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那个喜欢砍侍女手讨好别人的太子丹,就曾经用曹沫刺杀齐恒公的成功案例来说服荆轲加入刺秦。
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
越苏知道信哥因为待的年份太靠前,这些日子一直在恶补自己之后的历史。但这几位刺客可都比他早上几百年,说不定信哥做游侠的时候,还把他们其中某位当做过自己偶像。
信哥在帮他们互相熟悉,越苏巴不得没自己的事情,愉快地充当了一块背景板,把房间收拾好了,再一人续一杯热水,差点抱着膝盖和几位刺客一起听信哥讲故事。
几位刺客到底出生年份相差不大,还是能够一起聊聊春秋战国那些事,就是聊得……不太开心。
比如几位刺客在行刺之前都混迹于市井,还都当过屠夫,这就有很多共同语言了,虽然血淋淋的,但也算相谈甚欢。
越苏甚至知道了陈蔡美女极为出色、宋国王室热爱乱搞,然后大家都喜欢嘲笑经常逃跑的楚国人。
除了后来被刘邦改封为楚王的韩信没怎么说话,到这个地方大家还是都挺愉快的。
然后聂政忽然问他甘愿毁容挖眼也要保全的姐姐最后怎么样了?
比他晚了几十年的荆轲告诉他:“你姐姐不远千里去你被暴尸的韩国街头辨认,很轻易就认出毁容的尸首是你,趴在你尸首上大哭,公布了你的名字,不愿让你的名声埋没,随后就悲痛过度死去了。”
没来得及阻止他的越苏:“……”
怎么安慰嚎啕大哭的彪形大汉,敢杀人敢给自己毁容的那种,急在线等。
越苏手足无措地给他递纸巾,但是聂政大哥人长得高大,眼泪也大,像石子似的,越苏被他的眼泪砸了几下,疑心自己的手背要被砸穿了,看周围一圈大男人谁也不像是会安慰人的样子,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上。
“聂政大哥,”她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
谁知她这话一出,聂政大哥抬起他那刀痕累累的脸,眼里还含着泪水:“既然我能来你这儿,我姐姐什么时候过来啊?我生平欠她的太多了,要是再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对她呜呜呜……”
越苏为难地说:“这我也没办法……谁能过来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聂政大哥含着泪水点头,也不再缠着她,把身子转过去自闭了。
越苏觉得莫名愧疚,眨巴眨巴眼睛,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是又想不出来。
“士为知己者死,自己选的路,何必后悔。”韩信摇摇头,开口说道:“你姐姐是刚烈之人,她肯定不后悔为你而死,这件事情里没人后悔,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一边长得像死侍的豫让眯着眼睛:“士为知己者死……这话不错,是谁说的?”
越苏小声地说:“……就是你自己说的啊。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说完这话,就去刺杀了赵襄子。”
豫让一脸严肃:“这样的吗,我还说过这么有文采的话。”
越苏:“……”
所以死心眼的豫让还记忆力不太好吗?
总之在场面失控之前,信哥及时终止了这次以熟悉大家为目的的夜谈会,让越苏进房间去玩手机,他要教一下现代服饰的正确穿戴以及浴室的用法。
越苏自然求之不得。
三个套间,她进了靠门那个套间的卧室,刚洗漱完,看见肖渊发了消息给她。
这就奇怪了,肖富二代和她的消息记录里基本全是转账与红包,他们俩没什么共同爱好,性格也不太合,向来是纯洁的金钱关系。
她点开一看,发现肖渊是转了几条聊天消息给她。
【肖渊:老一辈人有时候也说得挺对,我爸妈都觉得还行】
再一看那几条头像是风景照,昵称是“人在旅途”“上善若水”的老年人聊天记录。
【男儿当自强:听说欣欣和她母亲那边的表哥在一起了?近亲结婚不是犯法吗?】
【人在旅途:老肖你瞎说什么,这种事情有什么犯法的。我看人家小伙子挺好的,自己日子过得开心比什么都好】
【上善若水:就是,欣欣结了婚在外面买个房子,谁知道他们小俩口是什么关系,再往前推几十年,欣欣就该嫁给人家小伙子】
【人在旅途: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对了老肖你那套三环的房子还在吗】
越苏:“……”
越苏欲言又止。
【肖渊:对了你们结婚的时候,要是想在外地买房子的话,尽管来找我!】
【肖渊:我家别的没有,楼特别多!】
越苏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都没想出回复什么好。
她正迟疑着,忽然韩信敲了敲门,问:“苏苏,我可以进来吗?”
越苏不知怎地觉得不好意思,想要把手上攥着的手机收好,但是动作一快就乱,没抓稳,手机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苏苏,怎么了?”门外的人语气急促地问:“你还好吗?”
第27章 刺客们
“没事。”她赶快应道:“我手机不小心掉了。”
说完把手机捡起来, 打开了门。
客厅里的灯已经关了。烧烤大叔的屋子不像越苏家除了大灯还装小壁灯, 大灯一关整个屋子就全暗下来了。
越苏待的屋子灯光也不太亮, 不知道是线路有问题, 还是灯本身用得太久。她上次来看屋子是白天,也没发现,现在方觉得突兀。
夜色如同大海,温柔地包裹着这一点点微小的光亮, 远处的灯火点缀,仿佛遥遥星河。
韩信也注意到了,抬头看了一眼灯,才问她:“你住里间吗?”
越苏点头:“好啊。晚上他们要是有什么事情记得叫我。”
她说完才想起自己刚才一直在看肖渊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洗漱,抱歉地朝他笑了笑:“我洗个脸, 马上就好。”
洗手间当然在外面。
烧烤大叔的屋子也是老一辈分给他的, 当初是按三兄弟住在一起的情况建的, 因此每个套间都有小卫生间。
等她洗漱出来, 发现韩信不在屋子里, 迟疑了下,正在犹豫是不是直接进里间, 看见他开门进来了。
“信哥去干嘛了呀?”
“和豫让聊了几句。”韩信答道:“我年少时很喜欢他的故事,没想到现在竟然有幸见到了真人, 刚才大家都在不好和他细说。”
越苏睁大眼睛, 好奇地问:“是因为那句……‘众人遇我, 众人报之;国士遇我, 国士报之’吗?”
这句话也是豫让说的,意思是你对我平平,我自然也对你平平,你把我视为知己,我自然也用知己的待遇回报你。
韩信点点头,回身把门关上了:“但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了……可能这句话并不太对吧。”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蒯彻劝他背弃汉王刘邦,和刘邦项羽三分天下时,他也说了句差不多的话。
他说,汉王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但是很遗憾,他以十面埋伏逼楚霸王乌江自刎,一举夺得天下之后,刘邦并没有给他对等的尊严,夺兵权降封号,骗入长乐宫夷灭三族。
越苏熟知这段历史,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真是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只想出一句:“信哥,我对你好!你不对我好也没关系!”
韩信笑了,用自嘲的语气说:“我年轻的时候听过豫让的事情,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谁知道之后的一生都在试图重复他那一句‘士为知己者死’,最后还没成功。”
越苏忽然好奇,问:“信哥年轻的时候有梦想吗?那个时候信哥就想去做个将军吗?”
韩信摇摇头:“怎么可能,我年轻的时候,梦想做个小吏。”
他见越苏不明所以,又解释了一句:“小吏就是帮助官员处理日常事务的助手……有点类似现在的基层公务员。”
越苏才恍然想起虽然大家常说汉初韩信,但其实他一生的大部分日子都属于秦朝。
韩信继续说:“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不久也去世了,家里很穷,只剩我一个人,经常跑到别人家里去蹭饭……大家其实都不太喜欢我,但是看我小,觉得可怜,也不赶我走就是了。”
“大约就是这么个情况,”他摊摊手:“我家里很穷,干农活也不在行,也不像……汉王那么会做人,左右逢源。当时秦王已一统天下,收天下兵刃铸成十二铜人,看着像几十年都不会再有战争的样子。我当时的梦想就是做个小吏,但是做小吏要大家推举,大家不喜欢我,所以我就没当成小吏。”
越苏注意到他最后还是把杀了他的刘邦叫做汉王。
他叹了口气,用很平常的语气接着说:“我年少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个很厉害的人……嗯,你们现在就叫中二病严重,常拿着家传的剑,性格又孤高难处,我家乡的人基本都不太看得起我,时常嘲笑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忽然见到了年少时仰慕的人,但仰慕的那个人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是因为今晚月色寡淡,大晚上又安静,他才愿意说这么多。
平常他不太爱说话的。
越苏有点语无伦次,说道:“信哥,不知道你有没有往后看史书,但是历代大家都很欣赏你的,说你是兵家四圣……”
韩信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开玩笑一样说:“好了,再说下去你估计也不太感兴趣,我一辈子不是在被人打压就是在打仗,也从来没有什么姑娘喜欢我,不像楚霸王那样,不是个好故事,”
越苏不敢相信地重复道:“没有姑娘喜欢你,信哥?姑娘们都瞎了眼吗?”
平心而论,信哥虽然算不上让人挪不开眼的美男子,但还是挺耐看的,眼睛尤其生得好,给她的感觉像是大雪模糊中一轮凉月。
“我年轻的时候不是穷嘛,性格孤僻自傲,名声又不好,哪有人看得上我。”他摆摆手:“后来战乱起来,军中哪来的姑娘?再之后天下平定,汉王不停地给我降封号,来回折腾,就怕我谋反,怎么会允许我和世家大族联姻,再没几年就把我杀了……你要是真不信,现在去翻翻史书嘛,我的确没来得及有妻室。”
越苏捂住自己的心口:“对哦,信哥你三十四岁就……”
“就死了。”他倒是毫不介意,谈吐看不出一点年少时孤傲自许的样子,要是越苏调侃他,说不定还会自嘲说是被社会毒打多了,就不傲了。
越苏正要接着说下去,原本就光亮微弱的灯闪了两下,忽然熄灭了。她被忽然降临的黑暗吓了一跳,抬手去摸门口的开关,手指在墙壁上摸索两下,却探到了另一只手。
他的体温真的很高,越苏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后便像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灯坏了。”她听见韩信平静地说,好像刚才那个和她一起迅速收回手的人不是他:“还是早点睡吧。”
“嗯。”越苏答应了一声,极力保持着自己的声音滴水不漏。
她进了里间,也没再开灯,摸黑走了几步,就扑到床上去了。
夜色如同大海,温柔地覆盖了她,远处的灯火仿佛遥遥星河。
第二天她早上起来给几位刺客做早饭,还特意定了个挺早的闹钟,谁知道出来一看大家都早就起了,她一出来,齐刷刷地看过来。
越苏:“……”
越苏:“……大家好,早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坐在沙发正中间的专诸问:“你也是厨子吗?”
越苏:“也不算,你要是感兴趣,要不要和我一起试试,我可以教你怎么用厨房。”
谁知她这话一出,几位刺客大哥迅速跟上,瞬间把厨房挤满了。
越苏:“……”
忘了这几位都是屠夫出身,尤其是专诸,他烤鱼好吃是史书有载的。专诸正是把烤鱼端到吴王僚面前,从鱼腹中拿出匕首,刺杀了他。
她于是尽心尽力地教几位刺客怎么用厨具,期间他们不时问一些越苏也答不上来的问题,好在曹沫这个唯一的正常人会帮忙给出一些正常的答案。
那就是“这里是仙境,说了你也不懂。”
越苏已经放弃解释了。
她一边把围裙系上,一边对旁边试图帮忙的韩信说:“信哥你还是去跑步吧,跑完直接回去,这边估计剩不下东西。”
事实证明,虽然越苏尽力把事情照顾周全,但是还是有没有预料到的地方。
比如——
他们五个人吃了整整五斤面,越苏觉得够了,冰箱都空了,礼貌性地问还要不要再煮一点,结果他们一致点头是搞什么啊???
越苏正要把围裙脱了出门买米面,忽然收到了烧烤大叔的信息。
【烧烤大叔:小越啊,我刚想起来我店里冰柜里好像还有几扇羊排】
【烧烤大叔:你要是不嫌弃拿去吃呗】
【越苏:大叔你店没租出去啊?】
【烧烤大叔:没呢,可能要闲置半年了】
【烧烤大叔:对了,你别拿到家庭小灶上去处理羊排,会腥,就在我店里弄吧】
【烧烤大叔:钥匙在老地方,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越苏:大叔你真是不防着我(笑哭】
【烧烤大叔:都邻居那么多年了,有什么好防的】
越苏从花盆底下摸出钥匙,把碗往厨房一堆,对几位刺客说:“走,咱们吃肉去。”
到地方了把门一开,店里的厨房比家里宽敞许多。
越苏却拿那几扇羊排有点手足无措,她不常做这种硬菜,几乎零经验,之前觉得不难,上手才发现处处使不上劲。
屠夫出身的聂政看她和羊排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半天,终于看不下去了:“你这么切肉是不对的,骨节与骨节之间有缝隙,你拿刀顺着脉络相连、筋骨聚结的地方滑,就不会那么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