛不已, 姣好的脸蛋儿高高肿起, 心中却没有丝毫同情。
“这一巴掌, 可让你长记性了?”她问道。
建和公主抬头,轻轻撇嘴,道:“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还手的,要是换做别人, 哼……”看她不好好打回去!
男人们在外面花天酒地, 结识红颜知己, 便是一桩美谈。女子要是招惹了男人,便要被羞辱挨打, 这难道就公平了吗?建和公主捂着脸蛋儿,只后悔招惹了郭启仪这个家中有母老虎的男人,对自己放荡的行径丝毫没有悔意。
见她如此冥顽不灵, 姚玉苏也懒得和她掰扯, 直言:“你身为公主,不约束自身反而行为放纵, 说难听点儿, 你就是在败坏皇室名声。”
闻言,建和收敛了轻慢之意,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皇室?其他人不知我,难道你也不知吗?就为了皇室, 我嫁给了一个痨病鬼, 从新婚第一天便开始守活寡, 一直到他死。”建和放下镜子起身,冷冷地道,“好不容易盼着他死了,我解脱了,皇兄又要我嫁给一个四十岁的老头儿,名义上说想为我找个夫家照顾我,实际上却是要借由我去巩固他的皇权,做他的耳目!”
建和与姚玉苏同岁,两人的姻缘也是如出一辙的艰难。姚玉苏还好,起码能靠自己站稳脚跟,建和却不同,她生来是公主,她的婚嫁便是最大的政治价值。
第一次指婚,蔺辉的父亲高祖皇帝,将女儿许配给徐侯的儿子,那时他要对突厥用兵,而徐侯麾下兵强马壮,乃主帅不二人选。可徐侯拥兵自重,早就是边境土王爷了,如何能让他听从皇帝调配?思来想去,有臣子建议不如用公主联姻,徐侯的长子天生痨病,婚配困难,偏偏家里又极为宠爱,不如以此着手。高祖皇帝虽疼爱女儿,但在江山和女儿之前,他毫不犹疑地选择了前者。
第二次指婚,乃是孝哀帝做的主,当时内阁被梁相把持,皇权减弱,孝哀帝为了暂时笼络梁相再次想到了联姻这一招。
“父兄都当我是工具,利用了一次又一次,他们可想过我的感受?徐厚天生痨病,活不过二十,可父皇还是要一意让我嫁过去。梁世国四十岁了,足以当我的父亲了,可皇兄呢,他眼睛都不眨也要我嫁过去。皇家薄情,我早已领会够了。”建和冷笑三声,挺起胸脯,“我就是要做一个放纵的女人,我受够了那些由男子规定出来的条条框框,凭什么女子要做贞洁烈女,男子就可以左拥右抱?”
说完,她甩袖转身,用眼角瞥了一眼姚玉苏,道:“皇后,你劝郭夫人的话,你自己信吗?若是你的男人背叛你,恐怕你早已将他三刀六洞罢了。”
“公主……”在她身旁的侍女惊呼,“不可对陛下不敬啊。”
“怕什么!”建和轻瞥了她一眼,道,“皇后娘娘如此大义凛然,难道你真以为她说的那番话是为了郭夫人好吗?”她为的不过是陛下,郭启仪就算再不争气也是齐王府出来的自己人,陛下怎么能真的舍弃。
见姚玉苏稳如泰山,建和冷笑甩袖,抬腿离开。
殿内安静了下来,姚玉苏往后一靠,轻轻揉了揉额角。
“主子,建和公主也太放肆了些,怎可对主子说这样的话呢。”红枣叹气,“明明是她做错了事,不仅不思悔改还歪理邪说,要不是主子在中间转圜,恐怕她和郭将军的名声早已烂大街了吧。”
姚玉苏却道:“她心里的苦,常人不能体会。”
“可哪朝哪代的公主不这样啊,享受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待遇就要付出常人想象不了的代价。”红枣比较理性,跟着姚玉苏看多了,心仿佛也便硬了。
“可她们的代价往往是拿自己的婚事做赌,赌输了就是一辈子。”姚玉苏心有所思,拍了拍扶手起身。
主仆俩往乾元宫主殿走去,途中,姚玉苏无意间说到了建和公主的驸马,已过世的徐侯世子。
“你别看她方才说得决绝,可后来世子过世,她整整半个月没有出门,高祖皇帝派去接她的人等了半年才将她接回京城。”姚玉苏停下脚步,侧目看向远处的天空,碧蓝如洗,绵云朵朵,果真是春日要来的征兆。
姚玉苏笑着回头,口吻轻松地道:“你大约没有印象了,徐侯世子有一年来京贺寿,我与他见过一面……”
红枣歪头看去,她的确没有印象了,听主子的语气对世子的印象似乎不错?待她仔细一听,却听到了有史以来从主子嘴里说出的最高的赞赏。
“世子天人之姿,气度非凡。”
若不是受病弱的身子拖累,恐怕也是享誉一方的人。
红枣深受震动,同样为徐侯世子惋惜。她抬起头来正欲扶着主子往前走,冷不丁地见陛下站在殿门口看着她们。
喝!她吓了一大跳,立刻转头去看主子的神色。
姚玉苏面色如常,甚至还提起了笑意走上前去,道:“陛下这是亲自出来迎我的?”
他冷哼了一声,双手去接她:“好不要脸的皇后,也不知岳父大人是如何生出来的。”
帝后携手往里面走去,红枣和苏志喜守在内殿门口。
“你是如何处置郭启仪的?”姚玉苏落座后问道。
蔺郇扶着她坐下之后自己才展袍落座,道:“私德不修,在府内禁足三月,罚俸禄一年。”
“那东征的主帅?”
“自然要换人了。”蔺郇理所应当地答道。
这下姚玉苏也要为郭启仪叹口气了,天下大定,战事减少,武将们立功的机会也随之减少。如此良机,他偏偏因为私事被撸去主帅一职,让人惋惜。
“幸而早年跟随朕的武将不少,朕这里还不至于无人可用,否则耽误军情,朕一定将他从头撸到脚,让他白衣回乡。”蔺郇心情不虞地道。
说来,他早已在年前就派人提醒过郭启仪了,没想到这厮这般不争气,和公主私通,内宅不宁,差点儿酿成大错。
“他和宋威是朕有意培养的人,谁知道是这般结果。”蔺郇轻叹一口气。宋威就不说了,早晚都要痛这一回,郭启仪也不让他省心。
“马上就要春闱了,到时候又有更多的才子投在陛下门下,陛下又何必这般苦恼呢。这泱泱大齐,能人辈出,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只要陛下悉心调/教,日后都是能独当一方的人物。”姚玉苏知道他痛失爱将,心里不舒坦,伸手搭在他的大掌上,温言安慰道。
谁知,他眉眼一挑,侧头看她:“比如徐侯世子那般天人之姿、气度非凡的人物?”
姚玉苏咋舌:“你……”
“朕耳聪目明,可什么都听到了。”他轻哼一声,声音带着一股阴嗖嗖的凉意。
姚玉苏捂鼻皱眉,四下巡视。
蔺郇正等着她解释呢,没想到她却东张西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呢!”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一脸不爽地问道。
姚玉苏眉尖儿轻蹙,用手扇风:“谁家的醋坛子翻了,好酸。”
蔺郇:“……”
——
再说郭府这边,郭夫人这一闹,夫妻俩的脸皮可算是撕破了。
郭启仪一路上都是阴沉着脸回府的,他盼了这么久的出征机会就这般轻巧地毁在了自家夫人的手里,他怨气十足。即使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过错方,但郭夫人这一闹,将他心里那残存的愧疚之心通通闹没了。
郭夫人呢,一回府就让人将卧房里属于郭启仪的被褥给扯走了,不仅如此,连他的衣物用品一概清理出屋,打定了主意不想再跟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郭启仪从下人处得知她如此举动,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跑去卧房质问妻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有理了吗?我郭家再进一步的机会就被你这么闹没了,你心里可舒服了!”
郭夫人坐在那里,侧脸对着他,道:“舒服,尤其是打了建和公主的那一巴掌,简直不能再舒服了。”
“你——毒妇!”郭启仪气得头脑发胀。
“随你怎么说,反正日后不靠你过日子了,你尽管骂个够。”郭夫人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