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越苏见到他嘴角并无恶意的笑容,有些恼羞成怒,拽住他胸前端端正正的领带,不让人离开,仰头去衔他的唇。
你说,两个人,他们的性格、长相、声音、喜好,乃至接吻的习惯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到底算不算同一个人?
或者说,把你的意识克隆,再塞进另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躯体,你可以浏览那个躯体的记忆,但是无法产生共情——就像看纪录片一样——这样的两个人,到底算不算同一个人?
不过可以想象那个克隆体的困惑,他的自我认知是模糊不清的,不过几乎可以确定,一旦他再度拥有原本的记忆,并且对原本的记忆产生共情,他的自我认知必定会倒向最开始的那个身份。
韩先生也喜欢捏她的下巴,而且接吻的时候极其正经,手都不带乱动的,吻到情难自抑,甚至比她还先红了脸。
不知怎么的,越苏就坐到他怀里去了,枕在他胸膛上,任他一下一下轻轻拍自己的背,一点一点慢慢摸自己的头发。
仿佛是给人泡进温热的水中去了,越苏懒洋洋的,一点也不想起身,只想枕在他胸膛上,闻他的气味。
她问:“你有没有什么理想啊?”
常年病痛的男人想了想,笑着说:“我以前十一二岁的时候,特别想开一家鬼屋,那种……刚刚进去时一点都不可怕,道具和场景也很拙劣,但其实鬼屋的出口是假的,当你以为已经走出去时真正的鬼屋才开始。”
越苏忍不住笑了:“听起来很刺激很好玩。”
他叹了口气:“那时候说出来,家里人都非常不赞同,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越苏忽然提议:“……我们去鬼屋玩吗?”
韩重言看了她一眼,笑道:“去。”
等从游乐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俩人都没来过游乐园,全程都在感叹:“原来现在游乐园那么好玩吗!”
欢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越苏接到宠物美容院老板的电话。
越苏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只狗子。
雪橇三傻之一,擅长拆家、拆家和拆家。
等一路飞奔到宠物店,馒头已经快把关他的笼子折腾坏了,凶得要命,整只狗凄惨尖叫的声音要把美容店都给掀了。
越苏差点把自己的高跟鞋给跑掉了,哒哒哒跑过去,半蹲在笼子前,叠声叫道:“馒头,馒头!”
萨摩耶原来会哭的啊……
店主过来把笼子打开,那么大一只狗,直接把她给扑倒在地上了,狗头埋在她怀里呜呜地哭。
大约相当于……幼儿园的小朋友,委委屈屈地答应去上了幼儿园,说好妈妈下午就来接的,结果一直等到放学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妈妈还不来接,小朋友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越苏又心疼又好笑,把白白净净的狗子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一会儿,狗子才逐渐平静下来,哒哒哒地跟着她走,时不时去蹭她的腿。
越苏注意到旁边还有“早上”她走的时候没有喂完的零食,想着这是馒头最喜欢吃的零食,喂给他吃安慰一下。
结果馒头直接一脚把零食袋踢翻了,越苏放在手上喂它吃的零食他也摇头不吃,呜咽地往后退。
不是喂你吃这种零食,她就会走啊……
越苏一下子无法纠正自己狗子这种错误的观念,只好哭笑不得地把那袋零食全扔了。
韩先生把她送回家,临走的时候索要了一个吻,可是刚挨上还没两秒,馒头就咆哮着扑了过来。
越苏快被吓死了,转身抓着牵引绳要把狗子往回拉,可是狗子力气太大,反而把她拉了个跟头。
好在馒头看到她摔跤,及时停了下来,不去管那个忽然出现和他抢主人的男人了,转而扑回了越苏脚边,用头去拱她。
越苏:“……”
她轻轻拍了拍馒头的头,难得语气严肃:“不听话,去站着!”
馒头委委屈屈地被她拎到墙边去罚站去了,这还是他长大之后第一次被罚站,一连低落了几天,连越苏几天后出门的时候,都没底气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去拦住她不让她出门,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看她,浑身透着“好想和妈妈一起出门但是又怕妈妈带他去上幼儿园”的矛盾气息。
越苏摸摸他的狗头,把狗子搬到电视机前,给他打开空调,义无反顾地出门了。
韩先生说的没错,他母亲真的……
十分好说话。
见面是在本地的一家酒店,越苏挑好了礼物去,阿姨人不错,笑呵呵的,礼貌克制地问了一下她的家庭情况。
越苏原本以为自己父母离婚是减分项,只带了一句,没想到阿姨握着她的手,笑道:“这样也未必是坏事,你看你,知道疼人,多叫人喜欢。”
到临走的时候,阿姨握着她的手,笑着说:“我从小到大在他身上花了太多心血了,现在终于成人了,总归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父亲也看重他,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俩人这几个小时里已经聊开了,越苏之前也做过功课,知道他们家父亲韩钦皓是个……渣男,据说原本都要闹离婚了,是阿姨有孩子了,才继续将就着过的。
越苏凝视着阿姨的笑意,忽然心里一动,想起了之前在圆空大师那里遇见的那位大妈,换命成功之后,她也是那么开心。
母亲毫无疑问地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但是这爱却有些太过功利了。
不不不,确实,孩子聪明伶俐确实值得人疼,孩子顽劣任性也确实挺讨厌的,母亲因为孩子的表现而有区别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因为不想孩子死掉,选择给他强行换命,并让他余生都处于病痛的折磨中,在无法共情的泥沼中挣扎,就有些……功利了。
她在乎的,真的是她自己带到人世来的那个生命吗?还是只是“孩子”这个符号?这个可以把丈夫拉回身边的载体?这个无条件爱她信任她的符号?
韩先生并没有选择和自己母亲说开,他说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母亲,当初选择换命也只是想让他活下来,没什么好苛责的。
“唉,这些事我也找不到人说。”阿姨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我当初看见你就很喜欢,这孩子从小像个圣人一样,对什么事情都挺淡漠的,好像不是这儿的人一样,很少看见他那么喜欢什么东西。他喜欢,我就也喜欢。”
韩先生出去买单的时候,阿姨还悄声对越苏说:“其实我有件事情特别后悔,我们言言小时候心心念念想开个鬼屋,老头子不答应,我也不答应,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当初随了孩子就好了。”
据说为人母亲,怀孕的时候总是设想我的孩子要聪明、机灵、可爱、帅气,但是到真正进产房的时候,往往就剩下一个念头了。
“要他健康地活下去”。
越苏心下微微叹口气,什么也没说,笑着听阿姨继续往下讲。
“苏苏啊,阿姨真的喜欢你,你要不要和阿姨一起回去住几天啊?”韩先生的母亲和他一样,是个觉得“第一天就把进度条推满”这件事完全没问题的人。
越苏有些受宠若惊,忽而听到韩先生笑着说:“妈你不是来A市谈投资的吗?怎么就打算回去了?”
阿姨猛然想起来自己本来是来干嘛的,随意地挥挥手:“唉还不是你爸,整天投资投资,脑子里全想着钱生钱……咱们快点速战速决,把事情谈完。我和你说,苏苏,我最近在看《红楼梦》,老琢磨着把里边的菜都做来吃吃看,你有兴趣没有,咱们一起做吧?要是可以我们去开家餐厅……”
阿姨这么一个状况,虽然说着要赶快见见可投资对象,但其实真的上场去谈的还是韩重言,她一个劲拉着越苏聊红楼梦,并且非常有感触地说:“唉,要不说女儿才是贴心的小棉袄呢,当初多生个女儿就好了,比儿子好多了,又会说话又聊得来。”
她们在约定见面的地方等了好一会儿,还没看见谈完事情的韩重言出来,阿姨有些不耐烦,打了个电话过去:“韩重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磨叽啊!有什么好谈的!流动资金卡一卡,审计财务CFO派过去对接,有不对就撤资离场,不想担风险就B轮转手!你给我快点!”
越苏听见电话对面幽幽地说:“妈,难怪你投资还能负增长,快也不是这么个快法啊……”
不过催上一催,确实更快出来了,越苏见他出来了,刚向前走两步,想去挽他的手,忽然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秦之焯。
许久不见,这位前男友帅气依旧,只是发际线又危险了几分……看起来和那位富家千金分手之后,为了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他又熬了很多夜。
秦之焯原本脸上有喜色,在看见越苏的一瞬间变成了轻微的惊讶,在身边走着的男人挽上她的时候变成了……目瞪口呆。
韩重言笑着对她说:“我刚才认真看了一下这位秦先生的资料,觉得投资他的公司很正确,等B轮过了正式上市的时候,我把股份转给你。”
越苏微笑着朝秦之焯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和他有眼神交流,挽着身边人的手径直上了车。
上了车,韩先生似乎才回过味来,觉得刚才的气氛不太对劲,顾虑自己母亲也在车里,偷偷给她发消息。
【韩重言:你和秦先生认识?】
【越苏:嗯】
【越苏:事实上,他是我前男友……我并不知道他今天会到这儿来】
这句话一发过去,越苏觉得自己身边的气压骤然下降一截,韩先生表面看着挺正常的,等到他们家在A市这边的住宅,阿姨拉着她下去,越苏很明显看见韩先生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但是他们俩一直没找到机会交流这件事,因为阿姨一直拉着她聊天,甚至吃过饭之后真的问:“苏苏要不要今晚留下来住啊?我们俩说说话呗。”
您都不停嘴地说了六七个小时了……
越苏还没说话,就见韩重言手一摊,笑着对他母亲说:“妈,你们这才第一次见呢,感情苏苏才是您女儿,我是来上门的。你们关系那么好,要把我赶出去了。”
这固然是玩笑话,但是阿姨也就没有再坚持,亲昵地给越苏理了理衣领:“去吧,你们小年轻,以后多来玩啊,阿姨带你出去玩。”
韩重言点头:“那我送苏苏回去了,不用司机送了。”
等越苏跟着他出去了,进了车库,他拉开车门,越苏坐到副驾驶上去,安全带刚系上,忽然他就吻下来了。
越苏想,此刻,月亮想必正在大海深处彷徨。
他气息乱得轻易,捏着她的下巴,一点一点吮吸、一点一点舔吻,正是灯半昏时、月半明时,他半闭着眼睛,光影微瑕,手掌撑在她耳边,难得有这样逼人的强势。
“反悔了。”他哑着嗓音,指腹慢慢摩挲她被吻得微微肿起来的嘴唇:“换别的礼物送给你。你不准看他。”
越苏伸手去挽他的脖子,嘴张开了一点点又闭上,抿了抿,似乎是想唤他一声,但是又迟疑如此情热下,到底该叫什么。
“依旧叫信哥哥吧。”身前的男人眼睫半闭着,声音微哑:“我这些日子慢慢想起来一些片段,果然圆空……大师是完全把另一个人的神魂摹写了下来——也不对,不该说另一个人,不管怎么看,我们都是一个人……”
他说话的时候,是迟疑了几秒,才在圆空两字后面加上了敬称。而话到结尾,又对自己的言语都不太确定了,吐字越来越慢。
“难怪不让开展克隆技术呢。”他自嘲地笑笑:“‘我是谁’这个问题,确实几千年也不过时。”
“虽然知道没有转世轮回了,但有时候我这么想……我和他不过是前世与今生的关系,碰巧我运气不好还有情感感知障碍,现在前世的记忆逐渐解封了。这么想要好很多——”
越苏仰头重新吻住了他。
车门没有关严,些许暑气从外面渗了进来。夏天,漫长得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夏天,蝉声此起彼伏,单调而空洞的声音弥漫在一百四十年以来最热的夏天里,和游泳池里漂□□的气味,黄昏下盐水毛豆的颜色,一起成为了炎热的底色之一。
半个月以后,越苏开宴庆祝乔迁之喜。
她本来就没有亲戚,朋友也只寥寥几人,凑上刺客男团也坐不满一个大圆桌,备菜的压力不大,她决定自己亲自下厨,正好秀一秀这半个月无聊时学的厨艺。
从秦汉归来的沈老板强烈要求吃卤三件。
越苏还是专门去查了,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卤三件,即鸡腿、鸡翅、鸡蛋,放在一锅卤,等肉在浓郁的卤汁中浸泡成酥烂的状态,再把它放凉,第二天端出来,骨肉已完全分离,又鲜又辣,十分适合夏日开胃。
沈老板还要求吃罗汉斋。
还要求吃大闸蟹。
还要求吃东坡肘子。
还要求吃酱大骨。
馒头趴在他脚边,一边张嘴流口水,一边渴望地看着越苏。
越苏:“……”
越苏在他说出更多菜名之前,把人给推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扔出去一个大白狗子。
“去买冰西瓜,晚上都给做。”
站在楼梯口,门没关,正好碰见上来的几位刺客,热热闹闹地给他打招呼:“沈仙人!怎么不进去啊?不是一起来吃饭吗?”
越苏给打开门,招呼他们进来,又蹲下给馒头戴上嘴套,仰头对他笑:“好了,去吧,都给做。”
沈静松默默牵住了那只萨摩耶,按电梯下楼,他刚才在楼上无聊,从窗户往下看,已经算好了要是被赶下去买水果,没有伞怎么走晒不到太阳。
去的时候可以看看周围的风景,买好西瓜回来的时候就无聊了,沈静松左顾右盼,看见路边有个大商场在商演,想都没想,立刻拎着几个大西瓜,牵着只戴好嘴套的萨摩耶去看表演了。
表演很无聊,沈静松想走,但是觉得本来就不剩几个人了,自己再走是对台上长腿细腰大胸的小姐姐们不尊重,于是拽着馒头,小声给它讲故事,希望自己能够再待几首歌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