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未婚夫射杀之后——风储黛
时间:2019-08-29 08:29:14

  冯炎道:“不甚辛苦,夫人坐稳了。”
  冯炎行事是稳妥的,马车平稳地穿过风雪下的原野,朝着马场而去。
  这时节天气,即便是白昼午时,屋内也是昏暗无比,夏殊则随手将灯点燃,取了一卷竹简坐下。
  外头传来扣窗声,他起身去开门。
  冒着一头雪的男子出现了他的面前,男人毛绒的锦裘上都是雪,嘴唇乌紫,眉峰如剑。
  夏殊则蹙眉多看了几眼,心中有了一个名字。
  “阁下——”
  “大哥。”
  卫不疑昨晚睡得香甜,巳时才起身,这时才出门,没曾想赶来见妹婿,竟碰到风尘仆仆赶来的大哥,一时惊愕难言。
  上回回卫府,才知大哥当时跟父亲告了罪,说辜负了他的厚望,随后便独自出门,到张掖去了。
  夏殊则咳了声,“入屋一叙。”
  大舅兄远道而来,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与卫绾非同母所出,只怕也没甚么兄妹情谊,是别有要事才来的。
  夏殊则将卫不器与卫不疑一同迎入了寝屋,灯火又点燃了几支,亮堂堂的。
  屋内明暖,于这风雪天气里,宛如世外桃源。
  “太子殿下。”卫不器没有入座,入屋之后,沾满了雪粒的大氅也不脱,便转过了身,神色有些微紧张。
  夏殊则道:“早已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唤我。阿绾的兄长,我自当敬之,有话不妨直言。”
  他放出话来,卫不器点了下头,“有一件事想同殿下求证,所以迫不及待前来,望恕失礼之罪。”
 
 
第87章 
  下了几夜的雪,马场的积雪已有尺深,无从打理,便任由其蓬乱地铺着,人们频繁进出马场踩踏出的脚印,因为连绵的风雪被完全地吞没了。
  卫绾随着冯炎驾车来到马场,下车时将狐裘拥紧了几分,经由人指点,到了夏清芷的门外,手掌抬起来轻轻扣着她的门扉。
  里头传来微弱的响声,片刻之后,木门吱呀一声拉开,夏清芷戴着与雪同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细长而美艳的凤眸。
  卫绾平生所见,千蕤的明眸最为美丽,但今日又见夏清芷,这么一双美丽、凄冷,宛如冷月寒雾般的眸子,又是大为惊艳。
  卫绾没有丝毫恶意,但她打量的目光仍旧让夏清芷感到万分的不自在,她低垂了面颊,有些微躲闪之意,低声道:“我知你是卫绾,外边冷,进屋来吧。”
  卫绾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随着执着蜡烛的夏清芷入里。
  她背影窈窕,纤秾合度,配上那样的眼睛,不必多言必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夏清芷自然猜得到卫绾因她的事而感到奇怪,她将灯罩笼上,一边吹灭了蜡烛,嗓音淡淡:“在那边的时候,我被单于折辱得几乎不成人样,为了逃跑,我想尽了办法,每一次总会被他的骑兵抓回。有一次我设法烧了他的王帐,要与他同归于尽,不过计划未能成功,我亦被烧毁了面容。”
  身后卫绾听得心惊胆战,夏清芷随意道:“我容貌既毁,单于待我自然也不如先前一般有耐心,没过多久便弃了我,将我赐给他手下的一个将军,如此又是长达一年的折辱,后来,那将军在策儿手底下吃了亏,回来便在我胸口捅了一剑,将我扔到长城脚下去了。”
  卫绾震惊又难过,同为女人,她知道经历这一切,会有多么绝望,而她说来却如此轻描淡写。
  她无法说出安慰之辞来,定定地道:“这些,殿下都知道么?”
  夏清芷摇了摇头,“他不知。我只告诉他,我得玉门外一户贫农收留,这些年在长城脚下寄居。”
  长城脚下的杀戮与血腥,远远多于匈奴的领地上的厮杀。
  但夏清芷不能回去。
  她是大魏,是汉人送往匈奴和亲的公主,在她走上马车,踏上北去的路时,她便已不能回头。即便死在匈奴,尸骨也只能冷冰冰葬在北疆,不能魂归故土。否则,她回来,不但自己已不再是大魏的公主,是罪人之外,更会让夏殊则的太子之位受到威胁。
  “阿绾,你不要告诉策儿。我只是同你说,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她转过身来,眼眸之中水雾隐隐。
  卫绾知道她因为大火被毁容之后,便再也不敢细看了,忙侧过了头。
  夏清芷为她奉了一盏茶,卫绾不敢接,忙道:“皇姐想要我做甚么,我都愿意帮你。”
  夏清芷道:“我本是想再来看策儿一眼,我幼年时,唯独他待我好,当初父帝命我和亲,整个洛阳,只有他为我奋力反抗……这些年,我与他分隔两地,他不知我尚在人世,我也不忍骗他,这才来河西。但我了解策儿,一旦我现身之后,他是不肯放我回去的。我们虽是亲姊弟,但也毕竟十多年未见,我也不想跟着他,见完这一面之后,我想回玉门。你能帮我这个忙么?”
  “这……”
  若说是别的,卫绾铁定脑子一热便斩钉截铁地应了。可卫绾明明知道这是夏殊则的姐姐,她在匈奴受了这么多苦,受尽那灭绝人性的老单于的折辱,她实在不能自作主张,便将他的姐姐这么背着他送走。
  “皇姐,我恐怕只能替你劝着殿下,但别的,便做不了了。”
  夏清芷正要颔首,这时门被粗鲁地撞开,两人都是一惊,冒着霜雪而来的卫不器,因为马蹄过急,在路上摔了一跤,天寒地冻,身上积雪未化,披了一身白冒失地闯入马场,惊呆了卫绾。
  “大兄?你这是——”
  卫不器稳重而谨慎,也宅心仁厚,卫绾还不知道他有这么不识体统的时候。
  卫不器一见到夏清芷,目光便只黏在她身上,嗓音也哑得如被利刃穿透了:“公主……”
  他在居延,帮着李翦守关,发誓斩杀匈奴上万,替这个无辜的亡魂讨回公道,却竟不知,这个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女子,竟然还活在人世!她就在自己面前!
  身上是冷得刺骨的雪,而卫不器的心却是烫的!
  他想已经如此失礼了,不如再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心爱的女人纳入怀里。可这样的冲动,终究没盖过理智,他怕惊吓了夏清芷,故而如木头桩子一般,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木讷地问道:“长公主,你果真……未死?”
  这像是一个肯定,夏清芷也不知这个素昧平生的男子何以对自己表现得如此激动,她只是听卫绾唤了一声“大兄”,离洛阳太久,些许无关紧要的人与事早已不记得了,她便有几分茫然。
  “阁下是谁?”
  她不该记得自己的,卫不器冷静了下来,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对不起,冒失前来,惊扰了公主了。下官……在下,卫不器。”
  夏清芷望向了卫绾,眸露困惑。
  卫绾尴尬,“这是我家中大兄,与我非一母所生,乃是薛……”一想皇姐恐怕比殿下还憎恶薛氏,便不说了。
  夏清芷也明白了,当初,送她前往匈奴和亲,背后少不了父皇宠妃薛夫人的暗中怂恿,况且他们又与策儿诸多为难,因而夏清芷对与薛氏相干之人从无好脸,当下也沉了目光,“阁下有何贵干?”
  “我……”卫不器喉咙刺痒,说不出!
  连梦里都不敢想能有这么一幕,自然,事到如今,他已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他呆了片刻,朝卫绾道:“阿绾,你能先走么,我有些话欲单独对公主说。”
  “皇姐,你看——”
  夏清芷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你且回去吧。”
  卫绾颔首,对兄长施礼,便慢慢退出去了,因怕孤男寡女待一处于礼不合,尽管皇姐恐怕早已不介意这个,但还是没有关门。
  夏清芷抬起了一双眸,望着面前这个令她感到万分惊异的男人。
  卫不器却哑声道:“你,为何戴着面纱?”
  方才夏清芷已对卫绾解释过了,但连对弟弟也没说过的话,她自然也不会对一个外人提起。
  卫不器却已经猜出了,“你的脸……受伤了?”声音里满满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再愚昧痴傻的人也该听出来了。
  于是夏清芷的秀眉拧得更紧,防备更重。她感到十分不适,这么一个突兀地冒着风雪不请自来的男人,对她有着百般的关怀,炙热的目光,和随时可能令她感到为难的谈吐,让她只想逃避。她逃避了十几年了,已经习惯了。
  在当下,在这个比她恐怕还小了几岁的男人面前,她更加觉得自己应该逃走。
  *
  卫绾走上冯炎备好的马车时,还诧异地朝身后多看了一眼,觉得长兄的出现实在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低声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冯将军,驾车吧。”
  冯炎应了,道了一声“坐稳”,便将马车赶动起来。
  日暮时分,卫绾回了庄上,没立即通知夏殊则,而是自己洗手下了庖厨。
  忙活了一个时辰,菜才烧齐了,卫绾特地让冯炎去唤卫不疑、高胪等人来入座。
  菜肴品类不多,但每样都分量十足,卫不疑最喜欢妹妹的手艺,饭还未盛上来,先喝醉了酒,最后大笑着让人搀了出去,还大言不惭:“妹夫,再、再来一坛子酒!行军打仗我不如你,喝酒你可不行!哎,别拦着你们主公啊,看得太娇可不是什么好事!小二,拿酒来!让爷和主公喝个尽兴!”
  夏殊则神色淡薄,不为所动地目送着某叫嚣着的小舅兄被半拖半拽地拉出去。
  桌上便只剩卫绾、夏殊则与高胪三人,卫绾举起了酒,满脸红晕,醉态娇憨:“高将军,你命人射我的那些箭,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干了这杯。”
  她神色认真,朝高胪敬酒。
  今日夏殊则滴酒未沾,到了这时是桌上最清醒的人,他望着已露出隐隐的醉态的卫绾,愈发肯定,卫绾平素里睚眦必报,快意恩仇,谁得罪了她,她哪怕是不能报复回去,也必会在心底牢牢记着,她恐怕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高胪自然爽快地应了,杯子一碰,卫绾要饮酒,酒盏便被夺去了,夏殊则淡淡道:“你醉了。我替你饮。”
  说罢不等卫绾抢回来,便一饮而尽。卫绾急了,“你做甚么呀,这是我跟高车骑一笑泯恩仇,殿下你这……好好的心思全让你坏了!”
  夏殊则道:“你的恩仇,便是我的。”
  高胪面露心虚,这还是三人一起坐在桌上吃饭饮酒,高胪便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义愤,让主公和自己心上人前世里双双惨死,这口锅他背得不冤枉!他也无心喝酒了,慌忙便要退下。
  卫绾唤住了他,“高将军。”
  高胪回身,不知她还有何吩咐,卫绾果真已醉态迷离,眯着眼微微笑道:“你是个有气节的人,我敬重你对殿下刀斧加身也不背弃信义的忠勇,咱们之间,就一笔勾销啦……阿策……”
  她突然回眸去,双手紧紧搂住了夏殊则的腰,“我困了。”
  夏殊则将她抱了起来,对着一桌残羹冷炙,再美味也无心再赏,道:“将食案收拾了去罢。”
  高胪忙点头,以抵消目前心里挥之不去的罪恶。
  夏殊则将卫绾抱回了房间,将她的鞋履脱下来,替她上了药,低低问道:“皇姐对你说了什么?”
  俊脸近在咫尺了,卫绾伸手便能将他勾住,笑道:“自然是让我好好疼你啊……”
  “阿策,我要宠你,一辈子!”
  她吼得信誓旦旦。
  夏殊则的脸色有些微发红,将她乱动的魔爪扣住,压了下来,低声又道:“你如何疼我?”
  卫绾压着他的后脑,朝他的嘴唇亲了过去,不想醉眼朦胧的,一不留神亲歪了,在他的下巴上啄出了一道唇痕,还自以为亲的正确位置,吃吃偷笑,一脸得逞的坏模样。夏殊则也是一声笑,愉悦地勾起了唇。
  “我还要,送你……送你鬼面具……与你同游洛阳,看街市上最好看的烟火,听瓦舍里最有趣的轶闻,再送你香囊,拉着你的手到处跑,那必定很好。”
  醉了的人姿态婉娈,莺莺娇啼,欲替她掖被之人,却已刹那之间,神魂若失。
 
 
第88章 
  春日,白马山积雪消融,山坡上的野芳次第开放,怒而释幽香成阵,而碎雪到了山脚处便尽数沉入了潆洄的碧水深潭底下。
  卫绾走累了,便坐在湖畔的石头上,等着背着竹篓采药归来的男人,将满满一筐白马送到她面前。
  不知不觉,来这边已有四个月了。卫绾在河西天高云淡的节气里待得正舒服,与自己夫君闲话煮茶、摆子手谈,别是一番风味,夏殊则还是太子时公事繁重,抽不开身来陪伴她,如今多的是时日可以好好消磨。
  这时卫绾便想到皇姐的脸伤,想为她炼制药膏,医治烧伤。那些伤痕太久远了,完全治愈是不能的,但她至少能想办法,让那伤痕淡些,以减轻皇姐不敢露面于人前的自卑。
  卫绾笑着接过竹篓,“采了好多!”
  “够用么?”
  “够了。”
  卫绾拉着他的手沿着碧水长河往回走去。
  山脚处扎了二十几座帐篷,热情好客的羌人知道太子殿下来了,烹羊宰牛而待,不少人送来了香醇的美酒,卫绾不善饮酒,也不喜夏殊则喝得醉醺醺的,当夏殊则问她如何处置时,她便大方地全部送给了将士们。
  如此恩威并施,手下们个个感恩戴德,深感在主公手底下讨生活不易、讨老婆更是不易,自打夫人来了之后,一切都拨云见日了呀!
  但卫绾有私心,怕自己夫君嘴馋,为了有备无患,还是偷偷藏了一壶在床底下。
  今晚他赢了她,她就搬出来。
  但,夏殊则一把都没有赢。
  虽然在齐王殿下眼中他是个棋痴,并且左右互搏多年,但他真不是经营此道之人,也远远不是卫绾对手,尽管卫绾已经在不露痕迹地相让了,还是没有让夏殊则赢回一把。
  于是他叹了一声,将手底下的棋子一把全部投了,有些怅然,澹澹地道:“我输了。你要的赌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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