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知——柯兰诏言
时间:2019-08-30 08:38:58

  天还黑着,脚步太快没注意到路口湿滑,转弯处我差点摔了一跤,她提着灯笼追上来,细心将光亮往我身前照过去,然后问我,何事如此着急。
  我只得提了两句,却只言大人不适,未说别的。
  她听闻大人病了,这个时候又找不到大夫,也担心起来,忽然想到邻村的表哥家附近有一个老大夫,经常早起采药,这个时辰应该快要出门,于是便拉着我去碰运气。
  我实在别无他法,只好跟着去了,万幸还真碰上了,老大夫被我和铃兰连拉带拖地赶到了衙门。
  叶大人烧得厉害,整个人混混沌沌,大夫看过之后开了几副药,又留了方子,说照着方子再多抓几副。
  我送走大夫回来,铃兰去了厨房煎药,苏柽一直守在大人身侧。
  叶韶虽意识不清,但后背伤痛大概是疼得厉害,再加上高烧不退,脸色甚是惨白难看,也有些焦躁难受,满头大汗,手抓着床沿,指节用力到发白。
  苏柽轻掰开他抓着床沿的手,放在手心,他立马下意识抓住她手,又用力抓紧,苏柽回握住他手指,大抵期望可以为他减轻些痛苦。
  药煎好端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铃兰前脚刚刚进门,庄沐萱和众弟兄便一拥而入。
  相视无言,彼此都十分意外。
  庄沐萱看到叶韶躺在床上,又看到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有些紧张地问,“大人怎么了?!”
  我正寻思作何解释,还未想到理由。
  “昨日淋了雨雪,发了高烧。”苏柽淡淡开口道。
  “对,淋了雨雪,所以发烧了……”我附和。
  淋了雨雪受了风寒不假,但烧得这么厉害,还是因重伤的缘由。
  回来前叶大人反复交代此事不可说与他们知晓,苏柽这番话,我拿捏不准她是知还是未知,但想着还是瞒着庄沐萱与众弟兄要紧。
  “你陪大人同去,让大人生了病,你怎么没事?!”庄沐萱拧着好看的柳叶眉质问我,眼神犀利。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柽却未理会,说大人生着病,暂时由我与她照顾,但衙门的事也不能丢下,吩咐千帆和延泽去巡东街,溪秋与五妹去巡南街。
  庄沐萱自然想要陪着叶韶,欲上前争辩时,老二却手疾眼快拽住了她。
  跟了苏柽三年,溪秋多少算能了解些她脾气,知道这般情况下,若是庄沐萱再胡闹,她定然要发作了。
  所以趁五妹还未不识眼色地发表意见之前,率先拉了她出门,一边走一边连哄带劝,“我们去巡街的时候顺便买只鸡回来炖点汤给大人补补身子好不好,大人呢,一直没有尝过你的手艺……”
  千帆和延泽也紧随其后,出了房间。
  我这才算松了口气。
  铃兰小心翼翼地端过已经晾好的汤药,递给床边的苏柽,“苏捕头,药可以喝了。”
  苏柽欲接,手却被叶韶死死握着,不能抽身。
  我接过药碗冲她道谢,她报以一笑,只言微不足道。
  “麻烦程姑娘了。”苏柽冲她点头。
  “能为大人做点事,铃兰心中也宽慰些,苏捕头与林大哥不必一再道谢。”她俯身拿起墙角已经燃尽的灯笼,“铃兰该回去了,大人就交给两位照顾了……”
  望着她转身离开,我想送送她,却端着药碗始终挪不了脚步。
  大人药还未喝,苏柽无法抽身,我更不能再外跑了,只好心中暂且做下打算。
  “说吧,”苏柽冷声道,“人都走了。”
  她虽背对着我,那冷冽的气场却也使我手持的药碗抖了抖,差点将汤药撒出来。
  果真该来的还是要来……
 
  第58章
 
  中午巡完街,庄沐萱与钟溪秋居然真的拎了只活鸡回来。
  我拽过溪秋小声耳语, “你还来真的啊?!你不怕她炸了厨房……”
  溪秋一摊手, “大哥,这小祖宗说一不二,我拦得住吗?!”
  我顿时无语。
  好像说得也有道理……
  “五妹――”我只好换上一副表情, 笑嘻嘻地柔声跟她商量, “大人生病, 不能吃得太油腻, 不如我们不做鸡汤了好吗……”
  “又不是要他现在就喝……”庄沐萱一手捏着鸡翅膀,一边欣赏鸡的毛色,“大人病好得差不多了再喝……”
  “那你这么早买只鸡回来干嘛?”
  “我没做过,先做几顿练练手啊!等到做的好吃的时候,大人也就能吃了……”庄沐萱振振有词道。
  “还要练练手?!”我心觉不妙,小心翼翼地反问,“那这练手的几顿给谁尝啊……”
  庄沐萱朝我嘿嘿一笑,笑得我心中发毛, 不自觉地退后几步, 准备逃跑。
  “大哥――”庄五妹身手敏捷地抓住我袖口,“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自然非你莫属了!”
  一边说一边拉我往厨房去, 我反抗不得只好向老二摆手求救,溪秋颇为同情地看我一眼,做了个自求多福的手势,然后一溜烟儿跑开了。
  我从未见过庄沐萱下厨,这是头一回。
  看着她拿着刀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杀鸡, 心中不免好奇。
  可刀都架在鸡脖子上了,她却开始犹豫起来。
  “杀啊!怎么了……”我问。
  五妹看我一眼,没作声。
  “很简单的!就和你做的诗《煮鹅》一样,不过把鹅换掉,变成‘鸡鸡鸡,曲颈用刀割,拔毛添上水,点火盖上锅’……”我故作认真道。
  只见她努力咽了口唾沫,拿刀的手冲我晃了晃,“要不……你来吧!”
  “我是来尝鸡的!不是来帮厨的!”我大声强调道,希望帮五妹认清事实。
  “不做事就能有饭吃吗?!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庄沐萱居然讲起大道理,声音比我还大上好些。
  “我不管!”我双手抱臂,坚决到底,“没得吃正好,我也不饿!”
  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尝……
  庄五妹气鼓鼓地看看我,又低头看了看鸡,心一横眼一闭,“杀就杀!……”
  我看着她手上动作有些不知从何下手,却也硬着头皮上的可爱模样,不禁发问:“五妹,你杀过人吗?”
  “没有啊。”庄沐萱漫不经心地回道。
  “那你杀过鸡吗?”我盯着五妹拿着刀在鸡脖子上反复割动的手,又问。
  鸡在她手中被挟持住翅膀不能动,只能伸长脖子哀哀地鸣叫。
  “没有啊。”庄沐萱看着怎么也割不开,又加重了几分力气,这才将鸡喉咙割破流出血来,还一边埋怨“这什么破刀……”
  “那你以前还做山匪呢?!”
  “拜托,我是山匪大小姐好么?!这种事情哪儿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啧啧,那就惨了……”我摇头感叹。
  “谁惨了?”五妹茫然地抬起头。
  “鸡惨了。”我指着庄沐萱手里的鸡挑剔道,“一刀毙命不就好了,你看你割开割去鸡还没死,太痛苦了……”
  “林清宵你有完没完?!”
  庄沐萱扔了手里的鸡,忽地一下站起来,举着带有鸡血的刀指着我,吼道,“你不帮忙还说风凉话!是不是想和鸡一个下场?!”
  五妹气势汹汹,吓得我后退了好几步,望向她身后时,又忍不住提醒,“五妹……”
  “别喊我!”庄沐萱此刻拒绝和我说话。
  但我还是觉得有些惨不忍睹,拉了拉她袖子,指着她身后道,“我也不想惹你,但你能不能回头看看……”
  庄沐萱狠狠瞪我一眼,极不情愿地转过身,这才看到被自己扔下没被杀死的鸡,歪着破了的脖子满院子扑腾,鸡血鸡毛满天飞得都是……
  “都怪你!”庄沐萱一掌拍过来,拍得我一口老血都差点吐出来,然后不分由说就拽上我就去追鸡……
  一鸡两命。
  好不容易杀完了鸡,庄沐萱又开始精心挑选配菜。
  “我不爱吃土豆。”我摇头抗议。
  五妹不理会我,自顾自地念叨,“二哥说加一点点蜂蜜味道更好……”
  “我不爱吃甜的!”我持续抗议道。
  “谁问你了?”五妹奇怪地看我,顺手又拿过几个香菇。
  “可这是我吃的!”我两手一摊,表示不服。
  “你只负责尝味道,口味自然是按照大人来的呀!”五妹赏我一记白眼,转身将洗干净的菜端进厨房。
  我只好一边默默心塞,一边腹诽,到底是谁给她出的炖鸡汤的主意!钟溪秋你过来,大哥想和你谈谈……
  我跟进厨房,看着五妹切菜时纤细的手指在刀下乱晃,看得我心惊肉跳,隐隐有些担忧地建议,“五妹,要不喊你二哥来切吧?厨房的事他比较在行……”
  “不行!”庄沐萱坚决反对,口中念念有词,“说到底是我闯了祸,要不是这样,大人怎么会淋了雨雪生病,所以我要亲手熬汤才够诚意……”
  她所知的,其实不及大人为她所做的万分之一。
  面见圣上时,他是存着铁心豁了命去也要保她的心思,原先我并不知,后来他跪在大殿上的那一刻,我才清楚的明白他誓死保她的决心。
  我轻叹口气,不再言语。
  衙门庄五妹啊,总是让人爱不得恨不得哭笑不得。
  爱她的时候总是能闯祸,闯祸的时候又实在让人恨不来,最后就是闹得人哭笑不得。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日一到午时,后院都是鸡跳毛飞,五妹拎着菜刀或是提着一篮子菜,准时出现在厨房门口,甚至有一次,我居然看到她拎着自己的佩刀去追鸡……
  我迫不得已每天中午都得留着肚子,喝五妹亲自下厨做出来难以言说的所谓鸡汤。
  第一天喝的是没有味道的油汤,因为忘记放盐。
  第二天喝的是齁死人的盐汤,因为前车之鉴,所以这次盐罐子都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第三天喝的是奇辣无比辣汤,因为某人错把晒干的朝天椒当成枸杞扔进锅里。
  第四天喝的是牙都要软掉的酸汤,因为五妹突发奇想想看看放点醋口味如何。
  第五天我也不知道喝的是什么,因为是捏着鼻子一口气灌进去的。
  人说酒是穿肠毒药,如今在我来看,只有五妹的汤才能得此美誉。
  第六天,我实在受不了拉来溪秋做指导,才终于喝到一碗不咸不淡不辣也不酸的鸡汤,激动得眼泪差点都要掉下来。
  让我都忍不住想吟诗一首……
  叽叽复叽叽,沐萱来杀鸡。
  不闻鸡叫声,唯闻鸡叹息。
  问鸡何所思,问鸡何所泣。
  鸡亦无所思,鸡亦无所泣。
  今日被卖身,卖给恶衙役,
  溪秋难帮忙,沐萱无厨艺。
  愿为刀下魂,成全萱情谊。
  东街买土豆,西街寻枸杞,
  南瓜摘一筐,北巷觅蜂蜜。
  磨刀霍霍向身躯。
  菜刀不顶事,大刀来帮离。
  鸡血满院洒,鸡毛漫天飞。
  汤汤熬一锅,酸甜咸辣难适宜。
  大哥难为尝,二哥急帮忙。
  但辞长世去,墓不知何地。
  汝能记我一只鸡?                        
作者有话要说:  《木兰诗》今天改成《柯兰诗》。
 
  第59章
 
  叶韶服了药一直昏睡着,高烧一直到了晚上才退了一点, 我与苏柽轮番照顾, 因何而病只有我两人知晓,故未让其他人留下。
  弟兄们都知大人对捕头而言的重要性,自然觉得理所应当不会过多发问, 庄沐萱虽嘴上颇有微词, 但因为知道自己鲁莽照顾不好人, 又实在太想做好鸡汤将功赎罪, 所以沉迷做汤也顾不上争论要求。
  说到底,还是都不知大人是受了重伤。
  说是轮番照顾,但苏柽一直都守在叶韶床侧未曾回过房,累了困了就趴在床边眯一会儿。
  夜里有时叶韶疼得厉害,抓着苏柽不放,捏得苏柽的手掌发白,过后又留下红痕久久不散,但她始终都未抽出过手。
  冬夜冷寒漫长, 千帆在屋里起了火炉, 才不至于太过难熬。
  大人已经转为低烧,只是有些反复, 一直不见大好,因伤得太重,伤口愈合也需要时间。
  这夜,到了子时,苏柽趴在床边小憩, 很快便睡了过去。
  已是熬了三天两夜之久,自然倦乏极了。
  我拿来披风轻轻替她盖上,在旁边坐了下来。
  想起庄五妹吃过晚饭后神神秘秘地拉我说话,有些邀功意味地冲我炫耀,说是牺牲了照顾大人的机会,来成全我与苏柽独处的时辰。
  我静静地笑看着她吹牛胡邹,并未搭腔。
  末了,她难得认真地再三嘱咐,“你主动些!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不要畏畏缩缩不像个男人!”
  “好好好,整个衙门就你最男人了。”
  我没好气地敷衍着,招来她一顿铁捶。
  主动些说什么,又做什么呢。
  无非能做的也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苏柽啊,她与一般女子不同,自己的事不需帮衬就可解决,亦无需别人过多的关怀。
  甚至在她面前多说几句话都会觉得自己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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