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岁月/Yes!Your Grace——苏浅浅喵
时间:2019-08-19 08:25:39

  玛德·博克说出这个名字时的神情,有着不同寻常的冷酷。
  “看看明天的报纸,您就会明白我想要屠杀这头龙的决心了。”
  她又补充了一句话。
  马尔堡公爵倒是并不主张一定要玛德·博克跟来南非。伦道夫·丘吉尔夫人已经在温斯顿的劝说下,同意在公爵与伊莎贝拉前往南非的期间,运用她手上的人脉进一步继续打压玛丽·库尔松,他自然很乐于看到自己的另一个心腹大患路易莎小姐被玛德·博克所接手。谁也说不准这次南非的事务需要多久才能解决,而路易莎小姐与菲尔德先生的婚期定在今年3月,要是玛德·博克能在那之前就完成自己的目标,至少公爵与伊莎贝拉回国后所面临的威胁就少了一半。
  于是,伊莎贝拉第二天一大早便爬起来,心急火燎地等着不出所料又迟到了的Paper boy将报纸送来,甚至没让男仆熨烫第二遍油墨,就要求安娜拿上楼了。一打开,她与康斯薇露便看见了这么一条新闻——路易莎小姐目前所居住的格罗夫纳广场19号发生了一起疑似火灾。
  之所以说疑似,是因为尽管公寓内浓烟滚滚,火警也被触发,随后赶来的消防马车却没能在公寓内找到任何失火的踪迹。不过,因为路易莎小姐并未发现有任何珍贵的财物被盗,房屋人员均为遭受任何损失,消防员便将此认定为由厨房事故引发的虚惊一场,就离开了。
  尽管不知道玛德·博克究竟是出于什么恩怨与路易莎小姐对上了,这的确让伊莎贝拉了解了她的坚决。康斯薇露没有明白引起一场假火灾的意义何在,但伊莎贝拉却信誓旦旦地说这一招一定是玛德·博克从那由亚瑟·柯南·道尔所写的侦探系列中得来的灵感,玛德·博克一定是想借助假火灾在宅邸内造成的恐慌,好让自己溜进去寻找一些证物。不过,在中,那个叫做福尔摩斯的侦探失败了,而伊莎贝拉在那之后就再也没能联系上玛德·博克,因此无从得知她是否成功了。
  既然玛德·博克不会跟随着前往南非,那么伊莎贝拉便只好为自己再物色一个记者,而康斯薇露就是在此时向她推荐了埃尔文·布莱克——
  平心而论,他仅有的两次与伊莎贝拉的合作,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他有着极为灵敏的政治嗅觉,为福利院的落成仪式所写的那篇报道甚至成了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扭转与普威尔市长之间对决局势的关键。康斯薇露有时也禁不住感慨,要是伊莎贝拉的历史学得好一些,预先知道詹森袭击与南非外交危机会在此时爆发,并且借助着这一点大做文章,她说不定真的能赢得这一场补选——前提是为她撰写报道的是懂得如何塑造政治形象的埃尔文·布莱克,而非文笔更适合揭露政敌丑闻的玛德·博克。
  看在这一考虑的份上,伊莎贝拉爽快地同意了康斯薇露的选择。
  “公爵夫人?”听见她的声音,那种紧绷的压迫感一下子就从埃尔文·布莱克身上消失了,他偏着头打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神情有些困惑。康斯薇露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铁管的另一边是否还站了一个人,却仍然忍不住暗骂自己的鲁莽,只要对方再向前走上一步,就能发现这片甲板上除了他以外根本空无一人。
  “是的,是我。不过,请——请别再走上前来了,布莱克先生。”
  惊慌失措之下,康斯薇露别无选择地喊道。
 
 
第185章 ·Consuelo·Alvin·
  埃尔文·布莱克依言停住了脚步。
  但他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头来的目光仍然是迷惑的, 那双灰蓝色眼里的锋芒收敛了, 却不代表它就不锐利了。康斯薇露知道自己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否则只会让这个突兀的要求听上去十分不合理, 最终仍会使他发现与自己说话根本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只恨自己没有伊莎贝拉那随机应变的本事。
  更埋怨自己的冲动。
  但那细微的自责抵挡不住她此刻的激动, 就如同企图用破旧木板抵御海啸般,瞬间便被冲散, 而她就如同那高昂潮水上一朵跳跃的浪花, 被无数涌动的水珠推向高空。康斯薇露从未意识到能与另一个人类交流是这样一件美好的, 甜蜜的——
  “公爵夫人,您还好吗?”埃尔文·布莱克迟疑着开口询问道。
  ——也是这样一件令人紧张,不安, 心脏(如果她还有的话)砰砰狂跳的事情。
  “我不想让你闻到我身上的烟味, 布莱克先生。”就在康斯薇露绞尽脑汁地想要为自己找出一个借口的时候, 玛德·博克的形象不知怎么地闯入了她的思绪之中, 于是这句话便自然而然地冲口而出, 意识到这是一个不错的借口以后,康斯薇露又迅速地补充了一句,“当然, 也不想要你看到我抽烟的模样。”
  笼罩在埃尔文·布莱克脸上的疑云仍然没有散去。
  “但是我没闻到任何烟味啊,公爵夫人。”
  “如果你再向前走一步的话, 你就能闻到了——”康斯薇露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不太擅长当场就想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 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着,“我必须要与你说实话,布莱克先生, 被你撞见我的这一个小小癖好,实在是十分难为情——不知能否请你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以后也切莫提起?”
  “当然,当然。”埃尔文·布莱克忙不迭地回答着,迅速转过了身,“我只是前来这儿欣赏一会月色罢了,谁也不曾遇到。”
  康斯薇露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留出一个悄悄溜走的机会,但是难得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与其他人类交谈,她并不想这么迅速便结束——如今,随着伊莎贝拉与公爵之间的关系改善,前者的注意力便越来越多地放在自己的丈夫身上,更不要说现实生活中其他那些需要她投注大量精力的事务——政治,慈善,外交,阴谋,等等;大多数时候,她既不需要康斯薇露的陪伴,也没有办法陪伴康斯薇露,她们在彼此身上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就连往日那个康斯薇露会“躺着”与伊莎贝拉彻夜长谈的位置,如今也被公爵顶替,她只能静静地杵在一旁听着,还得在他们开始亲热以前就离开房间 。
  康斯薇露知道自己不能责怪伊莎贝拉,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只能与自己交流心事,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古怪女孩,这应该是自己乐于看到的局面才对——但偶尔,独自待在另一个房间,要么欣赏着不会自己翻页的画册,要么思索着下一篇文章,要么计算着古巴生意的盈利,要么枯燥地练习着自己能力的康斯薇露仍然会感到无可避免的,深深袭来的孤独,像某种沿着骨髓爬行的,无计可施的痛苦,正一点点地将自己吞噬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也许,这就是为何她选择了与埃尔文·布莱克搭话;也是为什么在此刻,原本可以就此不引起任何怀疑地逃跑时,却选择了留下。
  “布莱克先生又是因为什么而来到甲板上呢?”
  她细声细气地询问着,只是几个月没有与伊莎贝拉以外的人说话,她似乎都快忘了该如何与这个时代的男人交流。埃尔文·布莱克闻声转过身来,有那么一刹那,康斯薇露不确定他眼中闪过的那丝复杂的神色究竟是因为在考虑自己究竟看到了多少他先前的奇特行为,还是在思索公爵夫人为何还没离开,但他没有将这些疑问说出口,而是礼貌地笑了笑。
  “我对军舰很感兴趣,公爵夫人,当然我敢说几乎没有哪个男孩不对这些钢铁怪物怀抱着景仰的心情。白天时甲板上来往的水手太多,这些水兵并不怎么看得起我们这种以笔为刀的职业,我并不想为自己找不愉快,因此便等到了晚上再来,尽管光线不那么好,却不会受人打扰。当然,我没有预料到会在这儿遇见您……”
  他停顿了几秒,就在康斯薇露开始觉得有些尴尬,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好让话题得以继续下去的时候,他带着苏格兰口音的沉沉嗓音又响起了。
  “毫无冒犯的意思,公爵夫人,只是我个人认为,抽烟,对于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士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继续的癖好。我绝没有要批判您,或者命令您做什么的意思,我只是认为,像您这样娇贵的女性,为了区区一支烟却不得不躲到甲板的这种阴暗角落里,倘若这不是军舰,而是旅游邮轮,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买票上船,那您就很有可能因此而遭遇意外。”
  他的态度里有某种一板一眼的严谨肃穆的意味,就像是他并不是因为种种理由才认为吸烟是个坏习惯,而是天然就认为这是一件不好的事,而绞尽脑汁想着能证明它的害处的理由。配合着他的口音,就像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德国人穿着苏格兰裙,面无表情地吹着风笛一般,既奇特又滑稽,让康斯薇露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吗,公爵夫人?”
  “不,只是觉得你很特别,布莱克先生,一个人的写作方式多少都与他们的说话方式有关,你可以说是这般,也可以说不是这般,这其中的反差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仅此而已。”
  “愿闻其详,公爵夫人。”似乎是感到这会是一段漫长的对话,埃尔文·布莱克干脆地在地上坐了下来,不像一般的苏格兰人,他的身材高大结实——康斯薇露甚至觉得可能比马尔堡公爵还要更高——坐下来时,就像一颗被精心雕琢过的日本松般,每一分的展现都恰到好处,既不慵懒悠闲得过分,却也不至于挺拔得僵硬,他那张脸是平庸且不起眼的,但他这个人绝对不是。
  “我过许多苏格兰人所著的书籍,尽管不是每一位作者都会在文字中表露出苏格兰人说话的风格,但他们的写作仍然区别于英国的作者,譬如比喻的运用,词汇的选择,以及整体的风格。苏格兰的作者的文字永远都是亲切,宽阔,不那么精雕细琢,却又有自然的韵律美感,他们喜爱将自己的文化,自己长大的村庄的景色融入写作当中,哪怕仅仅是出身那儿的人们也是如此。
  “曾经,有一个苏格兰出身的珠宝商向我的母亲描述一块蓝宝石的颜色,他说‘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有着一双湛蓝的眼睛,他在苏格兰的清晨醒来,然后看向窗外,那夏日的蓝天与碧海同时印在他清澈的,还未来得及沾染这一天尘埃的双眼中,那便是这块宝石的颜色,太太’。
  “浪漫,神秘,而又吸引人,是苏格兰人的特质,可你并不是,布莱克先生,你的文字非常的完美,像一颗不动声色地扎根于泥土的大树,每一片枝叶都是对称的,每一滴露珠的点缀都恰到好处。因此,一想到这样本该出自于最古典而又刻板的俄国人,亦或者是讲求精确完整到了极致的德国人的话语竟然来自于一个苏格兰人的笔下——就像你适才说的话一般——就令我觉得十分有趣。”
  “我从未发觉这一点——这么想想,的确十分可笑。您在文学方面的造诣令人惊叹,公爵夫人,我统不过为您发表了两篇文章,您却连我以前曾经进修过德国文学与俄语的底细都险些挖出了。”
  埃尔文·布莱克爆发出一阵低低笑声,抿开的唇边微微露出一丝洁白的牙齿,倒是引起了康斯薇露的注意——少有见到一个中产阶级出身的记者能有那么一口整齐美观的牙齿,她心想着,又禁不住注意到了银光照耀下他脸上的神情,弯起的笑容是那么好看,一点也不适合他那张平淡得让人记不住的脸。
  *
  该死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被公爵夫人看出自己是德国人的端倪。
  埃尔文在心中暗骂着,他不得不临时现编了一个学习德国文学与俄语的背景,只希望丘吉尔家族没有详细地调查过他的来历,不至于在这一点上漏出马脚。
  在接到了穆勒少校的指示过后,他联络了其他阿贝泰隆第三分部在英国政府内安插的间谍,其中一个便是现任海军大臣的情妇之一,她告诉了埃尔文大不列颠计划用前不久才刚刚下水的前战列舰“阿尔伯特亲王号”将外交团,以及一小支海军陆战队送去南非,若是事态恶化,德兰士瓦共和国拒绝合作,那么外交团的领头便有权就地做出决定,是否要以武力夺下德兰士瓦共和国,赶在其他声援它的欧美各国得以向它运输军队与武器以前。
  当他将这个消息反馈给穆勒少校以后,新的指示便到来了——他必须想方设法加入这支外交团中,并且取得信任,能够跟随外交团成员出入一些较为机密的会议与行动。在此期间,他还必须弄清楚“阿尔伯特亲王号”的构造,武器携带,战力级别,等等情报。
  如今,德国正在秘密通过在非洲的殖民地向德兰士瓦共和国增派兵力,而其他国家,譬如比利时与荷兰,也正在召集志愿军,而美国则将会派出两艘可以武装超过两个团兵力武器的船只,前往南非支援。
  要是这场战争太快打响,赶在军队来临以前便结束,那么德国便难以在南非殖民地事务上分到一杯羹,也难以借此而挑战英国海军的霸主地位,他的任务是让谈判僵持到各方面的准备都到位了以后,再一举点燃这蓄势以待的□□桶。
  “你是陛下最为信任的,也是德意志帝国最为锐利的一把武器,马克西米利安,”穆勒少校的话语仍然在他的耳边回荡着,“这样艰巨的任务,陛下只相信你一个人可以做到。春天即将到来,柏林的蓝色矢车菊又即将盛放,难道你不想要赶在那时回到家乡,好好欣赏那美景吗?”
  他的意思即是说,4月就是这个任务必须要完成,自己也必须回到德国汇报的期限。
  而他竟然在几乎所有士兵与水手都在楼下参加晚宴,正是大好的调查军舰的时机的夜晚,与偷偷溜出来抽烟的公爵夫人探讨着英国文学与德国文学之间的异同。
  倘若他并非德国的间谍,眼前这一幕倒还称得上有几分浪漫,虽然他连对方的脸都看不到,只能听见她轻柔的嗓音在那些丑陋的铁管后面传来。
  所有针对这对公爵夫妇的调查都指出他们的感情并不好,这段婚姻很明显是一场金钱与地位之间的交换。因此,发觉这个地位尊贵的女人要躲在这样阴暗肮脏的角落用香烟抚慰自己,埃尔文倒不觉得惊讶,但他对于香烟危害的想法确实是真心的——要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他接下来任务的关键,而是某个不知名的女仆,那么她早便是大海上沉浮的一顿盛宴了。
  也许我可以引诱这个寂寞的女人,埃尔文心想。他随口的一句称赞都能让公爵夫人回答的声音里充盈着少女一般喜不自胜的音调,这告诉了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平时有多么不受重视,不受欣赏——尽管顶着这么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但他仍然有把握能用自己的人格魅力俘虏公爵夫人,然而埃尔文随即又否定了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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