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罪倒不是什么大罪,杖责的时候李闻给了赵枢面子,也未让人下狠手打,可就是丢人。加之李群秀本来就是梁派武将中的领头人物,心眼狭小极爱记仇,惹了他便似捅了马蜂窝一般。因着赵合这件事,两家结亲不成反结仇,这李群秀带着他那一帮人,朝上与赵枢唱反调,朝下给他下绊子,动辄还要拿赵合入狱之事出来羞辱这个当朝丞相一番。
  慕容泓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帮人拉党结派互相倾轧,将个人私怨凌驾于帝威苍生之上,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杀心已生,只待时机罢了。
  最后慕容泓用一道册封世子的圣旨终结了两方的争端,他册封了赵枢的嫡长孙赵正铭为咸安侯世子。赵枢曾经为赵合请封世子这件事朝中这些大臣都是知道的,如今慕容泓这举措就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台阶,同时也警告他们适可而止,丞相的爵位和地位是断不会因为赵合的过错而动摇的。
  这个消息传到后宫,太后与皇后的反应可谓冰火两重天。皇后自是暗自欣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而太后则气得砸了一碗药!
  “赵枢这个老匹夫,若不是他定要给赵合找那么个丑媳妇,赵合怎会惹出这样的祸端?自己惹下的事情自己摆不平,倒让儿子替他受过,真是岂有此理!”她一激动,又连连喘咳起来。
  “太后,事已至此,您莫气坏了身子。既然丞相靠不住,这赵公子不还得靠您吗?您若不快些好起来,却又怎么能为赵公子做主呢?”寇蓉忙一边替她抚背顺气一边劝慰道。
  慕容瑛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道:“赵合纵然有错,那李群秀也逼人太甚了。”顿了顿,她又道:“你去跟皇后说,哀家竟日静卧在床甚是无聊,让后宫的嫔妃们得空来陪哀家说说话。不要一起来,哀家嫌吵,一个个来就成。”
  寇蓉领命。
  甘露殿,慕容泓看着爱鱼侧卧在地毯上用前爪在王八盖子上一撩一撩地逗那只鳖,心中有些烦躁不安。
  少时,褚翔进来行礼道:“陛下,您找微臣?”
  “可有孟槐序的消息了?”慕容泓站在爱鱼旁边问。
  褚翔道:“还没有。”
  “不过就一个老头而已,海捕文书发下去这么久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朕要下面这帮人有何用?!”慕容泓气怒之下,终于还是不小心流露出一丝担忧与心急。
  褚翔见状,难得地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道:“陛下,这地方不比宫中,命令层层传递下去,真正执行您旨意的那些地方官员到底有没有在认真执行,我们控制不了,其效果,自然也就难以预料了。”
  慕容泓闻言默了半晌,侧过脸看着窗外萧瑟的宫景,广袖遮掩下的双拳紧紧攥起,道:“总有一天,朕能控制得了。”
  剑川与盛京相隔数千里,派使者一个来回至少也得二十多天。官道上两国使者披星戴月马蹄溅雪,漱玉楼中却是一片养老般的安详静谧。
  长安与钟羡一人裹着一条被子,面对面分坐在炭盆两边,注目于炭盆中那只埋在炭中但还能透过炭火的缝隙看到一点黑色表皮的红薯。
  少倾,长安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的钟羡,见他裹得跟个蚕茧子一般,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板凳上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见她笑,钟羡才将目光从炭盆里移到她脸上,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怎么,我又把炭灰弄脸上了?”
  “没,只是看着你钟大公子等红薯熟的样子,觉着无端好笑。”长安道。
  钟羡被关了几个月,几个月不见太阳,那脸上的皮肤愈发白皙起来,衬得那双眉眼愈发黑亮俊秀神采飞扬,然气质比之从前,却又内敛温和不少。
  听了长安的话,他并没有生出什么不自在的情绪,反而坦然道:“好笑吗?我倒是觉得挺好的。除了儿时,已是多年不曾做过这样的事了。花上两刻或者更久的时间只为等一口吃的,这样的行为纵然幼稚,却也质朴单纯。如我们这样的人,每天焚膏继晷殚精竭虑,总觉着自己是在做更重要的事,但那些事都与快乐无关。反倒是这些我们已经不屑去做的事,却能给我们以发自内心的平静与快乐。”
  说到此处,他垂下眼睑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其实有时候惫懒起来,也恨不能一夜到老,将那些烦心之事统统交给儿孙去做,如此,我便可以‘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了。”
  “你想得倒美,儿孙也不是生下来就能替你料理杂事的。”长安一边给他泼冷水一边用火钳子将红薯翻了个个儿。
  钟羡看着她,问:“你呢?对于自己的人生,你可曾有过什么期盼?”
  “当然有了。”提起对自己人生的期盼,长安来劲了,挥舞着火钳以指点江山的气势道“我的期盼就是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钟羡愣了半晌,摇头失笑:“什么乱七八糟的,是我错了,就不该指望你能正经说话。”
  “喂喂,你听不懂不代表我说得不正经啊,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知道不?”
  “你明明……”
  两人正斗嘴呢,楼下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只听一道粗嘎的声音吩咐守卫道:“去把那个太监带下来,陛下召见。”
  钟羡脸上的轻松神色瞬间消失。从楼下守卫口中得知赢烨近来心情很差,眼下天都黑了,不知他突然找长安又是为了何事?
  听着守卫上楼的声音,长安将裹在身上的被子放到床上,回身对钟羡道:“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红薯再有一刻该熟了,你可别烤糊了。”
  钟羡见她全无紧张之色,心中稍微安定了些,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长安刚从被中钻出来,本来就冷,出了小楼的门被夹杂着雪花的寒风一吹,当下连打了几个喷嚏,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好容易熬到赢烨的寝殿,她还没来得及感受殿中地龙的暖意,便见赢烨红着一双眼满脸杀气地向她大步走来。
  她深感不妙,忙跪下额头触地,战战兢兢道:“陛下,奴才不知发生何事令您这般生气,但是您有气别往奴才身上撒呀。奴才只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就算您将奴才砍成十八段给慕容泓寄回去,慕容泓保管连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您不是白费力气了么。”
  赢烨不吭声,俯身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子,就跟拖死狗一般直接将长安拖到殿中的桌旁,动作粗暴地将她往地上一掼,蹲下身将一封信展示在她面前,咆哮道:“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到底对朕的皇后做了什么?!”
 
 
第376章 变心
  长安被赢烨这么一摔,下意识地用胳膊肘一撑,那一下痛的,她都怀疑自己骨头是不是裂了。
  长安心中怒极,却又无可奈何,只想着就他这野蛮德性,真的不会对嘉容家庭暴力么?
  见他拿着一封信在那儿咆哮,她忍着疼坐起身一看,是嘉容写来的一封信,信上只是写了盛京开始下雪了,她发现了一株开得极好的梅花云云,都是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看起来好像挺开心的。
  “这……皇后娘娘好像挺开心的,陛下您为何生气?”长安小心翼翼地问。
  “开心?她开心不是这样的。这语气……这语气就跟当年我打平川,她在老家得了风寒,还写信给我说新发现了一家做栗子酥好吃的店铺的语气一模一样。”赢烨焦躁而又有些神经质道“慕容泓一定是在折磨她,一定是。”
  长安:“……”
  她知道慕容泓在让嘉容连着给赢烨写了几封情意绵绵的书信之后,很可能会开始折磨嘉容,但赢烨这厮居然能从嘉容写信的语气中看出来,这也太逆天了吧?
  长安想了想,小声道:“陛下,即便您猜得全对,慕容泓真的在折磨皇后娘娘,奴才、奴才也没辙儿啊。您就算杀了奴才,对皇后的处境而言,也于事无补不是。”
  “那你说,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赢烨暴躁不已,想要发泄,看地上长安蜷成瘦小的一团,又觉朝她动手太没有成就感,遂回身掀翻了桌子,又踢飞了一张凳子。
  长安看着那张凳子飞出去撞在墙上碎成了片,默默地咽了口口水,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出声的好。
  不料赢烨见她不吭声,又一把将她抓起来,怒道:“朕在问你话呢!”
  长安苦着脸道:“陛下您何不去问您的臣下?奴才若是给您出主意,被他们知道了,他们又要担心您为小人谗言所蒙蔽了。”
  何不去问臣下?他赢烨虽莽,却也不是真傻。他的手下有几个人不是迫于他的威势而是真心为救回陶夭而积极出谋划策的,他心里一清二楚。只不过相较于长安这个俘虏,他自是更愿意相信他的部下罢了。
  但眼下,知道陶夭很可能正在那边受苦,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要能知道怎样才能让陶夭脱离厄境,谁的话他都愿听。
  “朕叫你说,你就说!是不是谗言朕自会分辨!”赢烨揪着她的衣襟气势汹汹道。
  长安像个破布娃娃似的,在他手下全无反抗之力,干脆做出抖抖索索的惊惧模样,道:“陛下,慕容泓为人阴狠城府极深,若您说的都是真的,那恐怕是他在跟您玩土匪头子争第一的把戏。”
  赢烨皱起浓眉,不解:“土匪头子争第一?”
  长安解释道:“就是打个比方,如果两个山头的土匪头子相遇,两人都想证明自己比对方厉害,他们有时候会选择割自己的肉给对方兄弟下酒这种争高下的方式,谁不敢或者受不了,就认输。换言之就是大家比横罢了,谁怕痛谁先受不了,谁就输了。”
  赢烨愣住。
  “陛下,您知道的,跟慕容泓比狠,您赢不了,因为您从心里在意皇后,而他根本不在意钟羡。他这般跟您使阴招,您若一怒之下杀了钟羡,他便更有理由折磨皇后了。”长安观察着他的表情,轻声细气道。
  赢烨闻言,将她提溜上来,与自己几乎鼻尖对鼻尖,咬牙切齿地问:“谁能阻止他?你告诉朕,谁能阻止他!”
  感觉他激动之余口水都喷到了自己脸上,长安被他拎着想躲又躲不开,想抹又不敢抹,心中不免破口大骂:你丫的能不能放人下来说话!胳膊真不酸么?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斤啊。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陛下,恕奴才直言,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能阻止他的唯有一人?”她艰难道。
  “谁?”
  “皇后自己。”
  赢烨再次皱眉:“你什么意思?”
  长安咳嗽了两声,做出难受的样子,道:“陛下,您能不能放奴才下来说话?”
  赢烨急于听她说下去,便手一松,放开了她。
  长安总算得以松了口气,她也不敢卖关子,站稳后便接着道:“皇后陷在他手里两年多了,您的表现让他清楚皇后在您心里的分量,他折磨皇后目的并不在于折磨她,而在于折磨您。但他可以让皇后受苦,却不能让皇后真的出事,因为您曾欲以十郡土地交换皇后他都未肯应允,如果皇后在他手中出了事,他不好向底下那帮大臣交代。唯有皇后以死相抗,才能叫他有所忌惮。但是,皇后为了与您团聚,轻易不敢言死,如没有人从中调和,此事也不好操作……”
  “谁能调和?”赢烨一急就想去揪人衣襟,想到自己前一刻才刚放开她,又硬生生忍住。
  长安胸有成竹,道:“奴才能。”看了看赢烨的表情,她又急忙补充道:“因为奴才不会害皇后娘娘,所以皇后娘娘相信奴才会帮她。其他人,她不敢信。”
  “那朕放你回去,你现在就回去!”赢烨说干就干,当下扯着长安就往殿外走。
  “陛下,陛下。”长安从他手下挣扎出来跪下来抱住他的腿道:“陛下,慕容泓此番派奴才出来,是为了看住钟羡的。如今他在这里,奴才独自回去,定会被看做叛徒奸细,别说回宫见皇后,小命都不保啊!”
  “你的意思是,要朕连钟羡也一起放了?”赢烨神经敏感起来。
  长安忙道:“奴才万死不敢有此想法,奴才只是想让您知道,您让奴才出主意,奴才的主意是不可行的。您还是找您的臣下们去商量吧。”
  赢烨瞪她。
  长安畏缩地垂下脸去。
  老天保佑,两刻之后,长安全须全尾地回到了漱玉楼。
  钟羡还没睡觉,见长安从外头回来,冻得小脸雪白浑身发抖,忙站起来用自己身上裹着的那条被子将她裹住,让她在炭盆边上坐下,问:“没事吧?”
  长安手肘处还火辣辣地疼着,因为牙关还在打颤,便摇了摇头没说话。
  钟羡见状,忙往炭盆中添了好几块炭。
  长安裹着犹留着他体温的被子焐了一会儿后,终于缓了过来。
  这时钟羡窸窸窣窣地从怀中摸出个纸包。
  长安好奇地侧着脸看着。
  他从纸包中拿出那个烤得黑乎乎的红薯。
  长安忍不住笑道:“不是吧,黑成这样你也往怀里塞?”
  “反正有纸包着,怕什么?”他试图剥皮,殊不料那表皮早已被烤成了黑灰,一碰就弄了一手黑。
  钟羡有些尴尬。
  长安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道:“我来吧。”
  “不用,区区一只薯尔,难不成还要假人之手?”钟羡偏不信这个邪,与红薯奋战半晌,终于还是让他把它给剥干净了。
  他将金黄喷香的红薯肉递到长安嘴边。
  长安打趣他道:“它让你剥得那么辛苦,你自己吃了它慰劳慰劳自己吧。”
  钟羡难得的与她开起了玩笑,道:“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合该你吃。”
  长安看着他脸上那纯粹得仿佛不含丝毫杂质的笑容,胸膛里那颗被暴力和寒冷侵袭的心渐觉温暖。
  上次他问她对自己的人生有何期盼,其实她的期盼很简单,那就是——再也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说到底她并不是一个具有很高的奉献精神与自我牺牲精神的人,之所以这么拼,无非是没人能给她安全感,为了自己能给自己安全感,她不得不拼命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地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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