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了从街上传来的喧闹声。
“去看看怎么回事。”哈里斯伯里勋爵召来了一个男仆,吩咐着对方。伊莎贝拉也想让康斯薇露去看看,但是她还在聆听兰斯顿勋爵与卡多根勋爵之间谈话,前者正在询问后者是否赞同伊莎贝拉今天的言论。要是能争取来爱尔兰总督的支持,势必能在星期一的会议上增添伊莎贝拉这一方的分量。
过了几分钟,那个男仆回来了,而卡多根勋爵还在与兰斯顿勋爵打太极,一会说这个说得有道理,一会又说那边说的也有道理,就是不肯辨明自己的立场,让伊莎贝拉心中窝火。
“勋爵大人,是一群妇女在□□示威,走到了这条街道上了。”
在场所有的勋爵与议员都听到了他的回答,纷纷愕然地抬起头来。“她们做了些什么?”其中一个急切地问道,这几年间有关妇女权利的□□有时会变得十分暴力,而政治办公室向来都是她们主要的袭击目标,也怪不得这些贵族们慌张了起来。
“什么也没有,勋爵大人。”那男仆回答道,“她们只是呼喊一些口号罢了。”
闻言,大半个屋子的贵族登时又恢复了冷淡的态度,只要不危及他们的人身安全,他们根本不会对此倾注任何的注意力。伊莎贝拉向阿尔伯特与温斯顿使了个眼神,他们三个便起身向外走去。
康斯薇露率先去了大楼外查看情况。这次的□□似乎与我所写的那篇文章有关。她在心中说道,语气欣喜。她们撰写那篇文章的初衷不仅仅是反击报纸上那些不堪一击的言论,也是为了鼓舞所有读到报刊的女性——这是一次激烈的无声宣告,让所有读到报纸的人们都知道女性原来也能公开在媒体上发表这样的言论,女性原来也能对政治——这个从来就完全属于男性的议题上——做出如此理性而又机敏的批判。
“我叫卡洛琳迈尔,我今年35岁,我受过良好的教育。我是贝克斯利社会服务委员会的成员之一,我有权利谈论政治!我有权利参与政治!女性应该获得议会选举权!”
“我叫伊丽莎白豪恩,我今年32岁,已婚,我受过良好的教育,我在雷德布里奇市政厅工作。我有权利谈论政治!我有权利参与政治!女性应该获得议会选举权!”
“我叫——”
“我有权利谈论政治!”
“我有权利参与政治!”
“女性应该获得议会选举权!”
伊莎贝拉来到外交部与印度部办公室大楼门口时,所听到的便是这些话语,所看到的,便是一群群衣着精良,打扮精致的女性举着写着“政治权利”“议会选举权”“投票权”“平等”的纸张(尽管不是很大,必须接近才能看清),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缓慢地在街上前进着。伊莎贝拉与阿尔伯特站在大门里,因此街道上的那些女性看不见他们。
队伍当中的每一个女性,都重复着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经历,她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的是地方政府的议员;有的虽然是单身女性,却已经能够独立缴税②;在行进的过程中,她们还不断呼吁着路边停下步伐观看的女性加入她们的队伍当中。“你也有权力谈论政治,女士!”伊莎贝拉听见一个女人高喊着,“如果喝醉了的水手都能在码头对首相大放厥词,那么我们也能在报纸上对时事进行点评。请加入我们,别让男人连我们能说什么的权利都一并夺走!”
温斯顿突然挤到了伊莎贝拉的身边,她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我打听到发生了什么事了。”他眉飞色舞地说道,“《每日电邮报》在伦敦的总部今天早上被一群下晚班的工人示威了。显然,他们才在酒馆里买了一轮醉,又看到了报纸上的言论,气愤之下便做出了这样的冲动举止。他们站在报社前大声呼喝着,说女人天生就没有长评论政治的器官——脑子,也天生就不具有参与政治的情感——理智,任何一个允许女性如此恬不知耻地大放厥词的编辑都是男性的叛徒——估计他们都忘记了女王陛下的性别。因此,这次的□□实际是对早上那次示威的反击,向大家展示女人也有能够议论政治的能力。”
“我们应该离开了,免得被人认为我们对这场□□很有兴趣。”阿尔伯特称得上有些冷漠的声音从伊莎贝拉的背后响起,这时,他们身后已经挤满了准备出去吃午饭的官员,还有才从会议室中走出的内阁成员。他轻轻推着伊莎贝拉向前走着,一只手还遮着她的侧脸,似乎是不想让□□队伍认出她的面容。伊莎贝拉回头向他看去,却发现他脸上满是不认同的神色。
她很想留下,好能看看□□在人群中造成的反馈,看看这样温和坚定的□□能否引起一些民众的共鸣,这样康斯薇露便能将其写进自己的下一篇文章中。但她知道如今不是说出这话的时机。
伊莎贝拉接着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从大楼中走出的贵族与政客们的脸上神情大多都与阿尔伯特类似,都是那不赞同的略带阴沉的表情。使得她有些分不清他是故意表现如此,还是他心中果然并不赞同女性议论政治,只能被他推着,不自主地向马车走去。
“小心些。”她登上马车时,阿尔伯特不放心地伸手扶了她一把,语气又恢复成了惯常的柔和,她的目光与他交错了刹那,在紧皱的眉头下,她仍然能找到浓烈的爱意,隐藏在不耐烦的神色之下。
为什么你可以呢?
那一刻,这个疑问又从她的心头冒起。
作者有话要说: . 1894年的《地方政府法》给了单身妇女在地方政府职能委员会中任职的权利,但是所有权力很少,几乎难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②. 1869年的《城市自治机关选举法》允许纳税的单身女性与男性一样,可以在地方市政会的选举中投票。但是由于那个年代能够独立工作并纳税的女性很少,因此绝大部分都集中在伦敦等大城市。
第243章 ·Albert·
珍妮姨妈邀请他们都前去小会客厅里喝一杯睡前酒。
她有这个习惯, 睡前喝上一小杯醇厚的葡萄酒,据说能永葆青春。用她的话来说, “如今屋子里又充满了孩子”, 她便不想再独自酌饮。
指针已经转向了凌晨12点,连同珍妮姨妈一起,他们几个人才刚刚疲惫不堪地归来。今夜的社交活动是德文郡公爵夫人为了她的孙女,刚刚进入社交界的亚丽珊卓小姐所举办的晚宴,几乎所有上流社会的人士都被邀请去了皮卡迪利的德文郡大宅。其奢华与铺张程度,在阿尔伯特这么多年参加的晚宴中, 也是排得上前三的。
在宴会上,德文郡公爵夫人频频流露出想要撮合自己的孙女与温斯顿结婚的想法——她的算盘打得很精明,要是伊莎贝拉没能生出任何儿子, 那么温斯顿可就是下一任公爵头衔继承人,再不济,他的儿子也会是,因此仍然配得上娶一位伯爵的长女。
只是,亚丽珊卓小姐面容平淡,为人安静沉闷,没有受过多少通识教育, 绝不是温斯顿所喜欢的类型。因此,整个晚上,他几乎寸步不离伊莎贝拉身旁,只要亚丽珊卓小姐流露出像是要前来与他攀谈的意思,温斯顿就会立刻装出与伊莎贝拉闲谈正欢的模样, 借此躲开对方。
“我感到我这辈子都没有在一晚上说过这么多话。那‘双重公爵夫人’真是一个顽固的祖母,怪不得能嫁给两位公爵。”温斯顿一走进客厅,便倒在沙发上,双手大张,长叹了一口气,小声地冲阿尔伯特抱怨了起来。
珍妮姨妈只在门厅那儿耽搁了一小会,因此很快便走进了小会客厅。看见他这毫无仪态的模样,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温斯顿见状赶紧住了嘴,直起身来,正襟危坐,这才让她表情稍微和缓了些。
“四杯红酒,夫人?”管家这时出现在门口,询问道。他知道珍妮姨妈一贯的喜好,因此即便没有拉铃也会前来,“公爵夫人早就休息下了,公爵大人。”他瞧见房间里的阿尔伯特,便又添加了一句。
公爵夫人实际就在小会客厅里,不过阿尔伯特当然不会这么说。由于这段时间伊莎贝拉几乎都以乔治·丘吉尔的身份出现,因此公爵夫人这个身份就只能一直在床休养,拒不见客,一日三餐都由沃特小姐送去床前(其实是被她吃了),只会偶尔在晚餐时露面(那时往往会谎称乔治·丘吉尔前去某个小型晚宴作客了)。像今晚这种情形,沃特小姐会早早将晚餐端到楼上,下楼时便会宣布公爵夫人已经歇息,免得露馅。
这么做并不安全,也容易引起非议,但阿尔伯特毫无办法。今日在德文郡公爵夫人的晚宴上,他已经听到两个贵族夫人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的女伴,公爵夫人是因为在南非时颠沛流离,流了产,因此回到英国后才需要闭门休养。一方面是因为身子有损,另一方面是因为失去孩子的悲伤使得她几乎无法见客。那活灵活现的描述,几乎能让人信服她就在公爵夫人流产时的现场一般。
“阿尔伯特。”
他耳旁突然传来了伊莎贝拉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眼里倒映出的不是当初穿着延绵几十英尺婚纱,袅袅走上圣坛,将要与他成婚的美丽少女,而是一个英挺的贵族少年。她的手中握着两杯红酒——那也不再是一双柔软细嫩,曾经要用化妆与手套遮掩才能不被看出破绽的手,它被南非的太阳晒成了焦糖般的棕色,带着伤的指节粗糙干燥,指甲边上长满的倒刺还未痊愈,没人会质疑那不是一双男人的手。
——但在他眼中,它仍然美丽得就如同那由威廉·范德比尔特交给他的双手,也许外表有些微不同,却仍然是他的妻子的双手。
“你的红酒。”她说着,将其中一杯递给了他,双眼直接地与他对视着,紧抿的嘴唇说明有些事正困扰着她。看着自己接过了酒杯,小嘬了一口之后,伊莎贝拉才终于开口了。
“今天早上,当我们离开外交部与印度部办公室大楼的时候,”她轻声说着,该是不想让房间另一边正愉快地讨论着亚丽珊卓小姐的母子听到自己的话语,“我感到你似乎并不赞成那一场游|行——你知道,那些因为我的文章而被鼓舞,认为女性完全有权利议论政治,走上街头大声倡议的勇敢女性。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阿尔伯特看不出任何必要撒谎。“是真的。”
她显然震惊了,愣了好几秒以后才找回了下一句话,“我不明白,阿尔伯特,你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但你没有跟我商量。”阿尔伯特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不是一个英国贵族男性通常会有的举动,但他并不想向他的小豹子隐瞒事实。
“商量?”她那属于未来的,某种理所当然的思想又再一次在她眼里闪烁,“我为什么要与你商量?难道我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必须先得到你的准许吗?”
“你所撰写的那篇文章,如果仅仅只是对报纸上那些信口开河的报道的反击,倒也罢了,我没有任何的意见。”阿尔伯特按捺着自己被冒犯的想法,反复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这只小豹子来自于未来,一个有着各种奇怪规则的世界,他不能用19世纪的‘老旧’思想来要求她,“然而,这不仅仅是一次反击,还是你为接下来参加补选的策略——在这一点上,我希望你能在与我商量以后,再做出任何决定。”
“为什么?”她抱起了双臂,皱起了眉毛,“你看到了我在内阁会议上的表现,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在政治上的能力吗?”
“你有能力,只是你没将它们用到刀刃上。”阿尔伯特的语气最终还是变得不客气了些,“支持妇女获得议会选举权,这绝对称不上是刀刃。”
“上一次我参加补选的时候,我所支持的就是这些内容。”
“但我们原本的打算就是要输掉那一场补选,更不用说,你的竞选纲领里除了支持妇女与儿童权益,还有支持中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那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
“然而我得到了很高的票数,与最后当选人的票数差距很小。”
“那是因为你因为你倡导扩大中产阶级的选举权,你揭露了普威尔市长的罪行,以及你名字里的那个姓氏。不是因为你支持妇女选举权,想要为受苦的妇女与儿童谋取保障与权利。你必须要分清这一点,伊莎贝拉。”
有那么一刹那,阿尔伯特几乎以为自己的妻子要发怒了,但她成功地保持了平静,甚至就连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一秒之后阿尔伯特便知道了原因,珍妮姨妈与温斯顿正朝自己这边担忧地打量着,兴许是察觉了他们适才的针锋相对。
“那么,我现在就在与你商量,阿尔伯特。”她等到身后的目光移开了以后,才再次开口了,“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赞同我这么做。”
“我并非是不赞成妇女谈论政治,赢得议会选举权,我当时必须要露出那样的神色,否则就会被认为我们支持那场游|行——以现在政府的保守程度而言,我们还不能让别人这么想。”
“我猜到了这一点,这么说,你不赞成的是我将其作为我竞选的其中一步策略?”
她的平静中透着一点锐利,小豹子学会了将尖爪藏在伸出的肉垫中,只留出一点锋利的边缘,让你知道她仍然有伤人的本事。
“一旦你当选成功,在下议院站稳了脚跟——甚至获得了一官半职。到那时,你才有可能开始为妇女选举权,儿童福利等权利努力,但在那之前,伊莎贝拉,你不能将它作为你的竞选纲领,即便你是阻止了战争的英雄也不行。因为你支持,你想要保护的那些人没有选举权,而那些真正握有选举权的人,又会因此而被冒犯。”
“你是说那些在报社外抗议的工人。”她立刻就猜出了自己的暗示。
“是的——当然,被冒犯的不仅仅是他们,只是这些工人原本就面临着一部分工作被女性抢走——”
“抢走?”伊莎贝拉重复了一遍他的用词。
“我不认为这是该在字句上吹毛求疵的时候——”阿尔伯特感到一丝烦躁不安升起,多半是因为伊莎贝拉脸上此刻说流露出的那种并不认可的严肃神色。
“你说得对,的确不是。”她话头一转,眼神锋利,“然而,使用这个词,就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你实际上是认可他们的想法的,不是吗,阿尔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