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知——柯兰诏言
时间:2019-08-30 08:38:58

  “皇上教训的是。”叶韶颌首认错,未再辩驳一字,沉默了片刻,继而忽然抬头看向一旁的杨曲南,开口问道,“杨将军,在军中多少杖刑是极限?”
  “两百军棍。”杨曲南开口答道,“一般将士挨到一百近五十便已不省人事,少有挨过两百还能活命……”
  “皇上,微臣罪责重大,此事终究要有了结,不如就以两百杖刑为准,若是微臣受不住,就当以我命换此事了结……”叶韶望着皇上,顿了顿,语气恳切道,“若是受住了,恳请皇上放过庄沐萱。”  
  我在一旁听得心慌,两百军棍,自求极刑这般决绝的做法,不会是向来温润淡然的叶韶的做法。
  是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保住庄沐萱了么……
  “叶韶!为何你总是在忤逆朕的意思!”皇上怒意未消,又添火气,大抵是十分不解。
  “你是新科文状元,当初留在翰林院做大学士多好,可你偏要去下乡小县做这七品的小官……”
  “是,这几年你确是做的很好,破了不少案子,抓了很多贼盗,为百姓谋福祉,可此等事情自有武将去做,你为何非要执意孤行呢……”
  不仅皇上不解,就算是我做他属下三年有余,也始终不理解他为何放弃翰林院大学士之位,却做判案查案这等事情。
  “自古治国平天下,治国需有明君,因有明君,无论文官武将都才可以平定天下,留职翰林院固然惬意,终究是纸上谈兵……”叶韶身姿挺立,言辞义正,一字一顿道,“微臣,不愿做纸上谈兵之人。”
  不愿做纸上谈兵之人,所以身临其境,体百姓之苦,以身犯险,不畏强权。
  此刻的叶韶,即使看起来还是那个芝兰玉树,如玉温润的大人,但却赤胆忠心,大义凛然。
  这般缘由,即使是皇上,也沉默了半晌未曾言语,末了,无奈摆手道,“为民请命是好,但无视法纪就是错!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既拼死也要力保她,这两百杖责,你若受下了,朕可以不追究。”
  叶韶俯首叩谢,此刻才微微长舒了口气。
 
  第56章
 
  飘了几个时辰雪的大殿台阶,早已蒙上了一层薄雪, 叶韶重新跪回原处, 抬头冲我笑道,“清宵啊,若我伤得太重, 可要你受累带我回去了。”
  那云淡风轻的语气似乎是平日里嘱咐我小心巡街时那般平常。
  “大人……”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心慌得难受。
  杨曲南带着两名侍卫走过来, 一脸忧心, 终是忍不住道。
  “韶兄,你是文官,从未受过刀剑棍棒之伤,这是军棍,两百棍下去,你受不住的……”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都是血肉之躯, 亦都是铁骨铮铮, 何惧呢,来吧……”叶韶抬手轻拂去肩头落雪, 略一闭眼,“死不了,就能站起来。”
  棍子打在身上的沉闷声响起来,声音不大却十分揪心,力度之重让人只是看着都几乎感同身受, 几十棍下去,背上的衣衫渗出血来,叶韶握紧拳头一声未吭,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大概这就是为何他要叫上我的缘由了吧。
  苏柽若是在,怎么会任由他。
  我亦不愿任由他,却无能为力做任何事情。
  做错事,总要有人来承担,他是大人,他拿命来护庄沐萱。
  放在从前,五妹若是知道叶韶如此护她,一定开心至极……
  一股寒风忽起,迎面扑过来,一时间呛得他咳嗽起来,想努力忍住,却越咳越凶,一棍子落下来,一声痛呼来不及止住,随着一口鲜血喷出来,瞬间染红了雪地。
  我欲上前扶他,却被杨曲南拉住,彼时已近一百,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侧落下来,大冷的天却被汗湿了衣衫,嘴角的血,点点猩红了前襟。
  背上的血更是将衣衫湿的尽透,血顺着袖口流出来,难以想象衣衫之下又该是怎样的境况。
  血肉之躯亦铁骨铮铮,打不死,就能站起来。
  想起他这番话,几近泪目。
  我别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只能心中默数,期盼可以快些结束。
  叶韶总是长衫翩翩手持折扇,向来待人温和有礼,不动声色浅笑安慰。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模样。
  棍子落得又快又狠,一百五十棍下去,剧烈的痛楚让他无法保持挺立的身形,只能半俯身在地,大汗淋漓。
  也不知流了多少血,他所跪之处,血和雪融在一起,化为血水,已看不出雪色。
  他眼神有些迷离起来,身子也摇摇欲坠,却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保持清醒。
  最后的五十棍明显轻于前面,但打在重伤的叶韶身上,也减轻不了多少痛楚。
  苏柽知他要这般解决事情么。
  五妹若是看到这番情景,该作何感想……
  我禁不住叹气,即使是我,都看不了眼前的场面,又何谈她二人呢。
  随着最后一棍落下,叶韶也随之倒地,我冲过去扶他,却又立马收回了手。
  背上尽是伤口和血,一时我颤抖着无处下手,生怕触及伤处,他面色惨白,没有一丝生气。
  杨曲南也快步走过来,“带他去太医院。”
  我小心抱起他,触动了伤处,他又有了一丝意识,努力抬起手拉住了杨曲南。
  “叶韶侥幸……还有一口气在,劳烦杨兄回禀皇上,如此,便可放过庄沐萱了吧……”
  “韶兄放心。”杨曲南握住叶韶的手,坚定回道。
  叶韶这才终于完全失了意识。
  两百军棍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面对着被血浸透,与血肉粘在一起的衣衫,我几次狠心,却始终下不去手去揭。
  不去衣衫无法上药,杨曲南放下手中佩剑,拉住衣角,一咬牙用力一扯。
  “啊――”听得一声痛呼,叶韶努力睁开眼,竟是痛醒了过来。
  去了衣衫满背的血,从肩头到腰上,无一处是好的。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只能转过身,让太医拿了药来上。
  清醒就意味着痛苦,伤后的痛楚要更难以承受,两百军棍之下,叶韶都未曾喊过痛,却在药洒在伤口上时,忍不住呻吟出声,汗如雨下,浸湿了枕头,亦为伤口再添了痛楚。
  看着在床榻上痛苦辗转的大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控制不住地就要落下来,我背过身,偷偷胡乱用袖口抹了把脸。
  上完药叶韶便又迷迷茫茫地昏睡了过去。
  “杨将军,多谢手下留情。”我稍稍平复了心情,抬手朝杨曲南道谢。
  若是最后那五十棍还照着军棍的力度打下来,怕是真的要性命不保。
  杨曲南摆手,“我有心放水,在皇上眼皮底下,也是力不从心。其实是皇上暗中授意我……”
  我很是意外,从未想过是皇上授意杨曲南这么做。
  “其实这次的事,原本不致如此严重。今年洪灾连连,百姓收成不好,皇上是知道的,蕃国进贡的珠宝,皇上原本就是做了拿来周济百姓的打算……”杨曲南拽我坐下,倒了两杯热水,将其中一杯递给我取暖,“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你们衙门的那个小丫头这么大胆子,贡品未到,便给劫了去,因为那丫头从前是山匪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利,初初时皇上接到消息,以为是叶韶纵容山匪在衙门里当差胡作非为,的确是有些生气,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她一未伤人二未私藏,再加上皇上对叶韶的信任,反倒有些佩服那丫头为民请命的勇气……”
  那为何皇上还发那么大的脾气……
  杨曲南见我不解,放下手中杯盏,四下里瞧了瞧,见无他人在场,便凑到我耳旁,低声道,“不知道白丞相从哪里得了消息,联合朝中几位老臣上奏,上纲上线,说此事如不严惩会坏了蕃国与我朝亲睦,又一直死咬庄沐萱从前是山匪的由头,无形给皇上施压,皇上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得已而为之。”
  听了这番话我才恍然大悟。
  可即使白丞相一干人等是私心报复,但庄沐萱的确是做错了事,皇上要惩治,是小是大却谁也难以左右的,如此看来此事能这么了结,真的是皇上私心叶韶。
  杨曲南看着床上的叶韶,禁不住百般感慨。
  “皇上有心放他,韶兄当年高中状元,满腹才华,意气风发,是圣上欣赏之致的人,这几年来他所做之事皇上都看在眼里,今日之事是他也始料不及,亦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的人又岂止是皇上一人。
  除了我,怕是杨曲南这个叱咤战场豪气干云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武将,经今一事,也是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忠肝义胆,铮铮铁骨的叶韶,打心里佩服极了吧……
  
 
  第57章
 
  叶韶一直昏昏沉沉到了戌时才稍稍醒过来,天早已黑下来, 我守在他身侧, 见他转醒,赶快凑了过去。
  “大人……”我唤他。
  此刻他还算清醒,动了动干裂的嘴唇, 哑声问, “什么时辰了……”
  “戌时。”我倒了杯清水喂他饮下。
  “找辆马车, 带我回衙门。”
  我一愣, 再看他身上的伤,有些为难,“大人,要不明日再回?”
  他微微摇头,虚弱地连动一动手指都十分费力。
  “明日回去怎么瞒得住……”叶韶苦笑,“我若不回,以你五妹的个性,硬闯皇宫也不是不可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趁着天色晚回去,我这伤能瞒一时, 也可安抚沐萱。”
  五妹闯的祸,依着她的性情,绝不会让大人为她受牵连,走时大人虽故作轻松地安慰她无事,但说不定这会儿她又放心不下, 闹着要来认罪也不好说。
  幸然是苏柽留在衙门,暂时还算是有人制得住五妹。
  眼下也别无他法,我只好找着杨曲南,让他帮忙找了辆宽敞的大马车,连夜赶回去。
  为了让大人少受些罪,我尽量将车赶得平稳,可即便是如此,他身上的重伤也经不起这份颠簸,但他一直忍着未出声,还安慰我说无事,尽管赶路便是。
  到了府衙时,已近子时。
  一路上夜深人静,刚回到衙门口,却只听得院内吵吵嚷嚷。
  一进门便看到老三老四一齐拽着庄沐萱,老二挡着门,四人拉扯不下。
  苏柽站在内堂前,看着这场闹剧,始终一言不发,但我一眼就感觉到她隐忍的怒气。
  “怎么回事?!”我喝止住几人。
  千帆看到我,像是遇到了救星一般,“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你快管管五妹,她非要去找你们!”
  果真,叶韶所担心也不无道理。
  “你们放开我!”庄沐萱扭头不满道,转身看到我,抓着我就问,“大人呢?!”
  “对啊,大哥,怎么就你回来了?大人呢?”延泽也问。
  我起身让开身后的马车,伸出中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大人奔波一天,太累了,怕你们担心,非要回来,路上已经睡着了。”
  “皇上有没有怪罪?”溪秋担心地问。
  “怪罪自然是有,但大人已经说清楚了事情原委,皇上责怪了一番,不再追究了。”我望向庄沐萱,严肃道,“但下不为例!”
  庄沐萱看我一眼,有些不相信,“你让我看看大人。”
  说着就要去掀车帘,我还没来得及出手拦住,帘子便被她掀开来。
  我有些慌,赶紧探头朝里看过去,看到叶韶躺在马车的榻上睡得正沉,身上裹了披风。
  为了不触及伤处,大人一直是伏趴在马车内的软榻上,身上未盖一物,这么看来,是听到了声音怕被瞧出身上有伤,才自己扯了披风盖在身上,闭上眼睛假寐。
  我赶快拉过五妹,放下帘子,“看到了吧!你不要打扰大人,不要胡闹了!”
  见到叶韶无事,五妹这才放心,吐了吐舌头,瞬间乖巧下来。
  “回去睡吧!”我朝老二老三老四使眼色,“你们陪她回房间。”
  三人会意,拉着五妹入了内堂。
  好不容易支走了四人,我回头对上苏柽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眼神不自主地飘忽起来。
  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却先开了口,“回去吧。”
  未曾看叶韶,也未问原委,只说了这三个字,便也转身回了房。
  衙门终于又恢复平静,把叶韶安置回房间后,才觉这大冬天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经历了一天的折腾,再加上身上伤痛,叶韶此刻才安心睡过去。
  我守在他床边,想起苏柽的反应,觉得奇怪,又想不出缘由,想着想着便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半夜突然惊醒,发现身侧多了一人,不禁吓了一跳,使劲揉了揉双眼,这才看清楚是苏柽。
  自己身上也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外衣盖着。
  “苏捕头……”我试探着唤了一声。
  苏柽将湿了水的毛巾敷在叶韶额头,并未回应。
  我这才感觉到叶韶不对,伸手去触他额头,滚烫的要命,嘴里喃喃呓语,不知说些什么。
  我顾不得与苏柽解释,只能赶快起身去找大夫。
  天还未亮,我寻了两处医馆,都敲不开门,大概大夫都睡得正熟,也真是急人。
  回来路过程记酒铺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铃兰拎着灯笼从门内走了出来。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不禁有些奇怪,这天未亮,大街小巷都空无一人,铃兰为何这时出门。
  她关好了门,转身时候才看到我在门前,立马笑着打招呼。
  我问她做什么起这么早,她说是上山采冬菇,去的远,所以早些出门。
  因还未寻着大夫,我着急慌忙也来不及与她多说,只好匆匆交代了句路上小心,便又往东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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