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还是周遇宁先开口, “我没事了。”说时神色坦然地从他手上拿回她自己的单肩包, 沈程无端上来的尴尬才不动声色间褪了回去。
她的恢复能力好的惊人,半个多小时前还奄奄一息着,这会已经无事人似的。其实周遇宁的身体素质向来不错, 她的自制力很好, 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运动的习惯。除了一个月一次的痛经避不掉, 那也仅仅是原发性痛经没办法缓解, 只要及时服用止痛药就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一年到头她感冒都鲜少会有, 所以那会刚从医院里拿到报告的时候,她下意识觉得是医院弄错了。
“你机票买了几点的?”
“还没买,现在过去再买。”沈程没说的是就在刚才等她的半个小时里, 他把机票退掉了。毕竟半个小时前的周遇宁明显像是重症到完全不能自理的地步, 下午的飞机肯定赶不上了,他也不确定她康复的快不快,干脆在手机上先把回去的机票给退了。
周遇宁本来担心自己会延误他的航班,显然松了口气,“那我现在送你过去吧。”她说时先走在了前面。
不知道她是不是向来独立惯了,似乎很不习惯受人点滴恩惠。沈程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觉得他今天又陪着她忙前忙后跑了大半天, 所以非得送他去机场才觉得自在点。他嘴角动了动,没有开口拒绝。
周遇宁刚开到医院外面的大街上,牛花香的电话打了过来。
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情。周遇宁看了下前面的红绿灯,随手把蓝牙音乐播放器打开, 整个车厢里立马传来牛花香如临大敌的声音,“遇宁,你和我说那个回声酒吧有问题,周一的广告投放换掉,现在有麻烦了!”
“我不是昨天就让你和老大请示的吗?”周遇宁狐疑问道。她知道牛花香和自己一样,都是新人,这种事情肯定要汇报老大后才能做决定,毕竟是老大派给牛花香的工作,她怕给牛花香惹麻烦,特意提醒牛花香第一时间和老大汇报这个事情。
“老大昨天一直没有回复我,我微信上和他说过了,你想以老大这工作狂的习惯,要是不合他心意的,平时都是秒回外加夺命call的,结果到昨晚都没回复,所以我又把备用的内容发给他看了。结果刚刚几分钟前,他突然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擅做主张要是把这事搞砸了,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遇宁,你手上还有照片吗?我要赶紧把新内容编辑好给他审阅——”牛花香胆战心惊地和周遇宁转述起来。
“那老大为什么到今天才有反应?”周遇宁不解问道。
“我也刚刚知道,他昨天转机去欧洲了,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刚到那边说手机丢了,所以才没及时回复我。”
“你别担心,我去和老大解释吧。”周遇宁想起牛花香唯唯诺诺的性格,被老大凶了一句肯定就不敢再多说第二句了。
“遇宁,我觉得咱们都是新人,这种事还是不要管了。你想,回声酒吧的赞助是金思思拉过来的,金思思父母都是华锦集团的高管,华锦集团又是我们这最大的广告金.主。我们要是一口咬定回声酒吧有问题,那就是打金思思的脸,她可是广告部的大红人,连老大都要对她礼让三分。你忘记了你上回申请跟进华锦集团偷税漏税被驳回的事了吗?”牛花香看着性格懦弱,脑子并不笨。
“这是两回事,原则性问题不能妥协——”周遇宁过了下一个红绿灯,直接右转弯在小巷里靠边停车,专心和牛花香沟通起来。只是沈程忽然把他的手机屏幕递到她前面,上面打了几个字:按她说的做。
周遇宁虽然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听从了沈程的要求,改口说道,“那我现在把照片发给你,你赶紧去赶稿。”
“嗯。”牛花香本来担心周遇宁脾气倔会把这事闹大不好收场,如释重负的挂了电话。
周遇宁在手机里随便选了几张照片发给牛花香后,这才狐疑问沈程,“你也知道回声酒吧有问题,为什么还让我这么做?”
“第一、你现在去据理力争只会打草惊蛇。第二、你也知道回声是男.同酒吧,有这个需求的毕竟是极少数人群。现在纸质媒体衰落,报纸订阅覆盖率本来就不高。而且为了规避审.查,我猜你们排版也只会排在不起眼的小角落,寥寥数语带过。可是愿意承认自己是男.同的大都是年轻一辈,鲜少会有订阅传统报刊的习惯,所以真正辐射到的社会消极影响很少。我猜这事纯粹是你那位广告部大红人为了业绩拉过来的一个单子。”
唯一不凑巧的是,这个回声酒吧被他和周遇宁同时盯上了而已。
刚才听周遇宁和她同事对话后,沈程立马在手机上搜索华锦集团起来,有意思的是华锦集团还是这里的龙头企业,联想到周遇宁同事提及接洽回声酒吧的金思思父母正好在华锦集团担任高管,他短短时间就有了初步推断。
周遇宁没想到沈程一个事外人居然分析得这么通透,他毕竟年长她数岁,在社会经验和看待事情上当然要比她老道,被他条理清晰地梳理过,周遇宁受教地点点头,难得赞同他的看法,“幸亏你及时提醒我。”
“你之前查过华锦集团偷税漏税的事情?”沈程忽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没有,只是提交了个选题而已,被否决了。”周遇宁看沈程在手机上飞快打字,随口问道,“有事吗?”
“张新远约我明天见面聊。”沈程说时放下手机,张新远提及他出差去了外地,他猜张新远这会不方便打电话,所以只是文字回复过去而已。
“机场不用去了吧?”她询问他的意思。
“恩。”
“那要不先去吃饭?”周遇宁问道。昨晚两个人都没吃几口,早上到现在也没进食,她之前是痛得没知觉,这会才发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她估计沈程也饿得差不多。
“可以。”
两人到餐厅后,周遇宁问服务员要了一次性餐具她自己用。她特意给沈程点了几样当地的招牌菜,上菜后她很自然地去用公筷夹菜,并没有觉得不自在。从餐厅里出来,周遇宁带了一眼隔壁的花店,又进去买了束白菊花出来,估计是察觉到沈程打量的目光,她神色如常地解释了一句,“今天是我父亲忌日,我待会去下墓园。”
“这样。”其实他对周遇宁父亲的案子挺好奇的,只是时间久远的陈年旧事,又是她的伤心事,他不便贸然过问而已。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下我父亲。”周遇宁忽然想起昨晚自己痛得迷迷糊糊时他温厚掌心上传来的余温暖意像极了周邵华给她的感觉,她想到这里心念一动问道,出口后又觉得自己这个提议有点唐突,毕竟他和她非亲非故,朋友——她们的交情大抵也没熟稔到这种地步。加上墓园不比别的游山玩水的景点,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今天没别的安排的话。”是指他要干等张新远到明天,她猜他在这边人生地不熟今天应该没有别的安排。
“可以。”他本来就有此意,当然是满口答应。
等到两人坐回到车上,周遇宁调头开去了这边的墓园。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个阴天,等她开到墓园那边的停车场时,飘起了绵绵细雨。
周遇宁车里没备伞,不过去看周邵华快着,一会后就回去了。她从车里拿了那束白菊花出来走在前面带路,快走到半山腰那边的台阶时,周遇宁忽然打住,转身从裤兜里拿出车钥匙递给沈程,语气淡然,“雨有点大了,麻烦你帮忙取下雨伞。”
“放在哪里?”他猜车里多半没伞,否则刚才下车的时候她就会取伞了。
“后备箱里。”周遇宁神色如常应道。
沈程从她手里接过车钥匙,无意间碰到她的指尖,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直快走回到台阶起步的地方,这才转身疾步往上走了好几个台阶,紧接着右转进去。汪静檬手上正拿着喷漆罐往墓碑上喷字,上面已经歪歪扭扭地喷了好多个鲜红大字,“性.侵未成年!活该妻离子散!”她写的差不多了,转身时正好看到周遇宁。
汪静檬把手上的喷漆罐随手往地上一扔,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嘲讽周遇宁起来,“托你的福,汪永贤昨天开始停用了我的全部银行卡,这才是杨舒莉这贱人真正想要的生日礼物吧?接下来你和杨舒莉这对贱人是不是要开始合伙转移我爸的资产了?”
周遇宁像是没听到汪静檬的质问,径自走到周邵华墓碑前面,直接用手心去揩刚被喷上去的猩红大字,她再用力也只能揩掉一丁点而已,整个墓碑上还是被恶意涂鸦的惨不忍睹。
“我又不在乎那几个臭钱,你们想要汪永贤的那点臭钱直说不就好了?装什么伉俪情深父慈子孝,瞧瞧汪永贤心疼你的样子,啧啧,我母亲散尽我外公外婆的遗产陪他吃苦创业,年纪轻轻肝癌去世都没见得他这么上心过。你和杨舒莉这对贱人手段还真是了得——对了,我看汪永贤挺中意你的,你和杨舒莉干脆一起服侍他得了呀——”
汪静檬话音未落,周遇宁忽然嗖得起来,汪静檬都没看到周遇宁是怎么出手的,突然间就被周遇宁反向拽住她的胳膊,双腿则是被周遇宁横扫地直接跪在周邵华的墓碑前面。
“道歉!”周遇宁依旧还是不轻不重的语气。
汪静檬刚才被周遇宁突然横扫过来跪倒在地,膝盖骨笔直得磕在水泥地上,立马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显然没察觉到周遇宁的真实情绪变化,还抬头朝周遇宁讥笑起来,“身手不错嘛,在汪永贤面前装柔弱,装的很辛苦吧?你今天够种的话就动手打我!让我也尝一尝去汪永贤面前装柔弱的滋味?对了,你父亲是不是提前知道杨舒莉红杏出墙给他戴绿帽了,这才丧心病狂的去性.侵未成年?这种人渣,要不是畏.罪.自.杀,否则直接枪.毙也不为过——”
汪静檬话音未落,周遇宁突然一把按着她的脑袋就往墓碑上撞过去。这墓碑虽然朴实偏旧,也是实打实的大理石,一旦撞上少不得当场头破血流性命堪忧。汪静檬庆幸她自己反应快着,周遇宁突然抬手把她脑袋往墓碑上撞去,她立马拼尽全身力气侧身避去,才没有直直撞上墓碑。不过右侧耳垂的大耳环直接被周遇宁的手劲波及地硬生生从耳洞里拽了出来,她只觉得整个右耳都痛得像是被什么利器割走了似的,立马鬼狐狼嚎地大喊大叫起来。
周遇宁完全不为所动,继续要按着汪静檬的脑袋往墓碑方向撞过去,电光火石间前面忽然狂奔过来一个人,一把扣在她的手腕上打住了她这疯狂的举动。
汪静檬这会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看到有人出面制止,早已避之不及地先去躲远。周遇宁还是不愿甘休,气势汹汹地转身要继续去追汪静檬。她看着偏瘦,这会力气却大得惊人,双眼通红地像头盛怒攻击的烈狮猛兽,沈程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按在原地,朝她吼了一句,“你他妈的疯了!”
要不是他刚才及时赶回来,她刚才以暴易暴的潜在目的足以到过失判.刑的地步。
他以为她足够克制足够理智,不会犯这种致命自毁的低级错误。不管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一旦越线致人重伤,犯.罪就是犯.罪,即便过失也没有任何解释和挽回的余地。
她怔怔看着他,像是一点都没意识到她自己前一刻的疯狂举动,可是她自己心头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愤懑并没有少一些。被他这样用力按压着,她才没有继续发作,然而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得厉害。
第49章
她是失控了!
尽管周邵华在过量服用安眠药的前一天还和她促膝长谈过, 再三叮嘱她要学会克制学会忍让, 第一条就是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以有以.暴.易.暴的念头,凡事要懂法守法。周邵华正是太了解她宁折不弯的要强性子,还特意交代她以后有空多去接触艾滋病人, 顺便帮这个群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周邵华本来是为了自证清白才特意去做的检查, 没想到意外查出来患了HIV后才开始关注这群弱势群体的, 尤其是晚期艾滋病人的生存环境和生活质量乃至人格尊严都毫无保障, 多接触大千世间里的疾病苦痛和万般不易, 他觉得会帮周遇宁沉淀心性, 以后遇事会思前顾后。
一想到从此要面对无休止的议论唾弃,就连父母至亲看他的眼光也是存疑不定,就差写着家门不幸家教不严之类的大字了, 这才是击垮周邵华求生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周邵华干脆书生风骨以死明志, 可是他也怕周遇宁会因他的丑闻留下阴影,性格偏激以后走了歪路,这才在前一晚再三叮嘱周遇宁起来。
可是彼时的周遇宁还以为周邵华突然多话叮嘱,是要振作起来坚持上诉,丝毫没有起疑周邵华会有别的打算。
在周邵华刚去世的第一年里,她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察觉周邵华如此明显反常的举动。她那会只要稍微多留个心眼稍微思考下,就能及时制止周邵华的计划。
即便宣判后是无期徒刑还是别的, 她都有信心会尽她最大努力帮周邵华讨回公道。
可惜,周邵华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甚至都没有亲口和周邵华说一声,她相信他是清白的,时间总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就是因为克制因为忍让, 她忍了这么多年,在得知她家庭变故的那些人面前一丝不苟地隐藏好自己的真实情绪,然而换来的还不是无休止的侮.辱.诽.谤。
所以刚才听到汪静檬接连出口侮辱周邵华,她脑袋一热的确是动了疯狂的作恶念头。
大不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和汪静檬玉石俱焚。
“檬檬,这是怎么了?”外面台阶那里忽然传来汪永贤狐疑的关切问询声。汪静檬早上通知他傍晚过来悼念周邵华,汪永贤还以为昨天停了她的全部银行卡后,汪静檬今天就开始改过自新,愿意和周遇宁杨舒莉她们和好,他欣慰不已立马放下手上的正事,和杨舒莉一起买了鲜花提前过来。
没想到刚到台阶那边还没走近,汪永贤就看到汪静檬狼狈不堪地跌坐在不远处,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汪静檬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受到这样大的惊吓,她本意是想喊汪永贤过来看她被周遇宁欺负后的场景,所以刚才故意无所不用其极地激怒周遇宁,还特意挑最不堪入耳的言辞去激周遇宁,只是压根没想到直接被周遇宁吓破胆,眼前听到汪永贤的声音,她近乎连滚带爬的朝汪永贤的方向跑过去,“爸,你可过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这么多年来汪静檬头一回真情实意地扑到汪永贤的怀里。
“发生什么事了?”汪永贤和杨舒莉两个人都被眼前的凌乱场景吓得不轻,异口同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