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真是无法瞒过他的娇妻。
他叹了一声,手臂收紧,嘴唇亲吻过她柔软的青丝,落在她的颊侧,“睡吧。”
*
卫绾有孕之后,便极少在马场活动,这边没甚么女眷,只有夏清芷陪伴着她,夏殊则另外到陇西去请了有丰富的生产经验的婆子来马场,事无巨细地照料着卫绾。
活动大受限制的卫绾看着自己愈发臃肿的身形,不住地感慨自己这是被养成了一头富贵猪啊,每日可怜又发愁。
一直到次年正月,大雪纷飞的夜里,卫绾拼尽全力诞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她这抑郁的日子终于告终了,儿子长得健康讨喜,红光满面,婴儿脸蛋又软又滑,让她爱不释手。
夏清芷也极喜欢这个侄儿,卫绾甚至能感觉到,皇姐看着儿子时眼中满满的母姓的柔情,她不敢劝,觉得长兄是个行事自有章法的成熟男人,自己没有多事干预分毫。但想来,当初皇姐一心求去,长兄一来,她便没有再说过那样的话了,同为女人,卫绾知道皇姐心里的松动,和到了目前仍然在踌躇着的心理。
“阿绾,我找个日子,回玉门了。”
她才想到皇姐的举足不定,夏清芷便说了这样一句话。
卫绾的心跳得厉害,“那、那我大兄知道么?”
“他?”夏清芷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蹙眉道,“他无权管我。”
说着夏清芷以手压住了面纱,仓促地退了去,仿佛怕晚了一步便会改变主意。虽然卫绾怀孕期间也想炼制药膏,但那些药材有不少都是孕妇不能碰的,她只得暂时搁置,托了别的医士去想办法。然而这一年来,似乎并无进展。夏清芷被瞒在鼓里,尚且不知,卫绾也是想,在想到好的办法之前暂时不让她知晓,也免皇姐一时有了希望心又重重跌回谷底。
只是……怎么突然便要走了?难道是长兄与她闹了别扭?
然而一直到卫绾出月子,夏清芷也没有离开,她只是极少再来看她的小侄儿,也罕少来与卫绾打照面了。
夏清芷确是走过一回的,卫不器没有一句挽留的话,夏清芷心中感到无比异样,但既然人没有留她,她也可以走得洒脱一些,不曾想她上路之后,卫不器却跟了来,跟了三日,一声不吭,她让他离去,他也不肯,即便她发了狠用石头砸他,他脑门上砸得青紫,他也不肯走。但伤了人的夏清芷自知是无法就这么撇下人不管了,于是又回来了。
她只好亲自给他上药,卫不器还是一句话都没有,从她说要回玉门开始,便与她不再说什么话了。夏清芷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脾气弄得心中也感到了火气,等他消肿了之后,也不再理他,但不知为何,要走的心思也随之耽搁了下来。
她从未见过这等厚颜的男子,对她百折不挠地纠缠着,在她的日复一日的心软中,在她因为卫绾生了儿子又重新燃起了一丝渴望后,她变得越来越胆怯。她放任自己与卫不器相交,是相信自己心如止水,既然他执拗,便让他在这里碰了钉子,日子一长他便会死心了,不再纠缠,而现在她发现自己似乎想错了。
她高估了自己的心如止水,为他平地生波澜。
*
卫绾坐月子是婆子伺候的,但夏殊则却几乎日夜守在她身边,夜里宝宝嚷嚷着要吃奶,也是他先醒,委婉地将她也唤醒。她生完儿子涨奶,也是他……
卫绾脸红地咬着嘴唇,看着伏在自己胸口的男人,手轻轻推了他一把,“阿策,咱们儿子还没有名字呢。”
“你取便是。”
他的唇边沾着一滴浓白,似无所觉,卫绾羞得以手捂脸,“阿策你生得太俊了!”
夏殊则一怔,无言以对。
卫绾是觉着这么好看的男人做这样的事有点令她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糟蹋了人家,她捂着脸,伸手将他的嘴唇揩拭了去,道:“那我起个乳名,唤棋儿,琴棋之棋。”
她和他的婚姻,始于——一盘棋。
他拼尽全力要赢,然而以惜败告终,便把自己的终生幸福都搭了进去。
夏殊则没说话,等到卫绾都开始心惊肉跳他是不是不喜时,他才淡淡颔首,“也好。”娇妻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他的棋力之烂。从成婚之后,他绝少再碰过棋子了,那时心中没有觉察,直至到了河西之后,与卫绾总是输多胜少地对弈之后,他渐渐明白,怕是心中对下棋这件事有了抵触,如今儿子也……
她欢喜便好。
转眼又是一年深秋,河西迎来深秋的隆重典礼,便是一场敲开窗扉的鹅毛大雪。
卫绾在屋中听着夏殊则传来的咳嗽,心也揪得疼,夏殊则会主动避过儿子贪睡的时辰,到屋外去咳嗽,她听着实在不是滋味,放下已经睡着的儿子,抱了一件狐绒出去。
她将斗篷笼在他的身上,“阿策,你回屋吧,我把儿子放在摇篮里,他睡熟了不会听见的。”
夏殊则正要颔首,远处却传来了一阵惊马之声,轰隆隆,阵仗极大。
满天飞雪之中,策马的玄甲军士,看起来足有上千之众,从四面八方洪水般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文收尾了,哥哥姐姐的爱情故事没法细写,如有需要,我可以单独写一篇番外,如没有需要,咱们简单交代结局就行,或者最后插在夏夏和绾绾的番外里。
第90章
当先一人,骑一匹血红汉血马,甲胄在身,右手持剑,是李翦。
在他的身后,还有从其余两面汇合,如黑色的水流般冲到此处来的,马蹄声震天坼地,已经由不得儿子是睡在床上还是睡在摇篮里了,卫绾从嘈杂的巨响之中敏锐地听出了棋儿的哭声,她困惑地朝夏殊则看了一眼,便转身匆匆回了屋。
立在篱笆院墙外的猛将如云,肃然而庄穆,除李翦外,也有不少是跟随太子的旧部,曾在匈奴之战、羌人之战之中因为骁勇而被夏殊则一手提拔上来的,谁也不曾忘记过当初的施恩,当初并肩作战气吞万里的豪举,所以他们回来了。
夏殊则拥着狐裘,独身朝着院门迎了出去。
在他身后,高胪等人也纷纷迈出房门,快步跟了上来。
篱笆门被拉开,夏殊则定住了身形,蹙眉,微微压低了喉音:“诸位来此,意图何为?”
一人当先下马,行叩拜军礼,道:“末将岳闵,于火雷原一战奸敌三千,殿下一手提拔,为千夫长,后为扬威将军,归幽州扶东大将军麾下,今王无道,亲小人,远贤臣,倒行逆施,末将请命,迎太子殿下出山!”
有一人疾步前来,跪在岳闵旁侧:“末将庞成虎,原昔年黑甲军中伙夫,殿下慧眼如炬,擢末将为正四品将军,归益州萧氏麾下,特请太子殿下挥师!”
这些人在当初匈奴兵败之后,陛下开始拆解他的势力时,都各自归入了别人麾下,而如今,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理由聚于此处。
夏殊则发出了一声清咳,他没有立即予以回应。
“末将李翦。”
“末将王之刍。”
“末将张侨。”
……
冯炎望着高胪,高胪望着殿下。
一些人,十年饮冰,胸口之血亦如岩浆滚烫。
谁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因此主公只需一封轻描淡写无足轻重的信函,便足以使众志成城,让他们抛下如今的富贵荣华,以命换命再博一场!
卫绾抱着儿子,从一侧的窗户缝里,偷觑着那凝滞的玄色身影,在皑皑的白雪覆没之下,犹如坚守的一柄含而不露锋芒的宝剑。这时她没甚么感同身受的热血豪情,只是想着,日日云淡风轻地照看着她们母子的男人,其实心中从未放弃过他本应得到的皇位。
其实如此也好,当初为了她与燕王做的那个交易,本就让她于心不安,有些东西是该他拿回来的。倘若燕王即位之后,兢兢业业做一个明君也便罢了,偏偏他不是。
让她的殿下心甘情愿地将这一切交给燕王,她如何忍心!
他们歃血为盟,搓雪为坛。
酒碗被摔碎无数。
那日,夜色昏黑之时,夏殊则叩门入里,风雪催逼,他的咳嗽更严重了些,卫绾早已将行李收拾好了,原本包袱不重,但又怕他不吝惜自己身体,特地塞了一件厚实的大氅进去。
她在烛火深处,朝着夏殊则走去,将他沾了雪籽的外裳解了挂在一旁,“药我也备了,记得路上一日煎两副。”
行军急时,连驻扎的时间都没有,更不必说熬药了,夏殊则本来无法回答,然而见卫绾这么一副担忧的神色,他无法说出一个不字,于是慢慢地颔首,握住了她的柔荑。
这种安抚的动作对卫绾而言已经远远不够了,她试图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你抱抱儿子吧,明日便见不到了。”
他点了点头,卫绾弯腰去,将儿子从摇篮里抱了出来,放入了夏殊则怀中。
他的手臂托着婴儿的小臀,右手修长的食指点在棋儿软乎乎如绵的小脸颊上,已经苏醒了,正懒懒靠在父亲大人臂弯里的小奶宝长大了嘴巴,发出了奶哼声,像是在笑。
夏殊则轻轻笑着,食指被小家伙舔了又舔,也不拿开。
卫绾道:“你要去多久才能回?”
夏殊则神色认真,“若是快,约莫三个月,若慢,恐怕半年。”
“有胜算么?”
“战场上我不做预判,一成胜算,我亦能赢。”
殿下自信起来的时候,也便没有别的男人什么吹嘘的事了,卫绾深信不疑。她点点头,“殿下是仁者之师,必能大获全胜,我等着殿下回来,接我和棋儿回洛阳。”她咬了下嘴唇,“我做皇后,棋儿做太子。”
她的脸色也是极认真的,努力做出贪慕荣华的神情,可惜仍是被一眼洞穿。
夏殊则微垂面容,“好。”
卫绾得寸进尺,“也不能有别人,没有三宫六院,只有我一人。”
他没说话。
卫绾急了,“难道你想广纳后妃,享齐人之福?”
夏殊则道:“我还未出师。”她想得是不是太久远了些?
卫绾脸色一红,顿时哼道:“我不管,不能有别人。”
他还是没回答,襁褓里的奶娃知道母亲被欺负了,也生气了,一口重重地咬在父亲的手指上,然而他的小牙才刚刚萌出,很是不成规模,只痒痒地挠了父亲大人一下。夏殊则轻轻抽开食指,右手也改托住了他的小屁股。
继而,他眉眼一弯,低笑道:“怎敢。”
出了气的奶娃尤不满意,还要咬,夏殊则也不让了,急得他哼哼唧唧的。
卫绾满意地侧过脸无声地咧开了嘴,偷笑了半晌,才镇定起来。“不敢这自然是最好的,哼。”
说出这话之后,卫绾觉得面颊火烫,将棋儿夺了过来,自己如珍似宝地搂在怀里,亲吻他的面颊。
夏殊则空了手,徐缓地站起了身。
窗外夜色笼罩大地,暮烟许许。
他阖上了窗扉,将她们母子一并抱起了,放到床上,棋儿则被分配去了摇篮。夏殊则拉上了帘拢,卫绾要说话,但除了柔软如水的哼声,已发不出别的声音了,任由自己沉沦了下去,柔软的双臂搭在他的脊背上,应付着慢慢到来的倦意,强撑着给他欢愉。
事毕,卫绾缩在他的怀里,张着翕动的樱唇小口,急急地抽着气,脸颊上布满汗珠。
她如芙蓉般的粉腮,这会儿已彤红如血。
“阿策,我舍不得你。”
“我要是不懂事一些,便会用这样的法子将你留下来,多留一两天也是好的,现在太突然了。”
卫绾闭着眼道:“虽然我知道那些人很可能是你让他们来的,对你瞒着我进行这些我心中不高兴,但,这些没什么,最重要的是你能平安。”
“我亦喜欢洛阳,爱盛世太平,我等着你,带着我们母子回家。”
他眼眸幽深,压着她细密地吻了下来,沿着她光裸圆润的香肩,吻到令她肌肤发战的灵魂深处,让卫绾整个人都在颤抖,除了哭泣,再也无法说话。
他扣着她的十指,告诉她,他对她的喜爱和绝不移爱的忠诚。这样的事,他从来没有做过。
卫绾哭成了一汪软水,静静地融化在软绵的被褥里,如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再也不能使出丝毫的力气。
“阿……阿策……”
他拉着她的手,将卫绾的手掌压在胸口搏动的位置,低声道:“我再不屑于给出承诺,但你明白。阿绾,我求你两世,不是为了得而不惜。”
重生,是可怜之人问苍天乞得的一丝怜悯,他费尽心思求来了,岂敢不加珍惜?能有这一世,是他不幸之中的万幸。
他只想,既然如此,那么,便让他再幸运一点吧,用累世的苦果,换这一世,什么都要得到。
贪睡的卫绾没有赶得上他开拔的时辰,一觉醒来时,身畔已空,整座马场都是人走茶凉,她闲闲地松了口气,又忧愁又怅然。
她拍着襁褓的手,慢慢地停下,望着滴水成冰的茅檐,低低一笑,对儿子笑吟吟地道:“你阿爹是个坏人,很坏很坏!你以后莫学他!娘亲会把你教得乖乖的,让好姑娘都来喜欢你!”
迎着风雪东望都门的大军,已行至洛阳城外。
黑云压城,死寂的一座城池,比去时荒疏了太多。
广明宫卷入了一道冷风,将帘子吹得翻飞作响,从太监身上下来的皇帝,胡乱擦拭了一番,将腰带从容地系上来,望着那仍不断战栗着的雪白的臀肉,听着人来禀报的声音,嘴角微挑,“忍不住了,回来了?好好迎接朕的这位前太子皇弟。”
“陛下!”
皇帝侧目,一瞅身旁被卷乱的奏折,道:“将王大夫传入宫中来,便说朕有急事召他来见。”
“可是几朝老臣都……”
皇帝扫落了一对奏折,讥诮地道:“几朝老臣?再笞刑二十记不知够不够吃,还不去传朕口谕!”
“诺!”
皇帝将龙袍收拾得一丝不苟,负手朝广明宫外走去。
这皇位做得越久,越发觉得没甚么意思。
第9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