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很阴冷,这么一来倒是舒服了不少,但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杜清眠一把抓住身前人,猛地把脑袋挣开,又砸过去一拳。
拳头是落到实处了,脑袋却没挣开。
阴凉的河水从身周流过去,能听见流水声,身上却没沾到半点,杜清眠抿了抿唇,因为视线被挡住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一声闷哼。没过一会儿,似乎是从河里出来了,周围虽然还是阴冷的,却没有了那种湿哒哒的感觉。
那人终于放开手,杜清眠睁开眼,看到那张脸时整个人都懵了:“和颂?”
“不对,和煜……”
和颂的眸子轻轻弯了一下,有些忍俊不禁的笑:“和颂。”
杜清眠立马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黑了:“你真无聊。”
和颂脸不红气不喘,丝毫没有骗了她的觉悟,淡定道:“不无聊。”
杜清眠懒得搭理他,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周围。
这儿跟刚才的桥边上又不一样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块黑色的礁石,旁边浊浪滚滚,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和颂问她:“你怎么到这里的?”
杜清眠心有疑窦,知道他没有什么恶意,便将自己来之前的情况说了,又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和颂面上看不出什么:“我在这里办点事。”
又道:“你在这里等我,办完事我带你回去。”
在这里办什么事?
这儿好歹是地府,被他说的自己家一样有来有回。
杜清眠有些无语,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去干什么?”
和颂语意不明:“有几只小鬼作乱,我去瞧瞧。”
“忘川河里的鬼吗?”
和颂点头。
杜清眠看他还是想把自己丢在这里的样子,想起那只鬼透的底,忙道:“我也去。”
和颂正准备离开,没有想带上她的意思,但还是摸了摸她的脑袋以作安抚:“很无聊的,你在这里等着就行。”
那只手盖过来的动作亲昵熟稔,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就松开,简直没有半点界限感。杜清眠顿了一下,抬头瞥他:“和颂,你跟我很熟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挑衅,不过杜清眠确实是在认真地问,没有掺杂别的意思。
和颂神色自然地唔了一声,也没多想:“我一见你就觉得熟悉,大概是上辈子也认识。”
杜清眠以为他在口花花,微不可见的拉了拉嘴角,又将话题拐了回去:“那就是挺熟的了,好歹你我师生缘分一场,这次带上我好了,免得一会儿来接我还麻烦。”
她思路跳脱,和颂没料到又被带回坑,瞥了她一眼。
杜清眠神色认真盯着他,半点没有无理取闹的意思。
既然已经到这儿了,困扰她许久的事情她就想弄清楚,总不能不明不白的下来再上去地府一日游吧?
怕和颂嫌她麻烦,杜清眠又下了保证:“我保护好自己是绝对没问题的,也不给你添乱。这次你带上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怎么样?”
“真想去?”
杜清眠连连点头,她十分想去。
和颂竟然也没有再拒绝,十分自然地拉上了她的手,向河边走去:“你我师生缘分一场,不必算什么人情。”
第67章
他牵手牵的太自然,杜清眠虽然觉得有些奇怪, 却不好意思把手抽出来。
人家都不嫌麻烦带她过去了, 还一副翩翩君子心无杂念的样子,她要是太斤斤计较, 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和颂带着她到了河里, 一路向下潜入河底, 便又捂上了她的脑袋。
杜清眠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阴气越来越重的时候,周围也有了些声响,有一个带着怨气的声音大声埋怨:“你说那对小情侣怎么回事,到了这种地方还有心思秀恩爱呢, 变成鬼都得被喂狗粮, 还让不让人活了!”
守门的恶鬼嚷嚷完,看见和颂还往这边走,顿时警觉起来, 扯着稀巴烂的身子挡在了他面前:“站住, 这里是禁地, 不准靠近!”
他往和颂怀里打量了一眼, 眼睛瞬间发亮。河里的鬼品相都不太好,像这种手脚齐活的女鬼还真不太多,眼前这小子倒是挺有艳福,到这种鬼地方了还能有对象。
忘川河里的恶鬼都没有什么道德观念,只看了杜清眠一眼,他就放弃只把人赶走的念头, 对和颂起了杀心。
和颂眼神微妙,唇角不大愉快地抿了抿,挥手便将眼前这只鬼化成了灰。
杜清眠听见动静想探头出来看,又被死死按住:“河底下这些东西丑的很,别看了。”
守门的一共有两只鬼,除了刚才那只跳得欢的,另一只正合着眼打瞌睡。和颂抬手把这只也给灭了,便松开护住杜清眠脑袋的手,扩大了元气罩的范围,将她放开。
杜清眠脚底踩到实处,一睁眼周围就是乌漆嘛黑的暗流,和颂蹲下了身子,她这才看见底下这片地跟旁边不一样,盖着两块大石板,形状还挺规整。
她想起刚才听到的禁地,好奇地询问:“石板下面有什么古怪吗?”
和颂手掌轻放在石板边缘,点了点头:“河里的恶鬼应当在这里做了手脚,刚才两只鬼守的便是这道门。”
这样的门倒是头一次见,还是开在地上的。杜清眠也忍不住俯下身子,便见和颂手上一用力,将两片石板掀开。
石板里面是幽深悠长的通道,陡峭着通向下方。因为这里被黑水所遮挡,亮度有限,看不见内里是什么模样。
和颂走在前面,不是很满意杜清眠坠在后面离他太远,便又将她拉上。
杜清眠觉得自己好歹有些本事,和颂却像把她当成了花瓶,手指弯了弯想脱出来:“和颂,我好歹是你老师,不用这么过度保护我。你把手松开,我丢不了。”
和颂握住她的手不撒开,回头盯着她的眼睛,颇有几分信任的意味:“你很厉害,所以更要保存实力。待会儿若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你就是我的退路。”
他故意顺着杜清眠的毛撸,杜清眠果然也没什么异议了。
这地方阴气森森的,他们又是第一次来,确实应该小心为上。万一一会儿和颂在前面碰上什么危险不中用了,好歹她还好好的,能护全两人呢。
只不过和颂瞧着一直都是心态很稳的模样,竟然也能考虑到退路,真是不容易。
黑漆漆的通道里没有任何光源,元气罩倒能显出些微光。寂静中只能听见两人脚步的声音,杜清眠跟在他身后,内心竟然出奇的平静。
她自己也总是无畏无惧的,但是初来地府,多少有些茫然。现在碰见和颂了,虽然这个地方比外面的地府还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却觉得跟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样,没什么紧绷的情绪。
和颂这人确实挺不一样的,自从下山之后,从来都是她保护别人,将身边的人覆盖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但和颂就不用她保护,真是难得。
就算他陷身险境了,也有本事自己处理,甚至处理得很好,不会像别人那样让她担心,这大概就是哪怕再这样的环境下,跟他在一起都很放松的原因。
顺着黑漆漆的通道走下去,路上偶尔会有些恶鬼守着,很震惊他们竟然能闯进来,然而反应过来之后,几乎没发出声音就化成了灰。
他们守着的地方也有一些小小的入口,杜清眠注意到上面都标有地名,并且眼尖的看到有个标的是曹山家附近。
和颂挥手间将这些地方堵上,并且跟她解释:“普通人没法下来,更别提河底。那些鬼也算有本事,竟然挖通了黄泉。”
世上井口千千万,这些鬼筹谋了几千年,精挑细选出有用且不经常被冥差光顾的,也只打通了两只拳头能数的过来的数目。
他们出不了河,在河里又有神经病鬼和毒蛇虫蚁的干扰,拖着残破的身子干出这么大的工程,只能说是凭着一腔怨气在支撑了。
又走了一段路,闭塞的通道忽然宽敞起来,面前豁然开朗,除了黑暗多了些红色。
地底像是被掏空了,两个人的身影在通道前显得无比渺小,宽敞的平地两侧堆积了小山一样的尸体,血液流下来溢成河流。而在两侧尸山的中间还留着一条宽敞大道,笔直通往一扇黑色大门。
这里充斥着负面情绪,怨愤,痛苦,无助,纠缠成一股冲天的戾气,几乎能把人吞没。
和颂停下了步子,杜清眠跟在后面闻到一股血腥味儿,还感觉到让她极为烦躁的气息。
她从和颂背后探出身子,想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谁知被和颂精准捂上了眼,把她的头往后挡。
“和颂你放开我,有好多血是不是,我都看见了。”她抓上和颂的手,想扯下来,“千奇百怪的鬼我又不是没见过,这点东西恶心不了我。”
和颂唔了一声:“你等一下。”
气温陡然升起来,明明是这么阴冷的忘川河地下,杜清眠却难得感受到一股燥热。和颂将手放开,她看见余光里妖冶的红色消失了,取而代之几团熊熊火焰烧得正旺,火势之大,几乎烧到地窟顶上。
尸体,血河,怨念,都在这团火里烧得一干二净。
什么都没有,杜清眠几乎要怀疑刚才那股强烈的怨念是自己的错觉。
视野更加敞亮了,杜清眠一眼看到远处的黑色大门,她顿了一下,扯了扯和颂:“我觉得那个门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哪里呢……
杜清眠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下,这个地方自己肯定没来过,眼熟的也只是这个门……她飞速在自己记忆力扒拉着,眼睛一亮,终于想起来。
“上次我领着木双她们做任务,碰到的那个幻象里,就有这道门!”
杜清眠上前走了两步,紧紧盯着它:“是它没错。”
那次她差点丢掉了性命,将要推开门时,却失去了意识被人救回去。
如今看来,上次的事情不只是巧合。
地窟里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他们两个,十分安静。杜清眠眼里只剩下那道门,隐约间似乎听到里面噗通噗通的声音,又觉得这声音有点恶心,莫名排斥,连带着头都疼起来。
非要说的话,有点像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的眼睛有点发红,灵魂中有些东西跃跃欲试,似乎想脱离她的控制。
“你怎么了?”和颂的声音响起来。
杜清眠没听见,她越靠近大门,就觉得脑子里的声音越杂乱,噗通声中好像有人在跟她说话,带着些悲戚与疯狂:“你诞生于我们,现在却背叛我们,本是同出一脉,何必这么狠心!”
“你自由了,我们却在忘川河底受了这么久的苦,本想等你解救我们,现在看来却无望了……”
接下来就是状若妖魔的哭嚎声,哭声凄厉,杜清眠脑仁儿疼,忍不住黑着脸骂了一句:“闭嘴!”
“我生在杜家,长在冥山,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谁跟你们同出一脉!”
“哭得跟鬼一样,难听死了!”
门里的声音似乎静寂了一瞬,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杜清眠烦得捏起了拳头,心头燥意无处安放,忽然听见和颂的笑声。
笑声清朗,一下子把刚才那些恶心的声音驱散了,杜清眠这才想起他的存在,按了按太阳穴,心头平静不少。
和颂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我小看你了。”
他看杜清眠对那扇门还有些排斥,直接掌心凝起一团元气丢过去,生出一团火将那扇门烧得四分五裂。
黑石飞迸,大门轰然倒塌,里面的东西再也藏不住,露出全貌。
庞大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动着,白花花血淋淋,仔细一看竟然是无数尸体堆积而成。黑色的煞气在上面贯穿相连,吊在地窟顶上,仿佛给这颗‘心脏’提供养分一样,不断往下输送着负面气息。
纵使下山后见过不少大场面,杜清眠也忍不住想吐,她恨不能赶紧把这东西毁掉,让它从自己眼前消失。
谁知噗通声之外,刚才听到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来。
杜清眠抬头,循声看去,竟然是几只已经没了人形的恶鬼。他们的魂魄已经融在了尸山上,只留出几颗脑袋在‘心脏’最顶端,因为太过渺小,刚才竟然没注意。
他们的表情疯狂又扭曲,声音杂七杂八响着,杜清眠闭了闭眼,有些气息不稳,睁开眼后更加烦躁,想直接把这些东西毁了,眼不见心为净。
那些鬼看见她眼里的狠戾,又看见旁边站着一个意味不明的和颂,通通闭上了嘴,只剩下一颗鬼头说话:“你如今算是熬出头了,不能断了我们的绝路。”
杜清眠眸光泛红:“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鬼头的表情似哭似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清眠竟然从它的脸上看到一丝嫉妒:“你可能忘了,你也是从这里出去的。你诞生那天,大家欢喜若狂,以你为傲,以为你是我们的救星……没想到啊,你竟然倒戈相向,回来对付我们了。”
杜清眠不耐烦:“你在说什么鬼话。”
鬼头嫉妒地盯着她。
她的诞生绝对是个意外,仅仅凭着一团恶意就能产生意识,只能说天地造化令人叹服。放在她身上的希望破灭之后,它们本想再造出个魔物,却完全无法施展。
向来有形才有神,两手空空的它们便是有了想法,也一筹莫展,只能另辟蹊径。
魔物是恶意凝结成的,它们没办法操作,只能先造出个形体来,用恶意滋养成魔,可惜数百年心脏才成型,力量更是比不上当初的魔物。
如今看到杜清眠近在眼前,它怎么不嫉妒?
最让它愤怒的是,如今的杜清眠竟然产生出新的意识,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类,不是当初那个满心怨愤只会横冲直撞搞破坏的魔物了。
杜清眠觉得它的眼神讨厌极了,听它又开始喋喋不休,捏了捏拳头,直接将一道三昧真火打过去。
火焰刚一接触‘心脏’,恶鬼们便响起凄厉的尖叫声,痛苦又怨愤地大声嘶吼:“你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吗?!告诉你……”
它们的语气里竟然还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幸灾乐祸,杜清眠最厌恶这种威胁,烦躁地冲和颂吼了一句:“借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