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肉强食,不止人间如此,妖冥界亦然。
“你在无冥殿待着多安全,起来,我用咒术送你回去。”我走上前拽起缩成一小团的元宵,却被她反手抱住腰,她靠在我身上死不撒手,活像一滩烂在我身上的软泥,连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我不回去!我就留在你身边!千夜大人要吃我!”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我咬牙忍下怒火,轻轻把她从我身上掰开,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弄错了,千夜可是费了心血把你养成现在这样,怎么会吃你呢?”
元宵依旧固执攥着我的衣袖,骇然瞪圆双目回忆道:“他就是想养肥了再吃,他那天都咬我了!”
“他咬你哪儿了?”
元宵指了指她红嘟嘟的樱唇:“你说,千夜大人是不是看我长的好了,忍不住要吃我了。”
我顿时感觉胸口被打了一拳,实在很想呕血。
千夜真真可怜啊!
虽然心中跟明镜似的,但我是这么骗她的:“嗯,他确实是想吃你了,你若现在回去,他肯定立刻就把你剥了皮吃了。”
“你就先跟在我身边,我叫肖妄,他不敢把你怎么样。”我捏了捏她皱着的小脸。
元宵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使劲儿点头:“谢谢妄姐姐。”
啧,这傻妞。千夜真真太可怜了!我又感慨一遍。
元宵应该是头一次离开冥界,她对房间内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不停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一会儿抓起桌上果盘里的苹果:“啊!这是传说中的苹果么!长得比我大好多啊!”
一会儿伏在地上打滚:“人间好舒服啊,还有传说中的风呢!”
未几,她又趴到打开的雕花窗户上,指着天空喊道:“妄姐姐,那是传说中的太阳么!是太阳么!它好亮好圆啊!”
客栈位于郦镇市集,我赶忙跑到窗边向楼下街市瞥了一眼,过往行人果不其然仰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向我。
“啪”阖上窗户,我差点气的吐血,叉腰威胁她:“不许大喊大叫,老老实实呆着,否则我就把你送回无冥殿。”
元宵对着手指,下唇咬的发白,可怜兮兮应下。
我大概是遇到了命里克星。哀叹一口气,我翻了个白眼给她,余光恰好看见她在扯我包袱里的桃红罗裙。
我面色沉凝,刚启唇欲斥她,元宵悻悻松了手,羞涩笑道:“这个气息我熟悉,是冥界的鬼……”
作者有话要说: 冥王家的傻媳妇登场,山主终于不是食物链最底层的了。
下一章!山主要在线掉马了!!!
思考了一下,决定之后暂且一周六更,周一休息一天~
第23章
是夜,我对着桃红罗裙念了咒,干瘪的衣裙渐渐鼓了起来,姝月飘在地面上,眼中是隐隐跳动的期待之色。
“元宵。”我唤醒玩累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元筱筱。
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糯糯问道:“妄姐姐,你要去哪儿?”
“出门办事,留你一只小妖精在客栈我不放心,你变回葡萄,钻到我衣领里来。”我把衣领微微扯开点,元宵很是听话,乖乖钻进我衣服中。
推开门,沧濯已经抱着剑在门口等我,姝月疑惑扭头问我:“他也去么?”
“他不会干扰你的,放心。”我为难点了点头,这么大一个人非要跟着,我也没办法啊。
姝月死了已有十五年,如今的郦镇对她来说有点陌生,她飘一会儿停一会儿,良久,终于落在了漆着“乔府”朱字的门匾前。
“就是这儿了。”望着门上挂着的家宅平安灯笼,姝月语调中多了一丝怨恨。
她是鬼魂,直直穿过紧闭的大门飘了进去,掀起一阵令人后颈发凉的阴风。刹那后,灯笼里烛光摇曳,齐齐熄灭,乔府的牌匾与黑暗融为一色,再也看不清楚字迹。
我活动开手脚,径自捏了穿墙术,一头撞进乔府,头顶有拂风而过的“呼呼”声,我抬头,仰望着沧濯轻松越过墙头,衣袂翩翩飞扬,像话本里飞檐走壁的侠客一样,稳当无声落地。
哼,轻功好了不起?不就是看上去比穿墙术帅气了那么一点点。
我忽然有点嫉妒他的潇洒自如。翻了他一眼,我背手追随着姝月的魂魄。
听姝月说当年乔玉郎是个文采斐然的才子,只是家境清寒,常受人歧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似还是没什么长进,宅子破破烂烂,院内杂草丛生,我只得提着裙子艰难前行。
走过十几丈漫过膝盖的草丛,姝月停在了窗前,缓缓飘荡,我便知是到了。窗子高高支起,一盏葳蕤烛光被晚风吹荡的晃悠,映照出静默坐在桌边的人:
那人五官倒是有模有样,就是苍老的厉害,两鬓斑白,干瘦的身躯佝偻着,身上随意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青色儒袍,目光呆滞不知望向何处。
姝月发出了压抑气息的“悉悉索索”声,我见她紧锁着屋内老人,眸中恨意刻骨,连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拳都在颤抖,心中讶异。
这是乔玉郎?三十余岁的人看上去得有五十岁了呀。
姝月十指成爪,生出三寸长血红指甲,她的表情很复杂,不是全然的恨,也说不上快意,反倒有点哀伤的意味。
我不是很懂她,这是在报仇啊!多酣畅淋漓的事!快开心起来啊!
我正想着提醒姝月机不容失别犹豫,屋内倏尔多了两人,我们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得一名年轻妇人抖擞披风替乔玉郎披上,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眼睛笑成月牙,拍着手围绕乔玉郎跳来跳去,乔玉郎呆滞的眼神褪去,咧开嘴一把将小男孩抱到膝盖上。
刚刚还独立悄无语、满室清愁意的场景顿时如同注入了生命,鲜活了起来,即便听不到他们的笑声,我也能从神情中感受到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乔玉郎凭什么笑得开怀?
他凭什么!
我火冒三丈,别开脸向姝月看去:“姝月,没什么好说的了,动手吧。”
姝月没有动手,她甚至收起了指甲,就这样静静凝望着屋内,仅一墙之隔,墙内是新起焰光暖了一隅,仿似那一点温度就能隔绝萧瑟寒风,墙外是姝月一袭红衣胜血,孤苦伶仃飘荡在无尽夜色中。
我和沧濯陪姝月在窗外站了很久,久到我有瞬间觉得姝月是不是已经被鬼差偷偷抓回冥界了,于是我频繁在乔玉郎和姝月间移动视线,扭的头都有点晕。
“走吧。”姝月黯然道。
我傻眼了。怎么这就走了?不是来报仇的么?
姝月飘的速度很慢,我快走两步与她并肩齐行,看她无精打采的模样,我心中的疑惑实在问不出口,踏过荒草丛时,有不怕死的竹节虫往我胳膊上跳,我阴笑了一声,捏住它的主干打算拔了它的胡须,姝月夜莺般婉转的声音在此时猝不及防洋洋盈耳:“我曾经以为自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手一抖,竹节虫蹬了蹬六条腿蹿出我手指,一眨眼功夫就隐入草丛再寻不见,我懊恼叹了口气:“这日子有什么好啊,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屋内的酸书生气。”
“家里没有很多人,不热闹,但冷暖自知,不需深院广宅,只要有一方属于我和他的小天地,再种上一亩鸢尾,每逢春日便带着孩子坐在窗边眺望紫色花田,浮华易逝,一辈子平安喜乐足矣。”
她声音带着憧憬,我不自禁在脑海中描绘了这幅图景,哎呀,不好不好,还是太平淡了,与我扬名千古的理想差了很远嘛!
“可你本可以拥有想要的生活,是他害了你,如今你过得不好,他却妻儿和乐,委实可恨!”我狠狠踢了一脚杂草,惊起一片飞舞的小虫子。
“他的妻子看上去与我一般岁数,还有他的孩子,才那么小,我杀了他,世上又多了两个可怜人,而我能得到什么,不过是被打入冥界罪狱,受尽严刑不得投胎,我值得么?”姝月自嘲哂笑。
我沉默无言。
“我不是放过他,是放过我自己,他的罪责,待他死后自有判官决断,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这很没意思。”姝月释然笑道,飘在空中对我福了礼,“肖姑娘,多谢你帮我掩盖行踪,我也该回冥界投胎了。”
我哽了一下,结结巴巴道:“那样……也挺好。”
挺好个屁!
“武姝月走了。”沧濯沉声道。
“嗯,”我心情有些低落,闷闷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等下再回去。”
回去?呵,那是不可能的。
我象征性的在路边蹲了一会儿,起身拍了拍裙角沾上的泥土,再次穿墙进了乔府,这次我没有驻足在窗外,而是直接进了房间。
乔玉郎见到房间凭空多了一人,傻了眼,问道:“姑娘是?”
我撩起裙摆坐在他对面,拨弄起指甲,斜了他一眼:“哦,来杀你的。”
姝月下不了手,不代表我不会下手。
我说的轻巧,他也没多大反应,约是当成了我在开玩笑,竟还反问起我:“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
“武姝月这个可怜的姑娘,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冷笑。
乔玉郎没了声音。我放下手睨视他,他生了皱纹的脸上痛苦扭曲,我在他眼底看到了千山万壑的苍凉。
“我对不起她。”乔玉郎不复方才从容,仿佛干枯树枝的手指轻颤,“十五年前,我因一时害怕,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其后我才知道,何谓忏悔无路。”
我又冷笑一声,娶了妻子生了儿子,是这么个忏悔法么?那可真是委屈死你了呢。
“十五年来,我没睡过一个安慰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姝月尸体的惨状就在我脑中回荡,我背叛了她,本该以死谢罪,可我每每思及还有父母妹妹要靠我养活,就畏惧了。”
“如今想来,不过是给自己的贪生怕死找理由罢了。”他低头笑了笑,平静直视我,“姑娘,我虽不知你与姝月是何关系,但你要杀我,我绝不抵抗,余生心愿已了,只盼偿还前因。”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我翘起二郎腿,撑着下巴歪头问:“怎么说你也是姝月喜欢过的人,我就给你个机会,说吧,你想怎么死?”
正当我的与乔玉郎聊的非常和平时,房门“吱呀”开了,先前见过的年轻妇人愣了愣,支吾道:“哥哥,这位姑娘……”
“玉蓉,你先带诚儿睡觉吧,明日你们就要回去了,这位是我朋友,与我叙叙旧。”乔玉郎温柔一笑。
观乔玉蓉的表情,她应该是不信的,不过她未曾多说,只低低应下。
“我妹妹放心不下我一人住在这里,常回来照顾我,让姑娘见笑了。”
我挑了挑眉稍,原来那两人是他的妹妹和侄子,行吧,冲他没有另娶别人的份上,我决定大发善心,给他个痛快的死法!
我起身扭了扭脖子,手掌蕴出一团碧水,向他颈间拍去,乔玉郎默默闭上了眼,水光离他脖颈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取了他狗命,侧面一道斜插来的气劲挡了我的驭水术,我无奈收了手,随即冷眼看过去,哪个不想活的敢拦我。
哦,是沧濯这个不想活的。
他大爷的!我不信邪,再次攻向已经懵了的乔玉郎,沧濯身形一动,如幻影飞驰,抓住我手腕把我带离了乔府。
“你有病啊!”我恶狠狠吼道。
“你不能杀他。”沧濯蹙眉。
“因为他悔过了,就不必再为害死姝月赎罪么?”我面对着他,心中怨怒前所未有的强烈,字字诛心,“因为知错或是后悔,犯过的错误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那无辜死去的人呢,就白死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沧濯身形趄趔,他面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沉默半晌,眼神黯淡道:“我不是要维护他,你说过的,人间有人间的法律条规,神仙有神仙的天规法度,身为神仙,不得乱杀凡人,否则会遭天罚。”
哼,我又没飞升到九重天,谁会管我?
等等……
他说什么?
话音已落片刻,我仍没有缓过神。
心沉的仿似坠满了巨石,听他这话的意思……
他竟从头到尾都知道我就是妧么……
所以我的虚与委蛇,我的忍辱负重,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场拙劣的表演,偏我还傻了吧唧的自以为没有破绽。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好,好得很,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我扬起唇畔,笑得肆意张狂。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久了点,毕竟主线剧情了。
终于!要打起来了!吼吼!
山主大人崛起!
第24章
“沧濯,我忍的够久了, 知道每天看到你这张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有多憋屈么?”
我冷笑,双掌蓄出水花,凝成一柄散发着寒气冰霜之剑, 滚滚水柱缠绕在我手臂上, 如同淬着冰蓝毒雾蠢蠢欲动的蛇, 随时准备依照我的指令扑上去撕咬沧濯。
沧濯唇色泛白, 轻轻唤我的名字:“阿妧……”他口型仍在动,后面说了什么我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因为我已经持着冰剑,运足法力朝他心口刺去,一时间,我耳畔只闻水花翻滚的“哗啦”声。
沧濯以极快速度侧身闪过我这一剑,瞬间移动至我身后,我见状收回攻势, 将冰剑抵在胸前做好防御。我眯起眼睛, 等着他拿出曾经随我征战沙场的夏禹剑,心中隐隐生了兴奋之情, 上古神剑的威力,如今我倒要亲自领教领教。
等了许久,沧濯还是站在原地,他没有使出夏禹剑,甚至没有动弹, 仅敷衍的在周身荡出一层淡薄灵力,我感受不到任何威胁的气场。
他是笃定凭我现在的法力伤不了他么?
这也太侮辱人了!
我挑衅举冰剑指向他:“你躲什么?有本事下毒暗算,没本事正面刚么?”指尖弹过剑身,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响,我眉目冷凝,一字一句认真道:“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