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王的花先锋,据军中传说,是这位美人的亲哥哥,已经投奔韩将军了……
看不透、看不懂。
真是令人头疼。
蒯彻离开了将军的宅邸,上了自己的车架,半晌,在车架颠簸中,终于对刚才遇见的人做出了评价:“……妖孽。”
车架走着,路过了一个穿着破烂袈裟的光头和尚,那和尚正坐在一堆小孩子面前,一本正经地说:“信命者凡,改命者贪,不知堂下诸君,要做哪一位?”
小孩子哪听得懂这些,一边嘻嘻哈哈地起哄,一边围着那和尚玩。
蒯彻一愣,车架就行驶过去了,回望了一眼,那衣着破旧的和尚躺在地上和几个小娃娃玩得开心,刚才一本正经的模样一点也没剩下。
……
“听说蒯先生会相面?”越苏问。
“嗯,他说他会。”韩信答道,他扫了一眼越苏的碗筷:“就不吃了?”
“不怎么饿嘛。”越苏笑嘻嘻地答,伸出手打量自己的指甲,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木兰姐说不想打仗了,这几天总跑去打猎。”
“她高兴嘛。”韩信说:“对了,刚才想起来以前给你提过的一个镯子,去找了相似的来,你要是喜欢可以戴着。”
“什么?”越苏被他提起了兴致。
是一件花苞形金串珠手链。
“我在西楚大司马龙且的府上,曾经见过一件类似的。”韩信给她戴上:“可惜现在拿不过来……你若是待得久些,我就能给你戴上了。”
韩信击败西楚大司马龙且,是在两年后。
两年后啊……
越苏想一想都觉得遥远,心里一滞,嘴上又开始了:“信哥哥,你今晚若是待得久些,我也有东西送你。”
越苏这天晚上终于如愿以偿留下了自己将军。
亲昵到眼热处,够到床榻,原本这位将军还打算走,匆忙间动作失了分寸,一抬手,不小把身侧横放的枕头给掀了,露出下面叠的整整齐齐的鲜红嫁衣,这才完全放弃了抵抗。
他看不了那红色。
感觉不太一样。年轻的信哥往往有些急躁,现在的信哥却是怜惜的意思更重些。
他勾起她鬓边的碎发细细地闻时,越苏禁不住这么想到。
在榻上忽然听见后山上摇下什么东西来,动静很大,也没空想。后来才知道是山上的冻雪被泉水漱空了,滚下一大块来。
耳鬓厮磨着,越苏忽然想起容乐嘱咐的“子嗣之事,万万要上心”,咬着指节吃吃地笑。
“嗯?”韩将军有些不解她的笑意,停下了亲吻。
越苏凑在他耳边说了前因后果,挽着他的脖子去亲他。
“我才不要生小宝宝呢。”她这么说,听着很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还笑嘻嘻的。
韩信握着美人的脚腕,细细摩挲,没说什么,眼里终于有了些凶狠意味。
月色清亮,可他神色暗昧。
越苏被欺负了,撒着娇,伸手去抓那件鲜红的嫁衣,想要遮一遮,刚抓到,就被一点点掰开手指拿走,他温热的手掌覆过来,熨烫着她的手心。
耳边是低低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不要人家的,听话。”
第113章 游虾脉
她懵懵懂懂地被张开手, 那件红色的嫁衣就轻飘飘地被扔到一边去了。
“……给你更好的。”他似乎隐隐约约说了这么一句话, 很是不甘的样子, 越苏没有听清楚。
越苏第二天醒得很早,太阳都没冒头, 只有帐子外三足莲花灯泛着昏黄的光芒。
临睡之间被抱去洗干净了,什么都没留下,现在身上清清爽爽。
韩将军睡得很沉,呼吸平稳,手从背后环过来, 拢着她的手背, 体温颇高,但现在是冬季, 温热的, 抱着很舒服。
越苏睡不安稳, 她悄悄爬起来, 穿了衣服下床。
三足莲花灯最顶上是个莲花托盘, 莲花托盘底下又绕了三组荷叶, 荷叶在与灯杆连接起来。
雪白的裘衣挂在灯旁的衣架上,越苏刚起, 觉得手脚发凉, 踮起脚拿下来,裹在身上。
从邯郸城的窗户往外看,大雪三尺,映着淡淡的月光, 格外好看。往山的东边望去,越望越远,天、云、月、雪,什么都辨不出来。
好看是好看,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寒气逼人。
昨晚抬进来的大木桶还在屏风后,那件纤薄的红色嫁衣浸了水,重重地沉下去。
当天越苏又见到了蒯先生。
蒯先生叫蒯彻,后来为了避汉武帝刘彻讳,史书上叫蒯通。
她早上起得早,上午跑去围观木兰姐打猎,回来就困得要死,草草吃了午饭,倒在床上直接睡到了太阳落山。
她裹着裘衣从房里出来去找自己家将军的时候,韩信正和蒯彻先生在聊着些什么。
蒯先生给她带了好吃的。
菜豆腐。
蒯先生介绍说:“这是臣家乡的小吃,内子听说夫人食欲不振,特意蒸了来的。”
自己人就是不一样。
你看其他人就会叫韩将军多听听汉王的,不要那么傲气;只有蒯先生说将军你这么搞下去要把命送掉,咱们早点和刘邦分了吧!刘小三他这个渣男靠不住啊!
你看其他人就会骂她祸国殃民、媚上欺下;只有蒯先生给她带好吃的!
菜豆腐以黄豆为原料,色泽细嫩,清白如玉,用酸浆水加入大米煮熟,清香扑鼻,还有酸甜两种口味。
蒯先生走了之后,越苏终于能放开吃了,配的是粥,昨天炖了鸡汤,就略微滴了一点油腥进去,食材很鲜,她这些日子瘦了一圈的脸几乎要埋在碗里了。
韩信看着她吃,十分满足。
吃了蒯先生的东西,越苏总觉得有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过了几天,就约了蒯先生的妻子来玩,想送她些首饰,反正越苏自己也不戴。
人到了,是个脸若银盘的端庄小姐姐,还没闲扯几句,越苏就觉得一阵恶心,急急地退到内室去,吐得厉害。
“夫人这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吗?”蒯夫人问。
“没有,只是今天刚出现的。”越苏恹恹地回答:“只是一直有些嗜睡得厉害。”
一边的婢女担忧地说:“我们姑娘去请了大夫,大夫说是伤口的原因,可现在伤口都痊愈了,还是这么打不起精神来。”
越苏要了一小杯甜酒,想清清口,可刚入口就觉得不对劲,一股恶心泛上来,什么都喝不下去,反而又吐了一次。
没有办法,她只好抱歉地对蒯夫人说:“今天我身体实在不舒服,没法好好招待您,下次再请您过来吧。”
蒯夫人连忙摆摆手:“没关系的,夫人您好好养身子才是。”
越苏无精打采地点头,目送她出门了,立刻回头往榻上去躺着。
韩将军回来的时候,越苏还在榻上躺着,她脑子昏昏沉沉的,难受劲上来了,只想一直睡下去。
韩信问清楚了今天她干了什么,猜是这两天冻着了,唤人去请大夫。
他没进去惊扰她,就坐在堂前,锁着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会生病呢?”
守御以为是问他的,犹豫了半天,说:“将军,咱们越姑娘是不是……有身孕了?”
钢铁直男韩信默默地抬头看他。
还没有成亲的直男守御,凭借从街头大娘和军中夜话中得到的刻板印象,开始发表他对女性怀孕的浅薄认识:“我听人说,姑娘家有孕了就会吃不下东西、想睡觉、会吐,还有脾气大得莫名其妙。”
挑食严重。
嗜睡。
脾气倒是不大,但向来说一是一,说话比韩将军还有用。
现在又吐得厉害。
守御担忧地想,自己家将军以后怕是真的给越姑娘摘星星和月亮。
他刚分析完,就见韩将军的表情都僵硬了,浑身充斥着紧张情绪,就差在脸上写个几百遍“怎么办”。
怎么和她说。
她万一不想要呢。
她不想要就不要吧,她不能在这儿生产,把命送进去怎么办?
怀孕要吃有营养的东西,拿什么给她吃呢?
她本来就吃不下东西,现在肯定更加难受,怀孕好像也不能吃药了,她伤口还没养好怎么办?
她肯定会喜欢这个孩子吧,要不要立刻告诉她?还是等大夫来?
以后怎么办?孩子叫什么名字?
韩将军想不下去了,不想再被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问题纠缠,站起来往内室走,要再去看她一眼。
担忧是担忧,可要说没有一点窃喜也是在说谎。
她给他怀宝宝了。
隐秘又阴暗的满足和占有欲跨过重重的担忧,几乎要击碎他的一切自持与冷静。
进了房门,床上放着紫昏昏的纱帐,床边燃着炉子,被子底下还塞了几个取暖的汤婆子。
韩将军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偷偷摸摸地隔着被子去摸了摸她的小腹。
其实什么也摸不出来,被子太厚了。就算真的怀孕了,现在月份小,肚子都是平的。
但是韩将军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摸得很开心。
好不容易大夫到了,他连忙让地方,眼巴巴地等人家给结果,说不清楚到底是希望她怀孕还是没有。
大夫进来之前,就被守御给偷偷嘱咐了,知道这是将军爱重的夫人,虽说八成是有孕在身了,也不敢轻慢,细细地切了脉。
然后他就懵了。
不是说是怀孕吗?!这哪是喜脉啊!
可是周围一圈人都殷切地看着他,期望他给出好消息来。
无胃、无神、无根。病邪深重,元气衰竭,死不治也。
大夫怕自己诊错了,又重新搭脉,细细辨认,已经是一头的汗了。
“夫人最近有什么反常吗?”大夫问。
“她最近嗜睡得很,老是打不起精神。”韩将军立刻答道:“原本就吃不下东西,最近更严重了,不仅吃不下,还要吐。”
“还有吗?”
“约莫一个半月之前,她胸口划了道口子,当时大夫说没伤到脏器,没有大碍,现在她难受是这个缘故吗?”
大夫摇了摇头:“不是,当初的医师是对的,夫人不是外伤的缘故。”
“那是……”将军探究地问,眼睛微微发亮,神色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似乎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好消息。
可是从来就没有好消息。
大夫又摇摇头,尽量措辞地委婉一点:“夫人应该是有先天不足,将军也不必太悲切。”
“什么?”韩将军有些愣住了。
“脾脉至弱,乍数乍疏。”大夫说得清楚:“神气涣散,如虾游水,跃然而去,须臾又来,这是三阴寒极,亡阳于外,虚阳浮越的表征。如果不是先天不足,就是暴病了,将军您最好避着些。”
守御原本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越听越不对劲,他年纪尚小,还不太懂稳重,脱口就是一句:“越姑娘不是怀孕了吗?”
大夫叹了口气:“不是喜脉,倒是准备棺椁是正经事。”
“你胡说!”守御一句话就砸在他脸上:“越姑娘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着呢,她哪来的病啊?!”
他情绪激动,声音有些尖,把榻上昏睡的人给吵醒了。
越苏迷迷瞪瞪地撑起身子,还没来得及问怎么房里都是人,立刻一阵恶心泛上来,趴在床前干呕,可是这次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韩信脸上不多的喜气完全消失了,一边拍她的背,一边下令:“守御,送大夫走吧,去再请个大夫来。”
他顿了顿,又说:“你让人去把花先锋喊过来,说有事找她。”
越苏被喂了几口热水,整个人又难受起来,一头的冷汗,东西喂到唇边也吃不进去,尽数推开,恨不得立刻昏过去,不用再遭罪。
花木兰过来也没有用,姑娘脸色煞白,就这么半天,仿佛已经一只脚跨到鬼门关上去了。
“先天不足?暴病?”花木兰对几个大夫的一致诊断嗤之以鼻,敲着桌子说:“韩信,我和你讲清楚,要么是有人下毒,要么是白日见鬼。”
花木兰提供了新思路,立刻开始着手查平日的饮食来源。
日常随侍的婢女却不太认可,说是吃食上不会出问题。
她们倒不是对食品安全有多大的信心,只是平常将军和越姑娘腻腻歪歪的,饮具、食器根本就是混着用,可现在韩将军好好地站在那儿呢。
没有别的突破口,还是查下去了。
府邸里一阵鸡飞狗跳,一时间人人自危。
越苏当晚发起了高烧。
第114章 哦
她烧得迷迷糊糊, 牙关紧咬, 药喂不了, 韩信不得已,硬生生用手掰着她的下巴, 把药尽数灌下去。
用了力气,她颊边都有淡淡的手指印,喝了药,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她自己熬过去。
大夫不肯施针, 说本来就是死脉, 贸然行针,触动经脉, 只怕生气消弭, 病人没得更快。
韩信束手无策, 睡也睡不着, 一整晚都在给她擦汗、换帕子, 好在后半夜越苏的体温降了下来, 他才能在榻前略闭了闭眼睛。
倒是奇怪,在这种时候做了个好梦。
梦见和姑娘做了少年夫妻, 骑着高头大马去娶她, 大家欢聚一堂,热热闹闹的,说着贺喜的话,吉祥如意百年好合。
姑娘娇怯, 后来怀了孩子,孩子也出息,就这么和和美美地过了一生,直到青丝都白去,年岁一去不复返。
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可一晃,梦里的人又变成了在床榻上眼眸紧闭的模样。
他带着不该的窃喜问床边的大夫,问是不是夫人怀了他的孩子。
大夫摇摇头,怜悯地看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