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在早餐后被伊莎贝拉留下的爱德华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再三确认着她的请求。
假如英国贵族家庭里的管家能够相互通气。康斯薇露被逗乐了的声音在伊莎贝拉心里响起,我敢打赌爱德华一定是其中有最多话要说的那一个。
“既然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肖像画已经不在宫殿之中了,那么我便只能凭借文字来了解公爵阁下的祖父了。只有知道公爵阁下的祖先都是一些怎样伟大的人物,我才能更好地理解自己作为马尔堡公爵夫人这一角色的意义,那也正是公爵阁下将爱德华你指派给我时,希望你能帮助我达到的目标,不是吗?”
伊莎贝拉发现自己应付起眼前这个似乎总是眼高于顶的管家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我理解公爵夫人您的意思,”爱德华回答道,“只是,像日记本这一类私密的遗物,往往会在公爵本人去世时一并埋葬,或者交由其遗孀夫人处理。并且,据我所知,第七代马尔堡公爵并没有留下任何类似于此的文件。”
该死的,好运从来就不站在我这边。
伊莎贝拉不由得烦闷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那么,还有任何其他文件能让我了解到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吗?”伊莎贝拉继续问道,好在,轻言放弃从来就不是她的强项。
思考了几秒钟,爱德华留下一句“请稍等,公爵夫人。”便向图书室的另一边走去。留在原地的伊莎贝拉既有些期盼,又有些担心爱德华带回来的不过是另一个“但是”。
可惜的是,直到爱德华出现以后,伊莎贝拉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在英语课上学过的墨菲定律——事情若是有变坏的可能性,那么就一定会变坏。
“这是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族谱,公爵夫人。”爱德华将一本厚得足有一个拳头那么高的册子放在了伊莎贝拉面前的书桌上,“图书管理员米勒先生告诉我,这是布伦海姆宫内唯一一本或许会纪录一些关于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事迹的书籍。若您想要了解关于第七代马尔堡公爵在军队中的经历,恐怕就得亲自去牛津郡的驻扎部队处请求了。”
“这本族谱对目前来说就足够了,谢谢你,爱德华。”伊莎贝拉说着,勉强向爱德华挤出了一丝笑容。
“一个小小的建议,公爵夫人,既然您想要了解公爵阁下的祖先,您不妨可以考虑将这本族谱全都仔细地看一遍——倘若能倒背如流,那便更好了。这当中详尽地记录了每一位出身于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成员与英国其他贵族成员之间的联姻,对您记住贵族名录将会有很大的帮助。”
伊莎贝拉感到自己完全笑不出来了。
第48章 都市言情镀金岁月
经过一个小时在这部事无巨细都要记录下来的族谱中的艰难跋涉, 伊莎贝拉终于找到了有关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部分,但是或许由于这位公爵的人生实在是过于乏善可陈, 关于他的记载只有薄薄的一页,大部分都在阐述他作为爱尔兰中尉和嘉德骑士时的事迹, 剩下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他与他的妻子生下的为数众多的孩子们了。
老实说,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相信了老夫人与第七代马尔堡公爵之间存有爱情的可能性。伊莎贝拉翻看着那张恐怕足足有3英尺①长的, 得折成4折才能被放进族谱里, 详细记录了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每一个孩子的羊皮纸,惊叹着。看看, 马尔堡公爵的祖母从21岁嫁给他的祖父开始,一直到她43岁为止,几乎每隔两年就要生下一个孩子,他们一共生了——我看看, 老天,这可真壮观——11个孩子!
但是第七代马尔堡公爵有12个孩子。站在伊莎贝拉身旁陪着她一起浏览这本族谱的康斯薇露突然伸手指了指介绍公爵生平的那一页的最后一段。你看, 这里清清楚楚地写着:约翰·温斯顿·斯宾塞-丘吉尔, 死于1880年4月21日, 他的死亡被所有伍德斯托克的居民们缅怀不已, 以及被他的12个后代深切哀悼, 伴随着公爵遗孀夫人的爱与思念, 他被埋葬在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墓地之中。
也许写这本族谱的人数错了。伊莎贝拉说着, 再一次清点了被纪录在族谱上的所有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后代的数量。没错, 的确是11个。
这是一本非常重要的纪录, 数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康斯薇露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本族谱。我在想——有没有任何可能——第七代马尔堡公爵实际上有一个非婚生子?这个孩子不可能被记录在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族谱上,但他或许希望能给予这个孩子一个地位,甚至有可能他并没有疏远这个孩子,他才被以这种形式记录在了族谱中。
非婚生子。伊莎贝拉咀嚼着这几个字,她感到自己似乎突然把握住了什么,抬眼惊讶地向康斯薇露看去。你该不会想着——
是的,我正是这么想的。康斯薇露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容。也许那个孩子手上会留下一副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画像。
但我们该怎么找到他,或者是她?伊莎贝拉前后翻动着所有提到了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纸页,然而她没发现任何可能的线索,除了那个不起眼的数字,其他任何暗示第七代马尔堡公爵曾有过的不荣誉行为的字句都不曾被记录在这本族谱中。也对,伊莎贝拉想着,这原本该是象征着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纯正血统流传百年的荣光记载,一个私生子能被以一个数字的形式记录在这儿,或许就该感到无比荣幸了。
我有一个想法——不,还算不上,只能说是一个猜测。就在伊莎贝拉不死心地继续翻看着族谱,指望着哪一个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后代的记载中又会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些相关的信息时,沉默了好几分钟的康斯薇露突然在心里开口了。这个非婚生子既然被记录在了这段描述第七代公爵去世时的光景的文字中,那么他,或者她,很有可能便出席了公爵的葬礼。
“公爵夫人,请往这边走。我不得不自豪地告诉您,我早已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的充足的准备。”布伦海姆宫的图书管理员,矮小而精瘦的米勒先生热情洋溢地领着伊莎贝拉向长书房走去——那是一条宽阔而挑高的走廊,被修建成了布伦海姆宫的主图书馆——看来,能够有一个难得的机会向公爵夫人展示他为斯宾塞-丘吉尔家族做的贡献,令得他激动无比,“当爱德华先生②告诉我您想要查阅一些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祖先的事迹时,我异常失礼而唐突地——请原谅我,公爵夫人——擅自便认为您不过是那种典型的,对英国贵族历史感到了几分好奇的美国人。要是我知道您实际上对布伦海姆宫,以及世世代代以此为家的公爵们的历史是如此地求知若渴,那我为您拿来的可不仅仅是族谱了,而是长达两百多年的历史光辉。”
谢天谢地一开始自己找的不是你。伊莎贝拉想着,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十分感兴趣的神情,跟着米勒先生走到了放满了一本本装帧着暗红色丝绒封皮的册子的架子前。
“正如我先前所说,我一直在为像公爵夫人您这样的请求做着准备。”米勒先生夸张地比了一个华丽的手势,指向了那些册子,“自从我成为布伦海姆宫的图书管理员以来,我就致力于为斯宾塞-丘吉尔的家族历史整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请看这个分类,公爵夫人,是按照时间走向整理出了所有我能收集到的每一位家族成员的事迹。而这个分类,公爵夫人,则是按照布伦海姆宫发生的各大事件中,有哪些成员参与而编辑的——”
“这个分类就很好。”伊莎贝拉眼前一亮,赶紧截住了米勒先生的话头,“非常感谢你对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付出,米勒先生,我敢说要是公爵阁下在这儿的话,他也会为你所完成的工作而感到惊叹的。”
“这是我该做的,公爵夫人。”米勒先生一边替伊莎贝拉把所有这个分类下的所有册子都取出来,放在书桌上,一边说道,“老实说,能得以在布伦海姆宫工作,是年少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殊荣,特别是当我没能被雷丁文法学院录取,无法在伍德斯托克找到一份适合我的工作时,是第八代马尔堡公爵——那时公爵阁下还是布兰德福德侯爵——将我从绝望中解放了出来,而这不过是我回报他的恩情所能做的些微努力罢了。”
他说他被聘用时,第八代马尔堡公爵还未继承公爵爵位。康斯薇露说道。那就证明他来到布伦海姆宫工作时,第七代马尔堡公爵还活着。假如我们真的能成功找到那个非婚生子,也许我们能向他打听点什么。
依靠着米勒先生的分类,伊莎贝拉很快就找到了第七代马尔堡公爵葬礼的宾客名单,接着,便是要从中与伍德斯托克的居民家谱对比——布伦海姆宫中存放着一份副本,同样由米勒先生誊抄——找出其中父亲不明,而又参加了葬礼的人名。康斯薇露负责将名单上的名字念给在家谱上寻找的伊莎贝拉,在一人一鬼的配合下,她们很快就找到了那唯一符合条件的名字,约翰·巴恩斯,随他的母亲艾瑟·巴恩斯姓,所有来参加葬礼的宾客中,他是那唯一没有在家谱上纪录父亲为谁的男孩。并且,伊莎贝拉和康斯薇露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约翰·巴恩斯出生在7月,只比第八代马尔堡公爵小了两个月。
不知道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是否知道约翰·巴恩斯的身世。康斯薇露看着他的出生日期,忧郁地说道。或许她是知道的,却仍然不得不让这个孩子来参加自己的丈夫的葬礼。
在家谱上,写明去世于1893年的约翰·巴恩斯还被记载着娶了来自临近的一个镇子,基德灵顿,的一名普通妇女,他们有一个出生于1873年的女儿,叫贝茜·巴恩斯。米勒先生的辛勤工作再次派上了用场,他在这份族谱的最后还附带上了一份从市政厅誊抄而来的人口调查,上面写明了伍德斯托克的居民哪些留在了本地,从事什么工作,而哪些则离开了家乡,又去往了什么地方。贝茜·巴恩斯的名字赫然便排在前几位,旁边的注释表明她如今正是布伦海姆宫里的一名杂务女仆。
我倒觉得,更令人在意的是,贝茜·巴恩斯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伊莎贝拉喃喃地对康斯薇露说道。倘若她知道的话,简直令人难以想象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在这座房子中工作,她所服侍的高高在上的公爵,实际上却与她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
两个女孩在静默中看着约翰·巴恩斯这一与其他村庄里的村民隔离开来的,孤零零的分支,过了好几分钟,康斯薇露才再一次开口了
我们不能让爱德华替我们找来贝茜·巴恩斯单独谈话,那样太刻意也太可疑了,爱德华一定会上报给公爵阁下,说不定到时候连你能够看到鬼魂的能力都会一并暴露。我们需要在不被任何人得知的前提下,偷偷与这名女仆单独会面,只是,以一个公爵夫人的身份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假若这位公爵夫人的贴身女仆是与她同一阵线的美国人的话,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伊莎贝拉说,与康斯薇露对视着。我想,安娜可以为我们办到这件事。
第49章 .·Isabella·
贝茜·巴恩斯长得与伊莎贝拉的想象完全不同。
在她被安娜以公爵夫人的房间需要打扫这个借口带来以前, 伊莎贝拉一直在心里与康斯薇露争辩着见到贝茜·巴恩斯以后,她们该怎么套问她关于她的父亲是否是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私生子一事。康斯薇露认为这不是一个公爵夫人该与女仆讨论的话题, 因此应当隐晦一些。而伊莎贝拉则觉得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且不要说在公爵夫人与杂务女仆之间——即便是身份平等的人与人之间都无法探讨的话题,还不如直切主题, 省去了让彼此尴尬的麻烦。最终,由于伊莎贝拉的确想出了一个有力的理由来支持她们盘问贝茜··巴恩斯的行为, 康斯薇露还是退让了一步, 同意让她以自己的方式来应对贝茜·巴恩斯。
不管怎么直接, 康斯薇露不厌其烦地再三告诫着伊莎贝拉。你还是得表现得像个公爵夫人,而不是一个口无遮拦的现代美国女孩。
这已经是你说这句话的第六遍了, 康斯薇露。伊莎贝拉无奈地提醒着她,刚好此时安娜推门走了进来。
伊莎贝拉原本以为贝茜·巴恩斯会是一个娇小,胆怯,唯唯诺诺而又低眉顺眼的女孩, 就像其他她在布伦海姆宫中不时遇见的女仆一般,但她低估了斯宾塞-丘吉尔家族血脉的留下的印记。跟在安娜身后走进房间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窈窕的少女, 即便是与其他女仆并未二样的简单发式, 却仍然能看出她的漆黑长发就像丝绸一般柔顺闪亮;眉宇间的英气依稀与马尔堡公爵的父亲有几分神似, 那双深邃的蓝眼睛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闪着灵动的光芒, 落到伊莎贝拉身上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神气得倒像是她才是这间房间中身份最高的人一般。
毫无疑问, 她的祖父必然就是第七代马尔堡公爵。
贝茜·巴恩斯不过才出现在她们面前两秒, 康斯薇露便立刻得出了这个结论。
从她的长相上看, 伊莎贝拉附和着。她的父亲只会比她更像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人。恐怕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早已心知肚明约翰·巴恩斯的存在, 你觉得这会是她一生都未曾告诉她的丈夫她爱他的原因吗?她或许一直没能放下这一污点,尽管她为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生了11个孩子。
不止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康斯薇露说。恐怕整个伍德斯托克都能看得出约翰·巴恩斯与第七代马尔堡公爵之间的关系。在这个前提下,贝茜·巴恩斯是怎么能得到在布伦海姆宫工作的机会才是我好奇的地方。
“公爵夫人,”贝茜·巴恩斯行了一个屈膝礼,不卑不亢地开口了,“我不知道您在这儿,沃特小姐适才吩咐我来为您打扫房间,如果这是一个误会——”
“这不是一个误会,”伊莎贝拉说道,经过几个月对康斯薇露的模仿过后,尽管她不敢说自己达到了一个公爵夫人应有的姿态,但至少以一个出身美国富裕家庭的大小姐这一标准来看,她如今的言行已叫人挑不出毛病,“我让安——沃特小姐请你来,是因为我想与你单独谈谈。”
安娜识趣地离开了。
“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这样一个卑微的杂务女仆能为公爵夫人做的?”贝茜·巴恩斯的语气并不像其他女仆与伊莎贝拉说话时会有的那种富有自知之明的恭谦,她无可挑剔的礼貌语句下隐隐饱含着一种——或许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出的——反抗。
这给了伊莎贝拉某种笃定的预感:贝茜·巴恩斯知道她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