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暗得快,越苏回来时外面还亮堂堂的,衣服没拿两件就全黑下来了,室内光线昏暗,只能说勉强看得清。
越苏虽然有丰富的陪床经验,但是家里也好久没人生病了,她跪坐在衣柜前找之前拿去医院的专用被褥,还打算带件能御寒的衣服,半夜医院走廊真的很冷。
“苏苏,怎么不开灯?”韩信见她久久没收拾好,就自己找了进来。
“开关不在门口。”越苏见他在墙上摸索,说:“在镜子旁边,我这边一大堆衣服拦着,不好过去,你帮我开个灯吧。”
“好。”韩信答应一句,就靠室内不甚明亮的光线走了过去。
“诶,等一下——”越苏猛然想起了什么:“靠镜子那边我放着要拿过去的保温杯,你小心踩着摔——”
她话音没落,就看见他身影晃了两下,没把握好平衡,眼看要摔一跤。
信哥的伤口在背上,他这么仰面摔下来肯定要摔裂伤口的,而且一个不好摔到头怎么办?
越苏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个念头,动作倒是直接得很,膝行了几步,伸出手去试图接住他。
不愧是母胎solo,她还是低估了成年男人的体重,这么带着重力势能砸下来,她接是接住了,就是跪在地上的膝盖伴随着疼痛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嘶——”越苏倒吸一口凉气,痛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勉强挪动一下,想换一个姿势,结果膝盖以下痛得完全没有力气了,身子一歪,自己倒了下去。
“苏苏?”韩信急忙撑起身子,看见她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仰躺在地上:“你没事吧?”
越苏含着泪水:“我腿……啊啊啊啊信哥你轻点我疼——”
韩信把她压在自己身子底下的小腿拉直,有些手足无措:“要去医院吗?”
“没有那么严重啦。”越苏奄奄一息,伸手去够自己的膝盖,想揉一揉,但是她小腿使不上劲,手够半天都没够着。
韩信轻轻捏住她的小腿,往上提了提,掌心覆盖到她的膝盖上,有些过高的温度立刻全方面包裹住了她。
越苏被他掌心的温度熨得心慌,手肘往后一放,撑起自己的身子,说:“我还是自己来吧。”
韩信看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也配合地收回了手,让她自己来。
越苏草草揉了两下,别的没感觉到,只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烫,好在室内还没开灯,他应该看不清楚。
“应该可以了。”她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手在地板上一撑,想要站起来。
她倒是站了起来,刚要往外迈出半步,本就是勉力支撑的小腿立刻全线崩溃,当即就控制不住地往下跪。
她就着这么整个人扑到韩信怀里去的。
室内太暗了。越苏仰头望进他眼里时,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又即将去干什么的。
他的眼睛如同大雪模糊中的一轮凉月。
是谁千里奔逃、两手怀冰?又是谁背水而战、千军笑傲?
水汽配合尘埃结晶化成乌云,乌云降下雨露,太阳又将大地的水汽再度凝结升起,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史书一页页翻过去,总有杀不尽的乱世草芥、说不完的风花雪月、望不到头的人世漫漫。欲望总是不灭,英雄愿望也永远不死。
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那些在轮回之外的,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信哥,”越苏眨眨眼睛:“外面风声好大。”
韩信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一直在垂下眼眸盯着她看,赶紧挪开视线,怕她再次摔倒,手臂不敢改变支撑保护的姿态,随口说了句:“嗯,树叶被吹得很响。”
越苏也只是说了些闲话:“我小时候读过一句诗,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就是现在这样吧。”
但她说完,才想起这句诗的后一句。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这句诗太有名了,简直像她故意说出来要试探什么似的。
越苏心下一惊,正要开口解释,看见他面色如常,心里才放下一块石头,这是首唐诗,想必他还没读到。
她这么一想,似是虚惊一场,可又隐约觉得有些遗憾。心里空洞白净,又有明朗的堂堂正正,不由得垂下眼睛笑了笑。
第32章 气味
越苏忙乱了一天, 到了这个时候, 颇有几分精疲力尽, 可是精疲力尽也还是得爬起来接着过,这么多年她早就明白了, 除了长胖, 什么都不容易。
“信哥……你扶我一把。”她到底是摔得狠了, 小腿一直在抖, 用不上力气, 连从他人怀里站起来都做不到,只好小声地请求道。
“嗯。”韩信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句, 大约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只是习惯性应了一声,答应完迟迟没有动作。
室内太暗了, 越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正在犹豫要不要再重复一遍, 忽然听见外面一声惊雷。
外面风一直很大, 天色早阴沉下来了, 越苏倒没往要下雨这方面想。但顷刻之间, 雨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了, 窗外一片茫茫的白,在风中旋转。屋子里黑沉沉的,视觉在其中泯灭, 只剩下嗅觉。
雨水的气味, 土的腥味, 陈旧的衣柜的味道,还有因为靠得太近躲不开的……他的气味。
说是他的气味,越苏其实不能确定,家里的沐浴露一直是她在买,她能闻出这是柑橘和木质香味交融的沐浴露香气。
她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沐浴露,身上应该也是同样的气味,也可能是自己身上的……
越苏猛地顿住,才发现这自然而然产生的想法亲昵得过头了,骨子里隐约涌起细碎的战栗,慌乱得紧,又说不出话来,只盼着信哥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你腿能用上力吗?”韩信问,他的声线四平八稳:“外面好像下雨了,你要是痛得厉害,今晚就待在家里吧。”
越苏也不好提他听漏的那句话,摇摇头:“我不放心,我还是过去看着吧,信哥你倒是别跟着去比较好,荆轲他们那边还得人去照顾一下。”
韩信看她已经做了决定,也不反驳,微微弯下腰把她扶起来,放她坐在一边空置的床上。
那是张窄床,上面放着两床暂时用不着的厚棉被,棉被上又罩着防尘罩,软软的,床后墙上还有她十几岁一时兴起怂恿外婆贴的墙纸,柠檬黄,现在早就旧得不能看,色彩剥落,倒还看着安心。
“要收拾什么?”韩信把镜子边的开关掀开了,先把刚才绊了他一跤的那个保温杯捡了起来,问越苏:“你说,我来吧。”
越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想那气味果然是他身上的,离远一点就闻不到了。
到医院之后,唐一一和苏小小正在听隔壁床的病号讲故事,隔壁床是个外地老伯,方言生动,在给她们讲医院里那对连体双胞胎的事情。
这事越苏知道一点,她有看新闻收集素材的习惯,几乎是全程跟着同城媒体看完了双胞胎事情的连载。
但那边唐一一在学校封闭了半年了,回来有机会玩手机也是抓紧时间打两局游戏刷刷剧,根本不去注意新闻。
“两个孩子身体都长在一起了,怎么办呢?”老伯绘声绘色:“医生说锯开试试,两个残疾也比现在好。”
“然后呢?”苏小小听得入迷,这种都市怪闻对她颇有吸引力。
“然后没成功,”老伯摇摇头:“两个还在有几个器官是共用的,只能活一个,父母哭得死去活来签了字只保一个,可是手术失败,一个也保不下来。”
苏小小和唐一一表情神同步,惋惜地摇了摇头。
“一一怎么有闲心听故事?”越苏问:“要是平常,这已经在问我的理综试卷呢?”
苏小小说:“是我不让她写的,这还病着,再看书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我看她那辅导书也写得不太好。”
“哦?”越苏问:“什么辅导书啊?”
“就是我们语文文学常识的题库。”唐一一说:“我们叫《文化红宝书》,知识点又碎又散,全要记,可恶心了。”
“要记?”苏小小有些惊讶:“这些常识有什么好记的?”
越苏知道她看那些古代文化常识轻松得很,在一边笑道:“你要是闲着,不如先从一一教起吧,她可是个好学生。”
苏小小想了想:“可以。”说完真的捡起她那本题库,一板一眼地教了起来。
越苏在旁边坐了会儿就觉得自己没什么事情做,碰巧看见肖渊发了消息来。
【肖渊:对了苏苏,今天下午唐一一给我打了个电话,她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越苏:“……”
她给他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总之这就是个误会,一一要是问起来你就算说自己去查怀孕都不能说是查她。”
【肖渊:现在的小孩真敏感,这多大点事啊。】
【越苏:谨慎点总没错,现在十几岁的小姑娘小男孩压力也大】
【肖渊:这路上积水也太严重了】
他们这郊区,地下排水修得不太好,路上容易积水,越苏也讨厌雨水大,等天气一热起来,到处是蚊虫,看着都烦。
【越苏:是啊,现在冬天还好,我们那地方夏天都不想出门,外面那么大雨你怎么不回去?木兰姐呢?】
【肖渊:我开车呢,木兰在我身边】
【越苏:……】
【越苏:你开车玩什么手机!嫌命长啊!木兰姐不是坐你身边吗!怎么不劝劝你!】
【肖渊:苏苏,是我,花木兰,我在给你发消息,肖渊是在专心开车,我帮他念短信内容】
越苏:“……”
【越苏:木兰姐你打字比我还快,失敬失敬】
【肖渊:没有,语音输入的】
得,比她活得更像现代人。
忽然铃声大作,越苏手机屏幕上的聊天界面被跳动着的通话界面取代了,来电人显示是“A市公安局”。
“喂,您好,我们是A省辖市下的东门区公安分局,您是A市一中高三十六班学生唐一一的家长吗?”
“啊我是。”越苏接起电话,给苏小小她们递了个眼神,就开门出去了。
“请您带着身份证件到东门区公安分局来一趟好吗?由于市一中出现了恶性斗殴事件,我司正在核实此案情况。”
越苏进门和她们说了下情况:“我估计到时候我还得打电话过来找一一问具体情况,我处理完事情会尽快赶过来的。”
“苏苏,你处理完事情,要不然还是回家去吧。”苏小小的教学告一段落,对她说:“我陪着一一吧。”
越苏犹豫了一下:“可以吗?”
唐一一忙点头:“可以可以,你忙成这样还是回家去,在医院陪我又睡不安稳,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姐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越苏见她笑眯眯的,一脸笃定,点点头:“那也行,东西都给你们带过来了,就麻烦小小帮忙了,晚上记得多穿几件衣服,医院冷。”
她往苏小小微信上转了三千多,又想了想,再加了两千,嘱咐道:“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喊我过来啊。”
外面还在下雨,越苏撑了把伞,喊车赶到警察局,一进去,看见墙根蹲了不少小混混,头发红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
警察局灯火通明的,显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压力很大,今晚估计要通宵加班。
越苏被一个中年警察带到一间屋子里,警察叔叔估计也忙了一天,很疲倦,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拿出笔问她:“是这样的,我们在进行嫌疑人笔录的时候,其中有几个嫌疑人提出他们没有参与斗殴,而是帮助您的……”
越苏连忙说:“妹妹。”
“而是帮助您的妹妹去寻求医疗救助了,想问一下是否属实。”警察叔叔言简意赅。
“确实有这个事情。”越苏点头:“我妹妹说过,但是他们之后有没有返回加入斗殴我就不知道了。”
“你妹妹现在是处于清醒状态的?”警察叔叔问。
“是。”越苏回答道:“她做完手术在休养,但是最近几天估计要一直待在医院。”
警察叔叔用笔盖点了点纸张:“能不能请你协助拨通一下视频电话,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她。”
“没问题。”越苏说,拨通视频电话后把手机递给了他。
“……把美颜关一下。”
“啊?”越苏睁大眼睛:“您确定吗?我手机前置摄像头拍人像特别难看!”
“这段录像我们是要存档的,”警察叔叔说:“顺便把贴纸也关掉,我头上不能挂一个猫耳朵。”
接通电话后,警察叔叔向唐一一问了几个时间问题,估计是要和那几个小混混的口供互相印证。
“你对所有时间点都记忆得非常清楚,能确定吗?可不可能当时病痛导致记忆混乱?”
“不可能有错。”唐一一回答得很痛快:“你让我姐在记录上签个字就行了,我确定自己说的没问题。”
越苏依言签了字,确定口供相符,警察叔叔就让她走了。
她撑着伞在路口半天打不到车,还在下雨,滴滴页面也显示排队中,刷新几次都没用。
“那个……老板!等一下!”
她最开始没发现是在叫自己,等那个穿着夸张的紫色紧身裤和豆豆鞋的小混混冒雨跑到她面前,才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
“老板!”小混混长得普通,瘦得像柴杆一样:“谢谢你啊!等过几天一定带着兄弟去给你家生意捧场!”
越苏把伞往他头上遮了遮:“……我家真的不是卖烧烤的,就是借了人家厨房。是我要谢谢你们,帮我们家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