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回忆到此处,听见殿外再次层层通报,知道自己该走了,于是乖顺地低下头,等待上位坐着的人的命令。
谁知命令还没等来,就听见赵王张耳爽朗的声音:“将军,我来迟了。”
赵王张耳出生的时候,秦朝都还没有建立。他现在已经五十岁了,须发皆白,是在场高级将领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论资排辈谁也不虚,因此他进来的时候,殿上的将士都纷纷站起来见礼。
燕使向赵王张耳行了个礼,客套地说了一句:“赵王必定是在忙军务,等一等也没什么关系。”
谁知道赵王就坐之后,苦笑一声,说:“是家中老妻忽然病倒了,这些年她跟着我四处奔波,落下了一身的病。”
赵王张耳的妻子是位富家女,早年丧夫之后,她父亲的门客建议:“想要找一位好丈夫,就找张耳吧。”富家女于是再嫁张耳,在钱财上给了他很多支持,将他硬生生捧成魏国名士。
现在看来,张耳还真是个好丈夫。
燕使又说了句客套话:“令正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赵王摆摆手,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扫了一眼殿上候着的姑娘,问道:“这位美人是?”
曹参笑嘻嘻地说:“是我们将军看上的美人呀,赵王要不要也挑一个回去?”
赵王连连摆手:“不用了,拙荆生着病呢。”
他又仔细看了越苏一眼。
大将韩信向来对打仗更感兴趣,这些日子又被汉王频繁调动,他这个同僚甚至没见大将和姑娘同框出现过。因此即使是赵王,也对殿上的美人生出了一丝好奇心。
要是怎样的绝色,才能……
曹参见赵王张耳眼中略有疑惑,大约是真的有醉意了,出口便是:“这位美人的好处可不止在容貌上呢,胸中沟壑不输寻常男儿。”
方才将军失手掉的那个酒杯早就被收起来了,因为正赶上赵王到来,甚至殿下的将士都没多少人注意到。
现在看他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他说什么,但是说出的话却不是这么回事,带着十足的偏袒:“让她下去吧,别吓着了。”
他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对视一眼,不自觉都有了点笑意,也不反驳,齐齐地看向主位。
汉军的大将不是爱开玩笑的性格,或者说他年纪太轻,为了压得住阵,素来不和他们开玩笑。
因此难得遇见这样可以同他玩笑的机会。
见他颇为窘迫,但依旧不松口的样子,在场的几位将领都笑了起来,举杯帮他掩饰:“喝酒喝酒,赵王来晚了,快自个请罚吧。”
宴饮于是继续下去,气氛更为热烈。
酒酣耳热之后,燕使带着醉意问:“敢问将军,当初怎么敢摆下背水的阵容呢?诸位将士又怎么肯听从这样几乎必死的命令呢?”
韩信并没有给他详细解释这一部署的耐心,随口答道:“拼死一搏罢了。”
另一边赵王张耳笑道:“反正老夫当时想,将军连黄河都视为随手摆弄的道具,况且是这条浅浅的小沟,听他的就完事了。”
灌婴举杯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听将军的就完事了。”
一个从来没有输过的将军,在军中的威信是大到惊人的,哪怕是做出背水阵这种在传统兵法中堪称自杀的部署,下属依旧只会是绝对的服从。
灌婴甚至怀疑,哪怕某天兵至绝境,眼前这个神色寡淡的年轻人下令让将士往黄河里跳,说这样就能赢,全军将士依旧不会有任何迟疑,一个个前仆后继地往下跳。
灌婴思考了一下,觉得要是真有这么一天,他绝对也是深信不疑地率先跳下去。
韩将军他简直像是……神。
魏王豹,几千人拿下了二十多座城,主场作战,兵力十倍于韩信,被秒杀。
代国的骑兵,居天险主场作战,兵力依旧数倍于韩信,被秒杀。
赵国的成安君,主场作战,兵士数倍于韩信,被秒杀。
燕王臧荼,他倒是识时务,权衡了几秒钟,觉得自己就算主场作战,兵力数倍于韩信,估计也是被秒杀的命,于是现在燕使坐在殿上投降来了。
北方四国,秦王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才全部平定。
韩信呢?他用了十个月。
天下谁能拦住他?
项王?
若是项王也不行呢?
若是眼前的战神掉转矛头,向汉王开战呢?
灌婴知道自己一定会倒向汉王,这也就意味着,他可能会变成韩信的对手。
哪怕只是想想这种可能,灌婴都觉得可怕,眼前又浮现出韩将军血洗阏与的模样。明明已经浑身是血,眉眼甚是疲惫,但姿态却像是神俯视凡间。
谁能在战场上打败他?他还那么年轻?
正想着,忽然听见主位上的年轻人开口说:“时候不早了,既然事情谈完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继续喝吧,招待好燕使。”
坐在右边的灌婴一愣。
将军虽然对宴饮狂欢不怎么热衷,但也绝不排斥,他大部分时候是很愿意待在热闹的氛围中的,今天怎么这么急着走?
……是身体不舒服吗?
灌婴一本正经地思考了几秒,忽然见对面的曹参挤眉弄眼,顿时也醒悟过来。
几个人心照不宣地齐齐说:“送将军。”
等人急急地走了,他们剩下的几个人方才朗声笑出来。
燕使有几分得意,但也不敢显得太过,说话很小心:“将军年少气盛。”
赵王笑着说:“老夫年轻时,不也是这番模样。”说完,大约是想到了前不久刚被他亲手斩下头颅的故人,脸色略为收敛。
曹参遗憾地撑着头,说:“燕地的美人啊……”
灌婴跟着他们笑,顿时觉得那个高傲的年轻人并不像印象中那样立在神位上,而只是个寻常的人。
韩信离席之后,下的第一个结论便是:他一定醉得很厉害。
醉便醉了罢。
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现刚才那个满是依赖的泪眼,挥之不去,只想着给她擦掉眼角的泪意。
但哭了也好看。好看的不得了。
现在想必……已经不哭了罢。
待会儿不会让她再哭了。
“姑娘呢?”已经到了卧房附近,见亲随迎上来,他垂眉问。
跟在身边的守御向来机灵,忙答道:“姑娘已经候在房中了。”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觉得耳后隐隐热了起来。
门一推开,就闻见了与平常不一样的暖香,一眼看见背对着他的窈窕身影,已经换下了舞衣,穿着一袭月白色的深衣,梳着堕马髻,发丝斜斜地坠在肩上,显得脖颈细长,肤色白皙。
听见开门声,她转过身来,眼睛水汪汪的,依旧是那副全盘依赖的神色,面颊两侧带着淡淡的粉色。
韩信靠近了,才闻见清甜的梅酒气息。
她们给她……喝酒了?
第100章 将军
“将军。”见他进来了,房里的美人慌忙站起来, 乖顺地行礼, 眼睛里几乎没有一点清明色彩, 不知道她们给她喝了多少。
他从小一直在社会底层过活,什么都见过, 知道秦楼楚馆里的姑娘第一夜陪客人, 往往会给喝点酒, 因为待会儿会痛得厉害,怕姑娘们挨不住,败了客人的性子。
但是……
韩信的这个联想使他的心情凭空坏了几分, 几乎有点不敢看她仰慕的眼神,愈发觉得窘迫。
美人靠近了一点, 身上清甜酒香萦绕, 眸子水光潋滟, 衬得她整个人都娇媚无比, 见他没什么反应, 委委屈屈地又喊了一声:“将军。”
他的美人。
韩信见不得她这个表情,她长得实在太合自己心意了, 又一副爱慕许久的样子,让他更加觉得自己不该把她和那些……那些人做联想。
他兀自心虚, 竟有些埋怨把她灌醉的人。
这倒是冤枉了,天地良心,他房里这个美人从头到尾也只喝了半杯,还是梅酒, 实在是她自己酒力不胜。
韩信轻轻咳了一声,说:“姑娘是叫……苏苏,是吧?”
他这个问句却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只有几步之遥的美人在他出声之后直接走了两步,扑进他怀里来。
韩信措手不及,被她抱了个满怀,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想法,就察觉到怀里的姑娘委屈地哭出来了。
他浑身僵硬,一时间又惊又怒、又爱又喜,正要问她是不是受了别人欺负,就见怀里的姑娘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素白的手还紧紧扯着他胸前的衣襟,软绵绵地喊:“信哥哥……”
“信哥哥,我好想你……”
他们从前见过吗?
好熟悉。怎么这么熟悉。
韩信头脑一片空白,隐隐觉得这空白下掩埋着不该触碰的东西,正要细究,怀里的美人踮起脚,直接吻了上来。
梅酒清甜,暖香袭人。
爱欲于人,如同执炬逆风,恐有烧手之患。
但是火真正烧起来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已经顾不上了,便是烧到身上又如何?
韩信捏着她的下巴,还要进一步深吻,忽然察觉到怀里姑娘的力道卸了,似乎不愿意继续亲近下去,于是他拉开距离,眼神晦暗地去望她的脸。
“嗯?”
怀里的美人唇色娇艳,眉眼一低,委屈地说:“……腿酸,够不着。”
韩信才后知后觉她一直踮着脚,亲近了这些时候,想是撑不住了,不得不站回来。
他有些惭愧,暗暗觉得自己真是不够体贴,于是径直把美人抱了起来,掀开暗昏昏的帘幕,往榻上一放。
横抱起来的时候,才想起这美人之前是舞姬,他没留心舞跳得怎么样,但浑身上下着实是软,又好闻得紧,眼泪汪汪的,教人一心想疼爱她。
先是续上了刚才中断的吻。
美人鬓发散乱,暗鸦鸦的青丝铺了半枕,纤细的手指被按住摩挲,娇怯的声音细细的,带着鼻音求饶,嘴里的话倒是混账:“信哥哥,你疼疼我啊……”
疼你。当然疼你。
韩信已经着手去脱她的衣服,还没拆解开腰带,就见美人含咬着自己嫩白的指节,脸上的表情半是惧怕半是羞怯,仿佛怕自己说出什么推拒的言辞,让他觉得自己不够听话。
是了,她还是……
哪还顾得上继续解衣服,先亲近得够了、安抚得够了再说。
不要怕我。
“别咬。”话说出来才觉得自己声音低哑,仿佛被情/欲重重围困,解脱不得。
韩信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纤细的手指拉开,自己吻了上去。
越亲近越觉得不够,吻她的唇,吻她的双颊和脖颈,一路亲吻下来,衣衫被蹭得半褪,在昏暗的床榻上隐约能看见胸前的绵软。
他吻到一半,被她脖子上紧紧系着的玉器给挡住了,于是伸手去解,想要扔到一边去。谁知刚上手,立刻就被身下美人挡住了。
她浑身软绵绵的,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是还是坚定地握着他的手,脸上全是潮红,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能拿走……”
韩信带着鼻音“嗯”了一声,以为是她家传的首饰,正要放开手往下吻,心里不知怎么想的,又借着不甚明亮的烛光看了一眼。
是一对刚卯。
怎么会这么戴?不应该系上赤蕤垂在裙边吗?
他想着,伸手去掂起她脖颈前的刚卯,入手沉甸甸的,才发现是玉器。
这么贵重的护身符,一个燕地的舞姬怎么会有?若是家传的物品,为什么不卖了刚卯补贴家用?反而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做舞姬?甚至送到千里之外的汉军军营?
看着她那么爱护、视若珍宝的样子,韩信心里一沉,语气已经不怎么好了,低声问她:“这么喜欢,是旁人送的吗?”
被压在榻上的人已经被酒精和情/欲逼得神思紊乱,乖巧地点头:“是,我很喜欢。”
“是……喜欢的人送的吗?”
榻上的美人又乖乖地点头。
韩信瞬间觉得满腔的热血凉了下来,他也不多说,脸色沉下来,要强行去解开那对刚卯,直接扔开去。
“不可以!”身下的美人察觉到他的动作,慌忙抬手去挡,声音惊惶:“不可以拿走!”
韩信被她挡了一下,顿时停在原地,用复杂的眼神看她:“……”
他若是真的强行要做,眼前的人绝对阻挡不了,但她这么哀哀切切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哀求,他如何下得了手?
一时又觉得她可怜。怕是被父母卖去做舞姬,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还愿意送那么贵重的贴身物品,想必是……想必是两情相悦,可她如今却被燕使当作礼物献到赵地来,不得不曲意奉承来讨好他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可能是存着心思,想着要活下去,想着不管怎么样,活下去,以后或许还有机会回到燕地,再见那个人一面。
因此才如此看重这件玉器,因为这赵地的明月冷到发寒,只剩下这一件东西来取暖了罢。
又或者根本连曲意奉承的心思都没有,只是被人灌醉了送到榻上来承欢。
韩信顿时觉得自己无比可悲,什么心思也没了,披衣下床,只想去兜头浇一盆冷水。
他开了门出去,迎面见到守御,两个人一打照面,韩信还好,对面的惊讶掩也掩不住,怕是在想“这么快?”。
韩信:“……”
他也没有解释的心情,见对方慌乱地行礼,微一点头,径直去了浴室。
代郡的浴池修得很好,引温泉活水,浴池里铺有地砖,四壁还嵌有纹饰的墙砖,下凹的漏水口和排水口一个不缺,根本不用提前准备,池子里从早到晚都是活水。
他觉得心烦,让候着的人都出去,自己把衣服脱了,直接下水,温热的泉水漫到胸前,水压缓慢地挤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