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踮起脚,贴在他唇上,舌尖去舔他的嘴唇,这原本只是她亲昵时的习惯动作,却不料他恰好微微张开唇,直接碰到了他的舌头。
越苏浑身一震,只觉得眼角余光天地都在震颤,落石流星坠入海中,海浪掀起,把她整个人都冲昏了。
她心乱如麻,想微微抽开身子,不料被直接含着舌尖,后脑给覆上微凉的手掌,坚定又强硬地往他的方向压了压。
相濡以沫。
他心跳得又快又乱,抓着她不让离开,亲了又亲,吻了又吻,狎昵得有些过分了。
越苏给这样的亲近搅得失了神,他分开之后,稍稍往后退,她竟然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往上凑,不自觉地想要继续,被他捏住下巴,才猛然惊醒,瞬间羞得满脸红晕。
他其实没有刻意用力,但是越苏的唇瓣已经微微肿了起来,她眼里又含着薄薄的水雾,委委屈屈地看他。
韩重言深深呼吸,想要抑制住心底悸动,声音微哑:“……我确实很高兴……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
沈静松从他的叙述中推测出一切,而沈老板从来不是个守得住秘密的正人君子,更何况他觉得这秘密没什么好守的,一个成年人应该知道。
他把刀塞在她手里,胳膊递出去,明明白白指出该划的地方,久病成良医,他对人体的构造非常熟悉,知道哪里是要害,哪里是重要经络,哪里简单包扎就能好。
……虽然除了重要动脉,哪里及时包扎一下都能好,哪怕是割腕也能好。
越苏手在抖,几乎拿不住刀。越苏喉咙难受得要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掐她,她声音干哑,口不择言:“你不怕我是骗你的,万一……万一我已经被策反了呢?万一我是来杀你的呢?”
韩重言笑了笑,说:“我也很欢喜……本就是该死之人,死在你手上我也不怨谁,至少是我难得的心甘情愿。”
他这一生,又有几个瞬间是由自己做决定的呢?
他握着她的手,往下一用力,接着就松开了,越苏一下子失了轻重,在加上耳边他一直温言说“没关系的,不留疤的”,脑袋里昏昏沉沉,也凝不出什么具体的思路,竟然真的划出一道好长的口子。
鲜血立刻涌出,他们俩挨的近,越苏半个身子都溅上了他的血。
看见鲜红色,越苏就已经开始慌了,刀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用手去捂那个伤口,可是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透过她的指缝,涌出来溅在衣裙上。
她用力咬牙,一时分不清楚血腥味是来自口中还是眼前。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越苏仰头,微微平复了下情绪,用力眨眼,把眼前还历历在目的血红色抹掉,擦了擦眼睛,她觉得浑身好重。
一时又想脱掉身上的衣服,又觉得这衣服上沉重的血腥无比亲切。
沈静松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越苏一身血衣站在那里,像个走错频道的女鬼。
“你娃不会把人给杀了吧……”他喃喃说:“那可是韩信啊,那把人杀了我们一样玩完啊……”
越苏连忙摇头:“没有,老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沈静松叹了口气,说:“别担心,老板大风大浪还是见过一点的,只是没想到这次能遇见同行……也算是同行吧。”
越苏忽然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让我去?万一他不信我呢?万一我已经反水了呢?你就敢把一切告诉我?”
沈静松撇了撇嘴:“贪一贪嘛,单车变摩托,当年老将军王翦说灭楚要六十万秦军,李信说二十万就够了,他都敢任命李信去,还有什么事情他不敢做的?”
后来李信在楚地遭遇叛秦的昌平君和楚将项燕,大败而归。
也正是因为这次大败,在秦军扫平六国的征途中,楚国变得尤为扎眼,后来才会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说法。
“而且,”沈静松缓缓抬起眼眸,脸上笑意很盛,像是在说什么笑话一样:“我当然了解你们了。”
越苏把掌心的那颗戒指递给他:“还给你。”
沈静松立刻戴在了自己手上,还扬起来看了看:“还是戴回来方便。”
越苏忍不住问:“你不觉得很晕吗?一直这么看世界的话。”
沈静松耸耸肩:“习惯了。”
他抬眼打量偌大的秦宫,眼神里有阔别多年再次相见的感慨,仿佛戴上戒指之后,就跃升了一个维度,不仅能看见空间,还能看见延展开去的时间。
而在那时间的海洋中,曾有兄长将自己的妹妹送进幽静深宫,并衷心祝愿她一生和顺。
只不过潮水阵阵,那单薄的剪影顷刻间就被吞噬,再由帝王亲手履行写好的剧本,将一切痕迹埋进深海。
其实沈静松曾经质疑过自己的记忆,也想过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被抹去一切痕迹的昌平君,由于再次苏醒的时间已过去千年,最开始他又不过是个看到东西比较多的普通人,他什么都确定不了。
后来他在《史记索隐》中找到这么一行字:昌平君,楚之公子,立以为相,后徙于郢。
只可惜这短短一行字,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毫不起眼。
1982年,天津文管所发现了一个战国时期秦国的铜戈,并在其上发现了细如毫发的三行铭文:十七年,丞相启、状。
昌平君启,历史两千多年,终于有证明其存在的东西了。
但沈静松凝视的动作到底没有持续多久,只几秒钟,就嬉皮笑脸地说:“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们小韩?人挺好一孩子。”
第150章 不公平
越苏从来没想到, 自己这么多天如履薄冰的日子都过下去了,最后栽在了一只狗子身上。
回到现世,她做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扑上去看韩先生的手臂,见到确实没有伤疤,才猛地反应过来那不是同一具身体。
可是是同一个人啊。
沈老板说是同一人的, 不是同一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像呢?
她怎么先前想不到呢?
圆空大师的一切心血都已经消弭,现世的时间重新流转, 沈老板留在秦汉填补漏洞——说实话越苏亲眼看见他把致人遗忘的药放进咸阳的水源处, 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漏洞要补——一般而言,如果不是过大、不可逆的bug,系统会自动修正, 把其扳回正轨的,比如说那位肖渊肖富二代。
“没事的。”现在正是盛夏,虽然这地方幽静得有些古怪,但是他们来时确实穿着正常的夏装,甚至不用挽衣服袖子,就能看见胳膊和小臂。
越苏这么直接扑到面前, 韩重言猝不及防, 伸手去接住她, 但是她素手贴切、亲密地摸上来,他整个人都有些懵了,浑身僵硬, 除了“没事的”三个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们还在圆空大师的那间空屋前,现世的时间凝滞,几乎未曾流转,刚好是正午,阳光毒辣,已经不再如少时友好,不再支持人们出现在正午的街头巷尾,只好在屋前有棵参天大树,温柔地把他们揽在自己怀里。
越苏一直低着头,他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刚要再安慰几句,忽然见面前的人抬起头来,已经是满眼的盈盈水意了。
和他一对视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好多血……”
你可知道,心上人为了你而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吗?
韩重言怔怔地望着她,只觉得耳边的一切声音都静下去了,只余下她迷蒙泪眼中薄薄的水光。
她在为你哭啊。
韩重言呼吸都乱了,他凑得再近些,下意识想舔吻掉那颗泪珠,可是还没碰到她的脸,又想起之前唐突佳人被她冷了许多天,连忙往后退了退,转而用指腹去擦她脸上的泪水。
然后怀里的人握住他的手,挺了挺腰,抬起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仰头吻住了他。
在他唇上舔了舔,便主动去含他的舌尖,力道又小,怯生生的,气息紊乱,甜腻得让人心发慌,身子贴近,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吻着吻着,实在情难自抑,要把人往怀里再抱一抱,最好揉到骨血里去,可还没用力,忽然察觉到她喉咙中有微不可查的泣音,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他慌忙微微分开,想问她怎么了。
然后他尝到了一颗泪水。
又咸又苦,从她眼中滑到腮边,从他唇边擦过,被就势吮吸进嘴里。
他神魂跌坠,心里只一个念头:
为了这颗眼泪,便是……便是死也甘愿了。
她沉默地哭了一会儿,被他揽到怀里哄着,情绪很快稳定下来,这时才觉出不好意思,红着眼眶偷偷看他。
“走吧。”他说:“我们回去。”
越苏最后回首看了一眼那具已经被打开一半的棺椁,不敢走上前去详细查看,忽然想起不管现在如何他都不会知道了,他早已抱着无限的希望和笃定坦然地走进了自己的棺椁。
那位美貌的僧衣姐姐见他们走出来,微微叹了口气,也没说话,转身就走,仿佛她才是来拜访的客人。
而且她速度很快,越苏也没见她上什么交通工具,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圆空大师的大弟子——就是贼耿直,让韩先生直接进去的那位——脸上有个很明显的红掌印,掌印的手指纤细,估计是刚才那位美貌的僧衣姐姐打的。
越苏猜,估计圆空大师觉得自己这位大弟子太过耿直,压根没告诉他这些乱七八糟换命的事情,倒是和那位比较有灵性的小弟子僧衣姐姐说了,结果被自己家大弟子的耿直给坏了事。
韩先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纷,还礼貌地问了一句:“您没事吧?”
那位大弟子摇了摇头,看样子已经知道了一切,往已不见人影的来路望了一眼,最后说:“你们还是尽快离去吧,不要再打扰师父安眠了。”
韩重言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只说了一句:“节哀。”
但是他一回车上,就立刻拿这件事咨询了一下律师,没有直说,只说进去之后才发现人已经去世了,问有没有隐患。
待他处理好事情之后,才发现越苏在看他,轻轻咳了两声,忽然问:“你渴不渴?”
越苏点点头。
此时正好到了市区,他看了看时间,问:“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好不好?”
下了车,碰巧路边是家奶茶店,玛奇朵加波霸加冰三分甜,越苏其实特别喜欢吃甜,恨不得加全甜,但顾虑到糖的味道会破坏胃口,待会儿万一一点都吃不下东西,叫他觉得自己不喜欢就不好了。
他带她去的餐厅在小巷子里,车开不进去,得下来走一段,据说这是一百四十年以来最热的夏天,越苏就算撑着伞,没走几步,头上就微微冒出汗来了。
走进小巷子里就好些了,路边树冠撑开,一眼望去寂寥无人,心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正好遇见小巷子里有人家在切西瓜。
还是原先古早的冰冻方法,把西瓜装在竹篮里,沉进井水里——越苏都不知道A市还有井水——几个小时后拿出来,摆在案板上,刀古朴厚重,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越苏只是看了一眼,觉得眼眸都染上凉意了。
韩重言注意到她的目光,想着要不要向人家买个西瓜,可是那么大一个西瓜,也不可能直接吃,拎着也不靠谱,就算是买了存人家这儿,出来再拿,也已经失了这一刻的鲜活渴望。
他只是朝着那个方向一迟疑,越苏察觉到,立刻仰起头,把手上单手握着嫌大的纸杯子举高,问:“你渴不渴呀?要不要喝?”
她问完才觉得有些不对,脸红了,迅速把手收回来,为了掩饰尴尬,还立刻低头喝了一口冰凉凉甜津津的茶。
谁知冰凉液体入口的瞬间,被捏住下巴,他拿着的阳伞往下压了压,把局促紧张的空气全部封在身侧,一丝一丝,把她嘴里的甜全部抢走。
越苏整个人都傻了。
不愧是第一次见面,惊鸿一瞥之后就敢过分亲昵的人。
直到他牵着人进了巷子深处的那家私房菜,越苏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私房菜的老板好像和他是朋友,笑眯眯地在门口欢迎他们:“哎呀,是不是迷路了,这地方确实不太好找……外面很热吧,要不要去擦把脸?脸这么红。”
越苏确实急需一捧凉水。
她在卫生间洗了个脸,快速地重新化了个妆,确定脸上的红晕不那么明显了之后,才走了出去。
“苏苏。”他抬头看她,语气难得的严肃,似乎在她出来之前,独自思考了很久。
“嗯?”
“你明白的吧,我和……他,其实不算是一个人。”他这么说道:“我们走过的是不一样的人生,拥有的是不一样的记忆……虽然据说本质是一样的,还都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你了。”
“按沈仙人的说法,我们都是零件,我和他几乎完全一样,自然会对同一个人产生喜欢的情绪,就像一对相互契合的零件……我想他也一定很喜欢你,因为我就是这么喜欢你的。”
越苏的表情也正经起来,她挺直腰背,坐在他对面,等着他要说的下一句话。
“越小姐,不瞒你说,我想娶你。”他抬眼,认认真真地凝视她:“你可能无法体会我的感受,但是对我来说,这二十几年的生命,我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病痛……据说是因为拓印过来的心魂无法适应周围的环境,我很少体会到什么真切的情绪,就连记忆中的也无法读取。”
“就好比大家都是硬盘,对普通人来说,出厂的时候是空的,随着记忆的增加,可以往里写入数据,但写入一次就不能再写了,空白的储存区域会越来越小,直到死亡降临,这就是记忆。”
“对我来说,我是一块本来就写满数据的硬盘,只是这些数据被强行设置成了隐藏文件……这导致我往里面存储数据的时候,数据本身的信息量会被无限压缩,以至于失真到我无法共鸣。”
“换言之,我看起来和大家一样,是一块慢慢输入数据的硬盘零件,但其实我什么都读取不了,我只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