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姐,小表叔今早忽然吐了血,帝君怀疑是中了蛊,恐危及性命,我们都很担心,你素来广闻博识,可对蛊有所了解?”
灵鸟随话音消散在风中,我心绪不宁,少顷,抬头直视楚暮雪波澜不惊的眸子:“你做的,是不是?”
楚暮雪没有答话,而是递给我一块闪着浮白光芒的菱石:“你应该听过记忆石吧?这是我在家中捡到的,你一看便知。”
我狐疑接下,料想她一介凡人在我面前使不出花样,便施法解开记忆石上的封印,光影摇曳,在我眼前投射出一幕繁华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开车了嘟嘟嘟……请系好安全带……
这章是不是又长又甜?
第45章
人间的东陵国地处沂水以南,素来气候宜人, 国力强盛, 商贾云集。
汴郡皇宫,端是琼楼玉殿,朝喧弦管, 暮列笙琶。
百姓皆欢颜道, 东陵国有三宝, 一曰贯穿龙脉金岭江, 二曰上古神物五行罗盘、三曰国师池天明。
东陵池家,世代擅长天人感应,能推演天象,保国泰民安,被奉为国师之族,久负盛名,受万人景仰,连皇族亦需折腰行礼。而当朝国师池天明, 年少成名, 尤为精通道法巫术,乃个中翘楚。
池天明十三岁时, 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十六岁时,能筹谋国策,依靠七星北斗占据战场有利形势, 攻下周围小国,拓疆开土。
他在朝为官,却始终因国师身份规避庙堂政斗,无数高官贵族心怀各异登门拜访,池天明皆拒之门外,久而久之,再无人问津,汴郡内城,互通往来,唯有国师府数年如一日的冷清。
直到有一天,国师府内诞生了新的生命,汴郡无人不知,国师池天明有了自己的长女,更为神奇的是,女婴降生的那刻,星象明灿,现彩霞之色,是为祥瑞之兆。闻此消息,东陵帝后亲自到访国师府,以一道圣旨封女婴为玉祀巫女。
池摇光甫一出生,就拥有举国婴孩无人能及的荣耀。
翠屏山对凤城开,碧落摇光霁后来。池天明给自己的女儿起名“摇光”,正与天象中北斗第七星对应,盼望她能知天命、护东陵。
池摇光五岁之前,曾经也和普通孩童无甚区别,爱打闹,爱玩乐,还会趁父亲上朝时偷偷翻过院墙,溜到大街上买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吃,但到底是不同的。
承受了多大荣光,就要付出多少代价,自古如此。
那时候,池天明第一次因为她跑出去和国公府小少爷抓蝴蝶打了她鞭子,粗糙且坚硬的长鞭落在女童背上,痛得她伏在地上呜咽唤着“爹爹”,池天明没有半分心软,直至女儿背后衣衫被血浸湿,方扔下鞭子。
平日如清风修竹的池天明一反常态,寒着面孔揭下血衣,将金疮药倒在血血淋淋的伤口处,缓缓开口道:“摇光,你是池家的人,是东陵的玉祀巫女,这辈子注定要承受比旁人多的苦痛,从出生起,就没有选择。”
彼时的池摇光懵懵懂懂,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今日国公府的小哥哥说父亲德高望重,高山仰止,想让她引荐登门拜访,父亲这么厉害,她怎么会要承受苦痛呢?
日月更替,寒来暑往,池摇光再也没有踏出过国师府的大门,除了每日学习巫蛊术法和天象星学,她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是从房间里那扇镂花雕窗向远处眺望,红瓦白墙之外的杏花,已经吹满头了。
十年的时间很短,养在深闺里的池摇光,已经出落得明眸皓齿、袅袅婷婷,只消远远看上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十年的时间也很长,年幼活泼好动的小女孩,被长久的孤独磨平棱角,若寒冬腊月枝头白梅,傲雪凌霜。
国师府中下人口口相传大小姐天姿绝色,堪比仙女,汴郡不多时便传闻开来,众人皆心痒难耐,盼着有机会一睹芳容。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玉祀巫女池摇光年满十五,入宫受及笄礼,她一袭巫女迤逦红裙,发丝被檐上晨晖清露沾湿,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落在朝臣眼中,便成了最耀眼的那朵梅。
及笄礼后,宫中传言太子殿下对玉祀巫女一见倾心,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竟大病一场。而玉祀巫女在皇上面前请求搬出国师府,独自居于幽静城南以便修习,皇上无奈应允。
池摇光搭了一间瓦房,名幽兰居,栅栏处以药粉设巫蛊,有图谋不轨者深夜欲翻栏入内,被百毒虫啃咬至仅剩骨架,见者悚然。
东陵皇帝野心勃勃,询问国师可能快速扩张国力,池天明思忖再三,告知皇帝青丘之国的存在,非人间之域,却有无尽资源,神物五行罗盘可以探出方位,但具体进入的方法,尚未可知。
池天明因此秉承君意,日夜钻研越行术法,皇帝亦整顿兵力,打算一举攻占青丘。
这一切,似乎都与避世绝俗的池摇光无关。
月黑风高,更深露重。灯下阅读古籍的池摇光,听见门外一阵异响,她本以为又是不知死活的歹徒,没有多加理会,但声声复响的呜咽哀鸣引起了她的注意。
栅栏外躺着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火狐,蓬松尾巴无力垂下,圆溜溜的乌眼委屈巴巴盯着她,池摇光心神忽然一荡,鬼使神差走上前抱起火狐,触手湿润一片。依着灯火光照,她才看清火狐背上与毛色相融的血水,不禁蛾眉蹙起。
伤口虽可怖,倒也不过是皮外伤,池摇光取出柜上药品,替火狐清洗干净伤处,动作轻柔敷好药,放在自己枕边。
翌日晨曦入窗,池摇光悠悠醒转时,身边已经没了火狐的踪影,大抵是恢复后自己跑了,她没有在意,照旧推算着自己的天象,好像幽兰居从未曾闯入一名过客。
昨夜北斗主星晦暗无光,辅星闪烁不定,池摇光反复算了几遍,攻打青丘的结果都是凶兆,连她都能推算出来,为何父亲不说与皇帝听,反而顺其心意为之呢?
腿上倏尔一沉,池摇光诧异低头,正见火狐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嗷嗷”叫唤,两爪间还夹着一个青果,扔进她怀里。
竟是跑出去寻吃的了么?
池摇光纤长白皙手指抚过火狐柔顺皮毛,火狐舒服得滚了滚,低低呼噜不停,这般娇憨的姿态让冰霜美人难得发出一声轻笑。
美人微笑转星眸,月华羞。
“你若无家可归,便留下来陪我可好?”池摇光垂下羽睫问道,可一只狐狸,哪里会回答她呢。
幽兰居不再只有孤寂冷清的一人,火狐的出现,打乱了池摇光循规蹈矩的生活,亦打乱了她平静无波的心境。
“火狐,我的《草木经》呢?”池摇光按住青筋直跳的太阳穴,挫败看着残烛已熄,空无一物的书桌。
昨夜休息前,她明明放在桌上,今早起来却已不见,思来想去只有某只爱捣乱的狐狸才能做出这种事。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嗷嗷”叫唤,池摇光转过身,把火狐叼着的《草木经》拿出,也不嫌弃上面沾了唾液,端起桌上青花瓷盘,捏起白玉糕投喂火狐。
吃饱喝足的火狐抖了抖身子,迅疾闪身消失在池摇光面前,她终于得闲拆开父亲寄来的书信,读完后,她默默将信纸扔进烛灯,面上微浅笑容逐渐变淡。
柳外残阳,回照动帘钩,池摇光手里握着书本,水漾秋瞳却盯着紧闭的门,似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访。
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天色墨黑,她终是忍耐不住,起身拉开门,正撞上一个坚硬胸膛。
她抬起头,看见门前站着一位身形颀长、嘴角含笑的俊逸男子,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揉了揉池摇光额头,语气亲昵又温柔:“摇光,小心一些。”
池摇光愣了一瞬,对上男子熟悉的乌瞳,她捋了捋发丝,淡然道:“原来是只狐妖。”
男子退后两步,躬身行礼,风度翩翩:“摇光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在下杨致意,乃山上修炼成精的狐狸,前些日子被猎人射伤,多谢摇光救命之恩。”
池摇光眸光一闪,面色冷漠,作势要阖上门:“伤已好,道过谢,你可以走了。”
一股力道及时拦住她的动作,杨致意单手撑住门板,另一手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在她泛起羞绯的侧颊落下蜻蜓点水一吻:“你说过要收留我的,摇光。”
犹如水波不兴的湖面投入石子,荡开一圈圈潋滟波纹,摇光紧紧捏着门扣的素手,慢慢垂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卷这是一个小故事,山主和沧濯只负责打酱油发糖……
我爱你们,520!
第46章
杨致意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幽兰居门口的。
东陵皇帝自负到丝毫不加掩饰的决谋,早已传到青丘白曜帝君的耳朵里, 向来芝兰玉树, 如清风明月的白曜帝君看了卷轴上的不惭大言,也忍不住摔了竹卷,愠怒道:“无知小儿, 欲壑难填, 我青丘岂是他一介凡夫俗子能妄想驯服的。”
发须斑白的睿智老狐狸谢行拧起皱纹堆叠的眉头, 犹豫禀明:“那神物五行罗盘, 终究是个祸患。”
白曜帝君眉目染上沉色,冷哼一声:“吾祖昔日不慎将五行罗盘遗落在东陵,成为他们镇国宝物,本想顺其自然,不欲追究,可东陵皇帝不但不饮水思源,反倒贪心不足,着实可恨。”
族中辈分不大的杨致意立在桌案旁, 若有所思望着大理石地板上散乱的卷轴, 终于鼓足勇气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帝君,致意愿去往东陵, 取回五行罗盘。”
说这短短一句话的功夫,杨致意紧张到掌心濡湿一片,事实上,他连青丘都未出过。
白曜帝君和谢行长老闻言皆投过来讶异的目光,白曜帝君沉吟半晌, 郑重问道:“东陵的那位国师,不是好对付的,此行危险重重,甚至可能是条不归路,你……当真愿去?”
杨致意头埋得更低了些,带着壮士不复还的坚决,掷地有声:“我愿意。”
他按照得到的线索于深夜潜入皇宫,旭日殿正中玉柱桌台之上空无一物,哪里有五行罗盘的影子?
离开皇宫时,他躲闪不及,背上中了御林军一箭,忍着钻心剧痛一路逃到瓦房前,再无力支撑沉沉倒地。
杨致意发现自己被一名女子所救,那姑娘表面凉薄,照顾他这只狐狸却心细入微,而当冰冷褪去时,她不经意的一笑,便可惊艳时光。
这位美好到让他心疼的姑娘,是池天明的女儿,玉祀巫女池摇光。
倘若他能够让池摇光爱上自己,继而帮助自己拿到五行罗盘,岂不是比他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闯要容易许多?
杨致意告诉自己,他是为了任务故意接近池摇光,但朝夕相处的柔情万种,究竟是情不自禁,抑或刻意为之,他恍惚难以分辨,只好抛之脑后不去细想。
近来,池摇光晚间抱着蛊术辑录研读,百日上山寻找制蛊材料,夜寒风冽,即便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更何况她自小体虚畏寒,折腾来折腾去竟卧病不起。
正欲找机会探听消息的杨致意甫进门就听见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匆匆忙忙赶到床边,看见池摇光烧得反常红润的小脸,往日清冷的美眸如今因病蒙上一层薄雾、水光粼粼迷蒙望着他。
他心头一软,顾不上自己法力尚未恢复,抱起佳人用青丘法术为她降温驱病。
池摇光纤瘦的身子倚在他怀里,柔若无骨,幽香屡屡飘入鼻间,杨致意只觉得在发烫的根本不是池摇光,而是他。
高烧消退,杨致意抹去自己额间汗珠,疲累攥住池摇光的手,缓声问她:“摇光,不做巫女了,和我回家好么?”
半梦半醒的池摇光蹙起眉头,小动物般低低呜了声,钻进他宽阔胸膛里。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他下颌抵着她发顶,满足地轻笑起来。
池摇光自混沌中清醒过来,第一眼瞥见趴在自己床边假寐的杨致意,与他耳鬓厮磨的模糊记忆渐渐浮起,她心头咚咚直跳,声音里带着病体初愈的暗哑:“杨致意,你昨夜说的话,我听见了。”
杨致意指尖勾起她下巴,看着她冷漠不动声色的面容,嘴角噙笑:“那你答应么?摇光。哪怕知道我是妖?”
池摇光从来就不是会畏惧的寻常女子,俗世挡不住她,红尘亦挡不住她。
“好。”她平静地像在诉说于己无关之事,但杨致意在她烟波水眸中分明看到了比烈火还要炽热的光芒,那是他的影子,遂俯下身,温柔衔住池摇光干涩唇瓣。
我撑着下巴看投影中他们两人亲着亲着躺在床上,杨致意脱下池摇光外衫,不禁想起昨夜和沧濯的荒唐,半是羞涩,半是好奇,瞪大了眼睛想要观摩学习一番,正看到杨致意的吻从她唇边缓缓向下移动,眼前倏尔笼罩在黑暗中。
“莫要乱看。”沧濯凉凉声音自背后响起。
我不服气拉下他遮在我眼前的手掌,转过头与他理论起来:“有什么不能看的,我偏要看。”
“嗯,你看吧。”他把我搂在怀里,掰回我的脑袋,投影里已是天色泛白,两人相拥而眠,哪还有最精彩的片段?
我气呼呼地狠狠拧了下沧濯搁在我腰间的手臂,这才解了恨,继续看着记忆石的内容。
床帐内,杨致意悠悠醒转,怜惜轻抚池摇光凌乱如瀑的发丝:“摇光,遇到你,我不知有多幸运。”她孤单了十几年,清冷如雪,又纯白如纸,他希望自己能陪伴她往后余生。
那半个月的时光,他们如同一对平凡夫妻,杨致意极尽宠溺,池摇光面上笑容越来越多,原来她不是不会笑,只不过忘了怎么去笑。
有些事情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杨致意不敢忘,也不敢提,他总归是骗了她。
寒冬腊月,星摇影动,池摇光披着朱红斗篷,婷婷立在院中,赏漫天飘雪,她伸出手,雪花落在温热掌心,转瞬即逝。
“杨致意,东陵十二月的暮雪,美么?”
这样一位姿容出众的人儿在眼前,哪还有比她更美的风景,杨致意笑了笑:“依我看,同是来自天上,那闪烁的摇光星更胜一筹。”
语罢,他敛起笑容,声线里多了肃穆:“摇光,我若是骗了你,你会恨我么?”
池摇光转过身,乌黑云鬓落白雪,她微微启唇,目光却落在了杨致意身后挺拔的人影上,面容血色忽然褪去。
池天明脸色阴鸷,举起的手骤然挥下,四面八方飞来的箭雨瞬间淹没小院中央的杨致意,速度快到池摇光连呼喊出声的时间都没有。
血沿着穿胸而过的箭矢滴在白雪皑皑的地上,绽开艳烈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