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她人间妄为——十五言书
时间:2019-09-05 09:43:42

  但我心中倏尔生了一个大胆无比的想法,如今我回到上古,拥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是不是……可以让结局变得不一样?
  我离开版筑土房,信步而行至玉渊潭,潭水清澈见底、荡漾波纹,如无暇翡翠,天水一色。我趴在潭水岸边,望着水面倒映出的人影。
  这是十八岁的我,彼时年少,无忧无虑,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还在。
  我想都不敢想,有一天,逝去的人会再次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触手可及,慰藉了万年孤寂。
  水镜里映出临风玉雅的男子微笑走来,我回首,看见了姬衡——未来的匠神。
  “你们族中人皆忙着为你摆筵,你倒悠闲,趴在这儿发呆。”
  “你是来送礼物的么?”我瞥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虎皮。
  “许久之前,你艳羡度辛的战甲,便向我讨要,今日恰逢你生辰,刚好赠予你。”姬衡笑得温润,把虎皮锁子甲递给我。
  那件我珍藏多年的战甲,原来是十八岁生辰礼物,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穿出去炫耀。”姬衡摸着下巴,挑眉道。
  倘若我真是十八岁的阿妧,的确会干出这种事,但我是三万年后的肖妄,已经习惯了那时人间的装扮,这露胳膊露腿的兽皮……委实欣赏不来啊!
  “我觉得身上的麻布衣挺好、挺好,呵呵呵。”我嘴角抽搐了一下。
  “阿妧,以后,也许不能再来看你了。”姬衡道。
  “为何?”我疑惑问。
  “你可知三日前,共工做了什么?”姬衡定定望着我,见我迷茫摇头,他声音沉下去几分,“他带着度辛去海外蓬莱仙山找到了神器盘古斧。”
  “那你又可知,他寻盘古斧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
  为了攻打颛顼氏族……
  我沉默不答,姬衡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黄帝离开人间后,各部族早已离心,其中势力最大的两个部族,一为共工氏,一为颛顼氏,而我师父共工,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统一部族称帝。
  师父准备了数年,我怎么能在这时说出阻止他的话呢……
  回到部族,绫儿急匆匆迎上来拉住我的手,眼神带光:“你可算回来啦,族长在大厅等你。”
  语罢,她接过我手中的虎皮甲,惊叹一声:“好漂亮的白虎皮!”
  啧啧,大惊小怪,现在看绫儿真是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这般琢磨着,我心里“咯噔”一顿,在其他人眼里,我不会也是个咋咋唬唬的傻妞吧!
  “你喜欢就拿去吧,姬衡不会生气的。”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要能看到绫儿的笑脸,这些身外之物算不上什么。
  绫儿笑着把虎皮收进柜里:“我不像你们修习法术,又不会上战场,要战甲何用,走,我们先去见族长。”
  树叶尖有露水沿脉络蜿蜒淌下,滴落在黄土地晕起淡淡芬芳,踏过被水滴润泽过的湿软泥土,我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这是故乡的味道。
  厅堂中央,我远远望见负手而立的师父,他神采奕奕,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仿佛从未离开。
  “师父……”我眼眶发热,话中带了哽咽。
  “阿妧来得正好,看看,师父和度辛带了什么回来。”师父举起右手,一柄寒光隐隐的巨斧现于他掌上,轻轻挥动,便有呼啸狂风掀起衣袂。
  “盘古斧……”我勉强挤出笑容,却没办法真心实意替师父开心。
  师父见我笑得比哭还难看,皱了眉,问道:“阿妧,你为何情绪低落?”
  有一瞬间,我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告诉师父,与颛顼氏开战会死伤无数,会令我们部族陷入绝境,最后不得不引天河水拼死一搏。
  “师父,这仗,非打不可么?”我问。
  “分久必合,大势所趋。”师父冷声道。
  “即使清楚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也要铁着头去做?”
  “阿妧,”师父复杂深望我,“你真的长大了,和以前很不一样。”
  是啊,不仅长大了,还长得贼大,都是三万岁的老神女了。
  “有些事,只要活着,我就必须去做。”师父语气硬冷,不容我半分质疑。
  我心下失落,丢了魂般游荡在田间,地里劳作的族人热情挥手同我打招呼,间或有小孩子张开双臂在漫过他头顶的麦田里撒丫子狂奔。
  不对,我们应该做的是保护信任着我们的族人,而不是用他们的命换一个虚妄的帝位。
  回到过去,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愉悦,更多的反倒是怅然若失。
  是夜,篝火照亮天幕,即便如此,仍比不上旷远的月光,冷如水,明如灯。
  我记不清自己喝了几壶酒,脑袋晕沉沉斜倚在绫儿背上,怔怔凝视着凉薄月色。
  “绫儿,原来月亮真的是在变的,现在的它好明亮,好耀眼。”凉爽夜风拂过脸颊,我眯着眼睛舒服地哼唧一声,在绫儿背上蹭了蹭。
  “月亮什么时候变过了?度辛也真是,不就是族长命他任副将么,兴奋得和娶了媳妇似的,灌你这么多酒。”绫儿嘟囔抱怨。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月是故乡明 ’?”我歪头问她。
  “你在说什么啊?”绫儿一脸茫然。
  “是了,你肯定不知道……”这是几万年后才出现的诗句,却无比契合我如今的心境。
  “醉鬼,我扶你回去休息。”绫儿架起我胳膊,把我拖向房间。
  睡梦之间,我脑中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挥之不去,他冷着面容说“我会保护你”,他的唇微凉,怀抱温热,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沧濯,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为层云镀上迤逦金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内,刺的我眼睛发痛,下意识伸手遮挡阳光。
  “阿妧,你这写的是什么字啊?”绫儿指了指木床头,我爬起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床头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歪歪扭扭刻满了小字。
  不是仓颉字,我却奇怪得能够看懂。
  “沧……濯……”我轻念出声,手指抚上刻痕。
  反复几排,皆是这两个字,仿似想把它镌刻在心底最深处。
  “沧濯?听起来像是名字,你认识的人么?”绫儿奇怪问我。
  我胸口忽然一阵闷痛,缓过来后,愣了半晌。沧濯是谁?我不认识啊?我刻这两个字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沧濯表示听到了老婆的呼唤,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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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阿妧,你不会是……有梦游症吧?”绫儿笑嘻嘻打趣道。
  我斜了她一眼, 摸上床头, 道:“都划成这样了,明日我得找老赵重新替我做一张床。”
  “我觉得这些符号还挺好看的,留着也不错呀。”绫儿学着床头刻字的笔画, 在掌心里摹写。
  是挺好看, 可我看见莫名心烦意乱, 就像心脏被人攥住了一样。
  门外忽有呐喊声如擂鼓震耳, 我趴在窗边仰头眺望,只见得武场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今天也没有什么比试庆典啊,一大早的,都跑到武场干嘛?
  “绫儿,谁在武场比试?”我问。
  “噢,是昨天随族长回来的男子,族长直接任命他为族里的大将军, 度辛不服气, 约了他比试。”说完,绫儿脑袋凑到我耳边, 窃窃私语:“听说他长得很英俊呢。”
  我拉起绫儿,跑向武场:“走,去看看。”
  四四方方的木高台,周边燃着雄雄火盆,围观族人吆喝加油声不断, 更添了几分热烈气势,即使站在台下,我也觉得心潮澎湃。
  度辛与那名男子在台上打得胶着,他二人并未使用术法,拼的是拳脚功夫,度辛武功在族中称得上数一数二,应对那人攻势竟明显吃力,全凭韧劲支撑躲避,男子左手攀上度辛手臂,形成掣肘牵制,右手成拳击打度辛胸膛,度辛急急后撤,如此一来,脚下生了破绽。
  我暗道糟糕,果不其然,男子佯攻上身,实则意在下盘,屈身将度辛横扫在地,立时俯下身,手肘抵在度辛咽喉。
  “服不服?”男子嘴角斜斜勾起,语气里净是狂傲。
  身旁众人皆响起欢呼和掌声,连绫儿都眼冒星光,激动扯住我袖子直蹦跶:“好俊的功夫!好俊的人!”
  我怎么听着重点在后面一句呢?我鄙视瞪她,可惜绫儿已经陶醉在那人的相貌中无法自拔,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
  对于绫儿这种不分场合的花痴行为,我深为不齿,度辛是我们氏族的颜面,如今随随便便一个外族人当众把他打趴下,丢的是整个氏族的脸。她居然还一副十分崇拜的模样,还有没有点集体荣誉感啦!
  “副将大人,功夫还需多精进才是。”男人松开度辛,拍了拍衣襟,笑着道。
  度辛咳了两声,气得脸色堪比锅底,捂着胸口蹒跚下台。
  “度辛!”经过我身旁时,我担忧唤了他一声,他没有停驻脚步。
  人前丢了这么大脸,估摸着是伤自尊了。
  哼,这个人,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绫儿,他叫什么来着?”我活动开手脚,凉凉问道。
  “飞廉,”绫儿惊恐看着我,“阿妧你做什么?”
  我扬唇一笑:“打架!”
  飞身跃至比武台,我抱起手臂,昂首不屑看向他,不管打不打得过,架势得拉足,我强则敌弱。
  “飞廉,敢不敢与我一比?”
  “姑娘想怎么比?”飞廉言语中带着淡漠冷意,看向我的眼神却有些许慵懒探究。
  “我武功虽不如你,但也容不得你看轻我共工氏族之人,不如使上武器助力,点到即止,如何?”
  “刀剑无眼,看来姑娘性子甚是暴躁。”飞廉剑眉微挑。
  我只当未闻他的调侃,冷哼一声,祭出夏禹剑,刹那间金芒四射,台下族人皆对黄帝佩剑行肃穆之礼,武场静得能听清枝头乌雀吱呀乱叫。
  “原来是有神器在手,莫怪姑娘这般自信。”飞廉无奈笑了笑。
  就是拿神器欺负你了怎么着!
  飞廉手腕翻转,红光显现,剑身细长,赤鸟黑纹,端是名剑“赤霄”,他剑尖撑地,手掌随意搭在剑柄上,眼神紧锁我,仿似瞄准靶心的利箭:“姑娘适才所言多有不妥,在下承蒙水神赏识担任大将军,便与共工氏族戮力同心,与姑娘并非仇敌,而是……一家人。”拉长尾音温柔悠远,硬生生添了暧昧的气息。
  这言外之意,不必多说也引人遐想,台下顿时有人吹起了口哨,我面皮子一阵发烫,咬紧牙关,不再与他废话,提剑便刺。
  赤霄与夏禹兵刃相接,金与红缠斗在一处,“铿锵”响声振聋发聩,不少人已经承受不住剑上神力捂住双耳,我见状抽回夏禹剑,手指在空中划出屏障罩住比武台,以免波及族人。
  耳边飘来低沉轻笑,我扭头瞥向飞廉,他亦收了手等我布完结界,眸子里笑意浓重,好像和我打极为轻松似的,我瞬时气冲脑门,夏禹剑凝气劈向他肩膀,龙吟袭面,赤霄之上凤鸟不甘示弱,于天际盘旋厮杀,倒如同两把剑在自发比拼。
  我两手齐握方能持稳剑柄,那方飞廉却游刃有余,即便有武器优势,仍旧打不过么……这个飞廉,确实有两把刷子。
  剑气嘭然爆发,将我凝结的屏障震为齑粉,如细小落雪缥缈纷飞,我被夏禹剑反弹的强劲力道摔出,身侧光影一闪,肩膀被紧紧揽住,阻止了坠落台下之势,飞廉醇厚嗓音在耳畔响起,温热气息有意无意擦过我耳蜗:“姑娘,只是一场比试,不必这么拼命。”
  你他母亲的离我远一点!
  我索性扔下沉重夏禹剑,徒手空拳按住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臂,想要折弯它,飞廉微微动身,绕至我身后,在我蝴蝶骨处轻轻一击,倏然半身酸麻,仰面后倒撞上他坚硬胸膛,竟像是……
  投怀送抱一样!
  我借力回身一掌拍向他,他也不避,受了这力道十足的一掌,身形晃了晃后退数步,指尖抹去唇边一缕鲜血,笑道:“姑娘武艺卓绝,我甘拜下风。”
  比武出了结果,族众振臂欢呼起来,整齐的唤着“阿妧”为我庆祝助威。我脸色极差,没多看飞廉,拾起夏禹剑快步走下台,如同输了一般。
  事实上,可不就是输了么?他分明是在刻意让着我!
  绫儿浅笑道:“阿妧,飞廉将军很喜欢你呢。”
  我低声喝止她:“休得胡说。”
  绫儿眼珠子一转,嘟起嘴小声道:“你们两人方才哪里是在比武,简直是在打情骂俏嘛。”
  这误解大发了!我明明是在愤怒又认真的打好不好!
  如果说因初遇的一场憋屈比武,令我对飞廉好感全无,那几日后师父的惩罚,则成功让飞廉进入我心中的黑名单。
  “谁准许你们私下比试的?”
  我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听着师父无聊又冗长的训斥,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度辛面带歉疚开口:“族长,其实……”
  我咳嗽一声,冲度辛使了使眼色,他若强出头,不过是多一个人受罚罢了。
  “度辛,你不用替她求情,她这个争强好胜的性子,早就该改改了,今天敢打伤自己人,明天就敢违乱军纪。”师父绷着脸,厉声喝道,“阿妧,你给我跪到祖祠里反省三天三夜。”
  我就知道,罚来罚去又是关小黑屋,家常便饭,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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