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回到熟悉的厨房,却没有在厨房里看见生生, 寻了一圈, 才于卧房内找到正在收拾行囊的生生。
叩响门板,我唤道:“生生?你要去哪?”
他惊讶抬头,扔下手中包袱:“妄姐, 你终于回来了!”生生跑到我身边, 肉嘟嘟的脸上眼睛笑成一条细缝, “他们说你死在不周山, 我、我……”
大约是上次元宵乱传消息的原因,我摸了摸他发顶,笑开了花:“不用担心,那是个意外,你看,我好得很呐。”
“那就好,那就好。”他颔首,指了指床上的包袱, “我小表叔要成亲了, 父亲唤我回青丘参加婚宴。”
“青丘啊……”在天维幻海里,我想起来自己三万年前救了一只三尾小狐狸, 应该正是青丘的灵狐,只不过,三万年太久了,它恐怕早已归于尘土。
“妄姐?你在想什么?”生生小胖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噢,我在想, 你们青丘的狐狸为何如此周正,秉性纯良、珠圆玉润,怎么我养的狐狸一个个贼心眼颇多,难道是风水原因?”我敲了敲桌角,疑惑问。
生生红了脸,低下头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妄姐,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行行行,那你赶紧出发吧,误了时辰可不好,”我捡起桌上一块黄金桂花糕,狼吞虎咽道,“我呢,就在昆仑山上,享受我的养老生活。”
生生无奈笑笑,背起包袱,出了房门。
上次下山捉妖,是他目送我离开,如今换成了我送他,人生啊,总是难以摆脱离别二字。
天光正盛,我端起糕点盘迈出卧房,任缕缕金玉阳光拂面,为深秋萧瑟添上暖意,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昆仑山没有冬天,于我这种畏寒之人而言最是宝地,我搬来一把躺椅置在木樨树下,愉悦的闭上眼享受闲暇余韵。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我每天清晨修炼法术,午后去找沧濯研究还魂的办法,顺便蜜里调油、腻歪腻歪,唯一不顺我心意的,大概就是每每听到昆仑这些不省心的师兄师姐在背后议论我身为大魔头生前的“斑斑劣迹”。
走到哪都有人骂你,总归是开心不起来的。
我在心底默念人不知而不愠,也能凑合过下去,可连这样瑕不掩瑜的日子,都注定与我无缘。
月镜高悬,我本已换好寝衣,准备美美睡上一觉,南婳力大如牛的砸门声把我惺忪睡意砸出了九霄云外:“肖妄!出事了!”
我揉了揉眼睛,披上外衣为她开门:“大晚上的,怎么了?”
“半柱香前有弟子看见黑色人影消失在藏丹阁附近,我接到消息后赶去,藏丹阁失了窃。”她忧心忡忡道。
哈?现在的贼都敢偷到昆仑山上来了?
“损失严重么?”我打哈欠问道,不是我冷漠无情,丹药么,再炼就是了,况且那藏丹阁我并非没探过,无甚精贵东西。
当然,我的宝贝玉体除外。
“这贼什么丹药都没拿,独独破了顶层八卦阵法,我去看时,寒玉棺已经空了,不知里面存放的是哪位前辈的尸身,师父师叔都在闭关,我该如何是好?”南婳面色苍白,咬唇道。
她状似轻描淡写的平铺直叙,我却霎时间失了冷静。
我的尸体被偷了!
脑中一片混乱,我踉跄后退几步扶住床栏,耗费半晌才接受这个过于残酷的事实,缓过神后,我颤巍巍抖着手搭上南婳肩膀,声音虚弱:“南婳,带我去藏丹阁,我腿软了。”
寒玉棺真的空了。
透明棺盖倒在地上,砸出一寸浅坑。
沧濯伏在空棺边不声不响,我俯下身握住他冰凉拳头,这才看见手背骨节处有血液沿寒冰棺壁蜿蜒流淌。
“沧濯,”我怕惊着他,轻声唤道,“没关系的,丢了找回来就好,只是……一具尸体。”说这话时,我的心也在淌血,那可是我的肉身,毁了就再也没有了,就算以后寻到了还魂的法子亦是徒劳。
沧濯站起身,凝出夏禹剑,眸光冷厉,面若冰霜:“我去找。”
“我也去。”我随他踏出八卦阵,一阵微涩穿堂冷风骤然刮过,凉意刺骨,逼得我半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完全使不上力气……
我想开口喊住前头沧濯,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沧濯绕下楼梯,消失在视野中。
……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我又晕过去了,然后又醒了。
并且这次睁开眼,见到的不是沧濯,而是另一张面孔。
温文尔雅的翩翩郎君指尖触上我额头,仔细看,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中蓄了微亮珠光,声音悠远得仿似从浩瀚远古历尽千辛万苦飘来,他喟叹道:“山主,我救活你了。”
小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这是在哪?我……是谁?”元神没有附在八十三体内的疏离,完美契合带给我五感无比清晰的动向。
我使力抬了抬僵硬手指,一簇法力立即如织丝飞羽环绕全身,这种感觉……莫不是……
阿妧,活了。
兴奋到了极致,反而令我平静下来。
被冰封了太久的身体不习惯人间的温度,我从雕花床上姿势诡异的坐起身,看向守在床边的白子兮:“小白,是你去昆仑偷了我的尸身?”
他得意挑眉:“还能有谁这么厉害,就凭那群臭道士,想抓到我?下辈子吧。”
哦哟,很嚣张嘛!
我掀开被子,怎知腿脚尚且有点不听使唤,身子一歪,险些脸着地摔下床,吓得小白手忙脚乱扶住我手臂。
“还真是令人怀念的熟稔啊。”我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步履蹒跚被小白扶着坐到窗边,楼下人来人往的种种声息皆清晰入耳,甚至能听到客栈隔壁房间传来的“嗯嗯啊啊”……
我:“……”
算了,还是暂时隐去神力吧。
于秋后算账一事,我相当热衷:“小白,那时候在知州府,你怎么都不相信我就是妧,我可牢牢记着呢。”
小白倒茶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问道:“那个昆仑的小道姑,当真是你?”
“现在,你是否相信我所言皆真,我确实借尸还魂了。”我老神在在,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白子兮敲了敲折扇,惋惜叹道:“早知我就不那么急着让她救你了,用昆仑师妹的身份杀沧濯,还容易些。”
我一口气没顺上来,茶水呛进鼻子,咳得天昏地暗、面红耳赤,死死扣住小白手腕:“你给我打住,沧濯没有杀我。”尔后把重生期间发生故事和事故简单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天维幻海的部分。
我下意识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那些过往。
“你口中救了我的‘她’,究竟是谁?”我问。
白子兮眼神瞬间不自然起来,左顾右盼,支吾道;“嗯……偶然结识的一位姑娘,好像是……东陵国的尚书家小姐。”
我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眯眼看向他,论风骚还是要数小白啊。
他急忙将扇子搁在我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怕被人听到似的把声音压得极低:“我和她没什么关系,只是她想去青丘,我想救你,各取所需,合作罢了。”
说着补充道:“她擅长巫蛊术,脾气又古怪的很,开不得玩笑。”
东陵国的尚书小姐会巫蛊术?人间朝代更迭比我养一窝狐妖还要快,我对这些分散的小国并不了解,古籍中有记载,某些国家确实会崇尚巫术,但她为何要找青丘的位置?
“她是认识青丘的哪只狐狸么?”我托起腮帮子歪头问。
“不清楚,总之我带她到青丘便两不相欠了。”白子兮道,“她就住在对门,山主你先休息一天,明日我们再启程。”
“我去作甚?”我一惊,“沧濯现在肯定急得发疯了,我要去找他。”
“用灵鸟传信给他就是了,再者,你现在是大魔头,不是昆仑小弟子,怎么去找他。”
“不就是带个路么,你答应的人家,为何要拖上我?”我不解问道。
“事实上,”白子兮吞了口唾沫,小心观察着我的脸色,“她说只救有情人,我便骗她说你我是夫妻,谁知她这般鬼机灵,给我下了七日穿肠蛊,到青丘才能解,山主,你要是不和我装夫妻,我就见不到七天后的太阳了啊!”
我听得心惊肉跳,几欲呕血,捂住心口从齿缝间挤出怒火难平的几个字:“白子兮!你好样的!”
我一个黄花老闺女,就这样被嫁人了?假夫君还是亲手养大的狐妖?
白子兮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这不是为了救你,装装样子而已,我还不愿意呢,我的妻子怎么也得是温柔体贴、贤良淑德的小妖精,山主你哪有半点符合……”越到后面,他声音越小,可我如今神仙之躯,神识灵敏,一个字也没有漏下。
他这意思,是我不温柔不体贴,不贤良不淑德咯?
有些妖,你对他好了以后,他不知感恩,反而会蹬鼻子上脸,让你不教训一顿总觉得太便宜他了,为了不给自己留这种遗憾,我毅然决然选择出拳。
翌日清晨,白子兮顶着乌青眼圈敲响对面房门,一位红杉女子背着包袱打开门,我仔细打量一番,是个清秀温婉的美人儿,要再深入描述,我实在想不出,因为实在美得……很普通,粉腮杏眸,端庄秀丽,唯独神态倒是值得浓墨重彩说一说——
一个“冷”字足以概括全部。
仿佛靠近她一步,就会被冻成冰渣子似的。
妖艳红裙落在她身上,没有半点轻浮妩媚,正如冰湖内投入一团火苗,足够耀眼,却掀不起波澜。
“走吧。”她声音和面色同样冰凉,不带任何情绪,淡淡瞥了我一眼,就与我擦肩而过。
我抱臂咬起指甲,兴趣盎然盯住她写着“生人勿进”的纤纤背影。
小白说的不错,确实是个奇怪的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完结,即将开启第四卷。
红衣女子不简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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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濮水以南,秘境深处, 为青丘之国。
照顾到楚暮雪身为人类女子的脚力, 我们行进速度不算快,刚好可以在途经各处品尝风土美味。
我对此乐不可支,小白却急了眼, 每日在我耳边念咒似的唠叨, 翻来覆去也就是“蛊快发作了”, “能不能快点”云云。
依我这几日的观察, 楚暮雪性格虽高冷了些,人倒没有坏心眼,更没有官家大小姐娇纵跋扈的毛病,还算相处和谐。
第五日,我们抵达了青丘与人间相连的结界,咒门之后雾蒙蒙一片,看不清任何景象。
我停下脚步,抱手看向楚暮雪:“我需得问一句, 你来青丘究竟想作甚?若你不怀好意, 我和白子兮岂非成了青丘的罪人?”
她垂下眼眸,声音如泠泠淙淙的清泉:“我只是来找个人。”
我了然“哦”了一声, 估摸着又是情债:“那你闭上眼吧,凡人不可越界,我以越行法术带你过去。”
她点点头,按照我的要求阖眼,我念起越行术口诀, 牵起楚暮雪的手,甫一走进咒门,结界立即隐去,完全看不出不远处是另一个世界。
春山瞑色,丽景饶红,青丘景色是不输人间的目酣神醉。
我在楚暮雪太阳穴上轻击,解开封印她视觉的咒术,问道:“你需要多久?”
她沉吟片刻,答:“十日。”
“十日后,我带你出青丘,这段时间,你就同我住在一起,一来方便我保护你,二来我也要盯着你是否如约。”我挑眉淡淡道。
她抬头,眉宇间疑惑之色颇重:“你和白子兮不是夫妻么?你们分房睡?”
我僵着脸笑了笑,敷衍道:“感情不佳,正待和离。”
她突然失了神,嘴中喃喃道:“想要白首不相离,原来是这么难的事。”
话语中的悲切让我忍不住瞅了她一眼,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为何像是对世事心灰意冷,我琢磨了下,我这么大时,好像还在山上打野猪呢……
小白终是憋不住:“楚姑娘,青丘已到,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解蛊了,这两天我觉着自己肠胃甚是绞痛,七日断肠蛊该不是提前发作了?”
楚暮雪手指在小白脉上一搭,怪异看他:“我给你吃的不过是调养肾脏的百草丸,你这是吃坏了肚子,去抓点药清清肠胃即可。”
我睨了担惊受怕的小白一眼,还有没有一点身为狐妖的骄傲了!他无所谓我这个山主还嫌丢面子呢!
至于楚暮雪,这姑娘,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啊。
落脚在客栈,我忆及生生如今正在青丘,便飞了灵鸟告诉他,旋即百无聊赖趴在桌上,心里思忖着沧濯何时才能到,真真体会到了“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境。
身后楚暮雪收拾着衣物,房间内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我扭头问她:“你要找的是哪只狐狸?我兴许能帮你。”
楚暮雪摇了摇头:“不必,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你……不是人吧。”
我纠结地咬了咬唇,本想直接应下,但为何总感觉自己被骂了呢?
“嗯……你就当我和你熟悉巫蛊术一样,是会些法术的人。”我嫣然一笑。
正欲同她进一步交谈,房门外飘来小白急匆匆的声音:“山主,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