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俊他们已经在打扫了，赵锦程还没吃完饭，蹲在舞台边啃一个包子，李汀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杯豆浆，时不时啜一口。
见到沈悭离，大家齐刷刷望向他身后，不约而同问：“念忍呢？”
“她身体不舒服，今天请假了。”
“啊，严重吗？发烧还是感冒啦？”
“没什么事，不用担心，就是没休息好。”
“那她什么时候来上课啊？”
“明天或后天。”
厉奎全程一言未发，等沈悭离说完，他默默走到角落去给念忍发信息。
沈悭离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表情寡淡。
赵锦程刚啃完最后一口包子，就被常莹莹夺走手上的白色塑料袋，递过来一支扫把，表情凶神恶煞，瞪圆了眼，活像功夫里斜叼着根烟的包租婆，对他吼道：“快点干活！”
赵锦程揉了揉耳朵，慢吞吞站起来。
齐雪菲捂着嘴笑。
昨晚没睡好，吃过早饭，念忍继续补觉。
沈傲去上班了，方珂在家，她是自由职业者，有自己在经营的微博和公众号，粉丝不少，还兼职写稿，是个浪漫主义女文青。她二十岁嫁给沈傲，二十一岁生下沈悭离，今年还不到四十，看上去很年轻。
念忍每次来沈家，都是睡书房。
方珂给她铺了新的床单被罩，上面还有皂粉香，清新的味道。
念忍睡得很沉，要吃午饭的时候，方珂把她叫醒。
她这才看到厉奎发来的信息，除了信息，手机上还有一个未接电话，也是来自他。
【你生病了？】
念忍想了想，回他：没生病，出了点小状况，等我回学校再详细跟你说。
晚自习十点结束，沈悭离到家的时间刚好十点二十分。
书房的门被敲响。
念忍：“进来。”
她在灯下看书，不是什么正经书，一本言情小说。
沈悭离瞥到书名，眉心微皱。
念忍没避讳他，抬头直视，“什么事情？”
“今天数学老师讲了新课，还有英语笔记。”沈悭离说着，打开书包。
他们班的这位英语老师喜欢亲自板书，每节课的笔记都很多，但非常有质量，前几年才被学校高薪聘来，带过的毕业班高考英语成绩平均分都在130以上，一位十分严厉的女老师，铁血手腕，对谁都不留情，但其实才三十出头。学生们对她的评价两极分化，好学生钦佩敬重，坏学生恨她入骨。
念忍接过沈悭离递来的英语笔记，翻开看。
他的字瘦劲，有些潦草，但排版整齐，显得干净利落，赏心悦目。
念忍从小模仿他的字体，学得其形，学不来他的风骨。
但在外人看来，他俩的字写得差不多，笔迹很像，连弯钩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那是念忍一路追随着他，走来的痕迹。
念忍去拿来自己的笔记本，“我抄完再还你。”
“嗯，数学需要我给你讲吗？”
“学的哪一章？”
“三角函数。”
“我自己先看看吧，有看不懂的再问你。”
“好。”
说着，念忍的手机震了下，她拿起来看一眼，目光投向沈悭离，似乎在纠结什么。
见状，沈悭离眉微挑，“什么事？”
“帮我个忙。”她说。
沈傲和方珂在客厅看电视，见两个孩子出来。
方珂问：“怎么了？”
“干妈，我们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干嘛呢？”
“买个东西，急用。”
“什么东西啊，家里没有吗，非得现在用？”
念忍顿了下，声音轻软，带上点恳求，“我很快就回来，有哥哥陪我一起，放心。”
沈悭离比念忍高一头，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头顶的发旋上，他愣了片刻，因她很久没这么称呼他——哥哥。那瞬间，他心口像是被扎了下，难以形容的滋味。
方珂和沈傲对视一眼。
沈傲：“那沈悭离你看好妹妹，别走太远。”
“嗯。”他淡淡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第8章
两人出门，坐电梯下楼。
厢门一打开，念忍立刻小跑着冲出单元门，步伐轻快。
沈悭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单元楼外，四下寂静，路灯洒下清冷的光。
厉奎站在那里，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念忍跑得急，沈悭离眼睁睁看见她刹不住脚，闷头撞进厉奎怀里。
厉奎笑了，敞开双臂接住她，眼底柔情满溢。
沈悭离看着，脚步微顿，他转了个弯，那里一圈花坛，边上有长椅。坐下之后，他摸摸口袋，烟没带出来。沈悭离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他仰头靠在椅背上，看天上的星星。
念忍从厉奎怀里退出来，喘口气，“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他低眸，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她。
厉奎其实是个暴脾气的人，以前也是混过的。
初中的时候他们出去打架都直接拿长刀砍，有一次打群架他的脑袋被对方砍出一条大豁口，鲜血直飙，他也不过是用衣服随便包一下，然后接着打，后来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
有天厉奎他母亲做梦，梦见他被打死，醒来之后跪地求他，他才渐渐收敛。
他这辈子活到现在，仅有的全部温柔都给了念忍。
第一次对念忍产生印象，是高一下学期开学那天，分科后的新班级，红底黑字的分班表贴在教学楼前面的白墙上。
吃过午饭，他从宿舍搬书去教室。
那天实在是太忙了，他住校，还要换宿舍，上下楼搬东西来来回回好几趟，三月份的天气，有人还穿棉袄，他却热出一身汗，等整理完新宿舍，搬着书去教室的时候，他几乎没什么力气了，只想赶紧趴下，手臂酸痛，脸色也不好。
旁边的人见他一副煞神的模样，都离他远远的。
分科后的教室在崇文楼，他刚走近，就看见了站在楼梯口跟人说话的念忍，她穿一件白色短袄，一条黑色铅笔裤，干干净净，腿笔直细长，偏头跟人讲话时，卷翘的睫毛微微眨动，鼻梁高挺，肤色白皙，唇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这一眼，厉奎心中毫无波澜，又是一个路人而已。
直到他从她身边经过，没想到会被她叫住。
见他目光带着疑惑，还微微有些不耐烦的模样，紧蹙着眉头。
念忍也丝毫不介意，没什么芥蒂地咧开嘴冲他笑，露出整齐洁白的小米牙。
“同学，我们好像是一个班的。”她走过来向他伸出手，女孩的声音清脆爽朗：“书给我一点，我帮你搬。”
不待他回答，她直接搬走了大半的书到自己手上。
厚厚的一摞书，她看上去毫不费力，表情甚至有点小骄傲。
“嘿嘿，我小时候学羽毛球的，力气大。”
厉奎抿了抿唇，他口干舌燥，不太想说话。
有人帮他分担重量，他没必要拒绝。
“我叫念忍，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笑容明媚，目光清澈，上楼的时候手里抱着那么多书，还能一步跨两三个台阶。
厉奎走在后面，她回头跟他说话时，眼里仿佛有光。
厉奎恍惚了一瞬，直到额头上的汗滴进眼里，有些涩，他眨眨眼，沉声开口：“厉奎。”
“李逵？”她惊讶。
“……”听错他名字的人实在太多了，但他第一次没有感到厌烦，耐心解释，“不是李逵，是厉奎，厉害的厉，大圭奎。”
“哦，我记住了。”
后来回想起，厉奎总觉得那天的自己一定很丑，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脸热得通红，而且衣衫不整，表情难看。
可她像一阵清风，拂过他的心湖，掀起涟漪。
***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多了。
念忍怕方珂和沈傲担心，便截住了话头，“明天再说吧，我得回去了。”
“好。”
“你今晚待在哪儿？”
“奔腾，我订好包间了，别担心。”
“嗯。”
奔腾是一家网吧，在学校附近，不需要身份证，云高网瘾少年们的夜间驻扎地，念忍去过几次，大厅乌烟瘴气，但包间还算干净。
她点点头，“我明天就去学校。”
“那明天早上一起？我来找你。”
“好。”
“六点半行吗？”
“行。”
厉奎离开之后，念忍转身，环顾四周瞅了好半天，才找到沈悭离。
她朝他走过去。
沈悭离听到脚步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花坛这边背光，月光落在沈悭离身后，他注视着颜壑，一双眼在夜色中幽幽暗暗，灼灼惑人。
念忍偏开头，不看他。
“回去吧。”她说。
沈悭离没动，意味不明地勾唇，嗓音磁哑，“把我一个人丢这儿吹半天冷风，怎么说？”
念忍背着手，低头盯紧脚尖。
“所以你想怎样？”她语气生硬，凶巴巴的，而且还躲避他的视线。
沈悭离气笑了，嗤鼻，“没良心。”
念忍皱眉。
沈悭离停顿片刻，却转了话题，漫不经心的，“你和厉奎在一起了？”
“嗯。”念忍用脚尖碾着花坛边的碎泥粒。
沈悭离的目光从念忍身上收回来，重新望向头顶的星空，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阴影，语气轻飘飘，问：“喜欢他？”
念忍扯了扯唇，想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她有些烦躁。
沈悭离没察觉，继续问，有些吞吐，因为难以启齿，“你、不喜欢我了吗？”
她仍旧没吱声。
沈悭离转头看她，浅瞳中暗光流晕，“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念忍抓了抓头发，一个字像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是。”
“那行。”他抻了抻衣角，站起来，像拔地而起的小山，突然高出念忍一头，她从俯视变成仰视，脑子里突如其来的念头，不知道他和厉奎，谁更高一点，似乎是差不多的。
沈悭离的手机这时正好响起来，是方珂打来的。
他没接，挂断之后对念忍说：“走吧，回家。”
说完，率先往前走。
他腿长，步子大。
念忍小跑着跟了上去。
自然是没买回来什么急用的东西，但方珂和沈傲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被念忍几句话敷衍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念忍和沈悭离一起出门，厉奎果然已经等在单元楼外，和昨晚一样的位置。
他应该一夜没睡，眼里有血丝，身上染了浓重的烟味，有些刺鼻，离近了，熏眼睛。
沈悭离从两人身边经过，没停留，匆匆打了个招呼后先走了。
厉奎没在意，问念忍，“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早上方珂做的饭。
闻言，厉奎貌似有点失望。
念忍：“你是不是还没吃？”
“嗯。”
“去吃吧，我陪你。”
他笑起来，“好。”
***
时间进入十二月，岁暮天寒。
早上六点半，天色阴沉，朔风料峭。
街上的店铺陆续开张，粮油店的胖老板打着哈欠掀开卷帘门。早餐铺却已林立，门口的大钢锅蒸腾着热气，牵丝灯泡散发暖光。店内矮小的木凳上，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上班族。
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沈悭离推门进去，感应器发出嘀的一声，惊醒了在收银台前昏昏欲睡的店员。二三十岁的青年，眼底发黑，像是整夜没睡。
从便利店出来，沈悭离手上多了袋切片面包和一盒烟。
还有一包悠哈，草莓味，念忍最喜欢。
今天方珂感冒了，没有起来做饭。
沈悭离折身往便利店旁边的小巷走去，这里是学校那群不良少年的聚居地。他们常常在这里打架、抽烟、嬉闹。墙角堆着数不清的烟头，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躁动的不安分因子。
天光不甚明朗，云层依旧很低，风大了。
沈悭离背靠一面乌七麻黑的墙，手中的打火机咔嚓作响，火苗晃动，他抬手拢了下。脚边突然传来喵呜声，鞋子被蹭了下。垂眸，是一只大花猫，胖得像怀了双胞胎。
学校附近有很多流浪猫，学生心软，经常投喂，于是它们更加趋之若鹜，看来这位的伙食尤其丰盛，金主想必不少。
花猫凑在沈悭离脚边，赖着不走，低声呜咽着讨好，圆滚滚湿漉漉的眼珠子盯得人心软。
沈悭离哼笑一声，睨它，“你都这么胖了，该减减肥吧。”
可最后还是收起打火机，蹲下身掰了块面包给它，看它小口小口地吃。
北风呼啸，愈刮愈烈，巷口传来的交谈声越来越多。
沈悭离没再停留，起身往巷外走去。
***
早上天气太冷，念忍起晚了。
她特别怕冷，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最外面还套着件校服，饱满圆润得像头白熊。
念忍风风火火地踏着早读的铃声冲进教室，一落座，就被齐雪菲扯住了袖子，“念念，快把你的语文练习册给我看看，昨天阅读题的最后一问，我到现在还没头绪。”
虽然她桌面上已经堆了好几个人的语文练习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