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正感叹太子殿下待这太监恩宠之深,听见问话,为了显示自己技艺高深,再加上凡事留三分余地,还有一点想借着给太监治病,别叫太子卸磨杀驴的小心思,又把六斤的病夸大了三分。
“脾胃虚弱不管吃什么都只剩下一分效果,肺虚寒冬天不好过,再加上虚不受补,若是再不好好调养,怕是……性命堪忧啊。”
太子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站在最前头的院判看得是清清楚楚,昨天夜里,太子知道什么是回阳救逆汤的时候,表情都没现在真挚。
太子长舒了一口气,道:“不管用什么,总之好好的治!”说完这话,他转身便走了,几位太医互相看了一眼,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喜色来。
看来这命是保住了,而且还能继续当太医。
快到中午的时候,皇帝醒了过来,太子得到消息,立即赶了过去。
“父皇!”太子看见皇帝的脸色,几乎要吓得往后跳两步。
一觉睡起来,皇帝的脸色非但没有转好,反而变成了青灰色,就好像……他已经断气了。
“父皇,您小心点。”太子立即低下头来,上前去搀扶。
就是从躺着变成半卧这样一个动作,还有三个太监一个太子在旁边扶着,也已经叫皇帝气喘吁吁,闭着眼睛快要昏倒了。
他真的快死了,连今天晚上的月亮也看不见。
太子心中冒出念头,不可抑制地兴奋了起来。
皇帝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就像是破风箱一样四处都在漏气,“朕有一句话要问你——你的这些手段,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太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又在心中回味两遍,眉头微微一皱,道:“是儿臣想了个大概,具体的事情是他们一点点商量出来的。”
皇帝却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他撇了撇嘴冷笑一声,“当皇帝,最怕的就是受人蒙蔽,被人牵着鼻子走,尤其是你身边的太监——”
既然已经当了太子,皇帝又是一副病得马上就要死了的样子,尚明心中对皇帝的敬畏渐去,听见这一句话,心中想到的是戴恩。
随即他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父皇说要他警惕六斤。
他前些年小心谨慎,母妃也是一样,走的都是中庸之道,得了六斤之后,他才变得突出。诚然有皇后对六哥下手的缘故,可是没有六斤,他依旧是那个泯与众人的中庸八王爷。
前后手段不一样的,身边多了一个六斤,想也能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早上听见的那句“性命堪忧”,再次浮现在太子耳边。
他双手一拱,恭恭敬敬地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一定都听父皇的。”
连辩解都没有,一听就是在敷衍,皇帝病重,身子弱了,可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听见这等话,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你、你以为——”
皇帝忽然捂住胸口,大口的喘气,用力的向上突起胸膛,整个人都变得狰狞起来。
太子一愣,立即大叫起来,“太医!叫太医来!”又道:“赶紧按住父皇!别叫他伤了自己!”
皇帝在床上奋力的挣扎,上去三个太监都不太按得住他,皇帝挣扎了几下几乎就没了力气,已经变成灰色的眼珠子看着太子,若是不是这屋里还有一圈的太监,太子怕是要被吓得夺门而出了。
“吴氏——吴氏——陪——”
等太医拎着药箱跑进来的时候,皇帝已经一点气儿都没有了,棉花死死贴在他鼻尖上,一动都不动。
太医磕了个头,道了声“陛下赎罪”,又用银针去他脚心,依旧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院判吞了吞口水,跪在太子面前,“陛下……宾天了。”
钟声敲响的时候,六斤正在仁寿宫里,太子不能天天都住在乾清宫,所以仁寿宫要尽快收拾起来。
听见这钟声,六斤微微一顿,嘴角浮现出一个谁没察觉到的微笑,“停了吧。”
仁寿宫……怕是要空十好几年了。
第220章 狐假虎威
皇帝驾崩是大事, 是仅次于新帝登基的大事。
不过不把先帝的葬礼风风光光的办了,新皇帝也没法登基。
当了太子不过一天的尚明,看着太监给自己新上身的龙袍外头又罩了一层微微泛黄的粗麻布, 心里略有不快。
他这个时候只能称之为嗣皇帝, 等到父皇的灵柩出宫, 前头的嗣才能去掉, 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从铜镜里,嗣皇帝看见六斤进来,手一抬,还在给他整理衣服的四个小太监就下去了。
“陛下。”六斤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嗣皇帝不等他行完礼就想伸手拉他,只是转念一想六斤前头说的要第一个给他行大礼的话, 便又站在了那里, 等他行完礼才把人拉了起来。
六斤看他嘴角带笑, 眉头却又皱在一起,就知道这是又有事儿了。
当一个好的心腹, 度的把握非常重要, 首先不能叫他什么都说出口,事事得办在前头, 可是又不能太前,毕竟若是把所有的烦恼都解决了,他又怎么能觉得自己重要呢?
这个时候皇帝的烦恼会是什么呢?
不听话的靖王妃、答应皇后叫她侄女儿母仪天下, 还有赵侧妃那个过不了两三个月就要生下来的孩子?
这些后宫的事儿都不重要, 毕竟一个皇帝如果天天为了后宫烦恼, 那只能是被大臣架空了。
“陛下,钦天监算了吉日出殡,大行皇帝要在宫里停灵二十七天。另外奴婢回来的路上顺带去了一趟奉先殿,先祖皇帝们的谥号都是十六个字儿。”
新上任的嗣皇帝皱了皱眉头,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六斤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从王爷到太子,再到嗣皇帝,真正算起来整个过程连十二个时辰都没有。
尤其是当王爷的时候,面对着内阁几位学士,他的态度是稍显恭敬的,可是当了皇帝不一样。
原本还有个太子过度一下,可他这太子……可以说当太子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去睡觉了。
所以到了现在,方才面对内阁几位学士那张严肃的老脸,嗣皇帝觉得自己竟然有一丝丝紧张,还有一点心虚。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立即便借着悲痛欲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内室。
“谥号……”嗣皇帝重复道:“方才就是在争谥号。”
“陛下!”六斤道:“丧父之痛叫人悲痛欲绝,大行皇帝在位四十余年,勤政爱民,又曾御驾亲征,平定叛乱,奴婢虽然是个太监,却也觉得先帝的谥号该有十八个字!而且要有文、武、圣、贤四字!”
“他们不会同——”意还没说出来,嗣皇帝就明白六斤这是什么意思了。
原本十六个字的谥号增加到十八个字,文武圣贤这四个字又都是一等一的上谥,连开国的太·祖皇帝的谥号都没这么高的规格。
横竖大臣们都不会同意,不如就用这个叫他们去吵去争,毕竟谥号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拿这个掩盖一下,别的事情就容易了许多。
这是个阳谋,可那些大臣们不得不咬钩。
嗣皇帝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他笑道:“你说得不错,朕常听人说,那些文臣们为了一个字儿都能打起来,现如今——”
后头的话就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了。
“朕记得父皇临死之前还曾说要大臣随葬,只是父皇去得突然,只说了要修四所随葬墓,却没说是哪位大臣,朕不好私自做主,也要去问一问他们。”
随葬可不单单是个永享祭祀的事儿,能跟皇帝葬在一起,这文臣死后至少是两个字儿的谥号,而且子孙后代也有庇佑,真正的余荫万代。
嗣皇帝打定主意,心情也好了许多,道:“走,随朕去见一见大臣,以后你也要跟他们天天打交道的,后宫那些事儿,叫母妃身边的黄太监去办,你帮着拿个主意就行。”
六斤的脚步有一瞬间都停顿了,只是他调整的极快,没叫任何人发现。从今往后……他就是后宫前朝一把抓了。
鲁王府已经是一片素白,连院子里才开了没两朵的腊梅也给掐了。
因为明天才用去皇宫祭祀,所以今天穿的还是素服,等明天出门的时候再套一层丧服便是。
鲁王爷已经去了皇宫,王府典仪所的官员正给她们讲她们该做什么。
大行皇帝要在乾清宫停灵二十七天,她们每天早晚要从西华门进宫,一直哭到乾清宫,然后上香祭祀。头三天是要在宫里哭整天的,从第四天开始,便是早晚各一次。
后头等到出殡的时候,还有沿途设祭,还要去皇陵哭丧,不过那个时候就跟女眷没什么相干了,她们主要的任务,就是前头哭二十七天。
典仪正说完行了礼就离开了,许元姝看着王妃,只是傅芳苓一点表示都没有,也一句话都没说。
傅妈妈眉头一皱,轻声道:“娘娘,也得有所安排才是。”
傅芳苓略有不耐烦,道:“方才那典仪正不是都说了?明早卯时二刻出发,申时出宫,去了西华门有礼部的官员安排地方,跟着前头人往里走就是。”
王妃这是真的什么都不想管?
可是万一葬礼上出了乱子,还是大行皇帝的葬礼,那是要连着鲁王爷一起吃挂落的。罚俸、闭门思过,甚至夺爵罢官都是有可能的。
许元姝有点着急,道:“王府里还有几个原先贺妃娘娘的宫女,不如请来问一问?”
傅芳苓没说什么,傅妈妈差人去叫了。
只是这几人前头才被鲁王爷吓了一通,这个时候还没太缓过劲儿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除了什么多穿些衣服,最好用棉花把腿包上之类的话,旁的可能会有点犯忌讳的事儿就一概没有了。
“奴婢都听娘娘的。”
傅妈妈眉头又是一皱,道:“老奴原先也在宫里待过,听福清大长公主说过先帝的葬礼,奴婢斗胆说两句。”
许元姝看见傅芳苓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是傅妈妈站在她背后,倒是一点都没看见。
“王府的女眷,有品级的都要去宫里哭灵,只是——”她扫了一眼朱砂,道:“还请三位侍妾照看着魏侍妾才是。”
梅氏三人应了声,却没说“是”,而是说的“都是一家人,理应相互扶持”,毕竟现在说话的是个奴婢。
“十月天里,早晚已经很凉了,况且既然是葬礼,条件自然不会好,怕是连火盆都不会有,还请各位主子记得多添些衣服,大毛的褙子也可以穿在里头的,挡着心口的风。”
“多谢娘娘关心。”
傅妈妈又道:“奴婢已经吩咐了良医所,叫取些老山参来切片,要在宫里祭祀三天,除了水怕是什么别的都没有,就是水也不一定管够。几位主子若是觉得撑不下去,就含一片山参。过了这头三天,就能告假了。”
众人又是齐声道:“多谢娘娘体恤。”
傅芳苓依旧是不理不睬的样子。
许元姝心中狐疑顿生,她余光还看见恩敬容娟两个对视了好几眼,梅氏看着也是坐立不安的样子。
郭玄妙倒是安安分分的坐着,只是如果她没把裙子掐出印儿来,许元姝才觉得她一点都不在乎。
所以不是她的错觉,虽然看起来王妃像是不打算管事儿的样子,但是傅妈妈站出来了,还借着丧礼的名号——
这的确是个好借口,可若是今天服软了,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许元姝也没忘记第一天的那个下马威,在傅妈妈心里,她们这些……可都是眼中钉肉中刺。
傅妈妈扫了一圈,心中略有得意,道:“奴婢听说许侧妃曾在宫里伺候,在吴贵妃跟魏妃娘娘宫里都有关系,甚至乾清宫里也有熟悉的人——”
她稍稍顿了顿,貌似诚恳地说:“老奴进不得宫,王妃娘娘又有了王爷的骨肉,还请侧妃娘娘看在王妃肚里孩子的面上,好好的照顾王妃!”
这话不能说好,更加不能推辞。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许元姝身上,方才傅妈妈虽然说了不少,但都是对所有人说的,大家一起应一声,道个谢就算过去了,可现在却是对她一个人说的。
许元姝觉得自己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答应下来,说要好好照顾王妃,只当没听清楚她话语里隐藏的意思。
可傅妈妈的本意也不是叫她照顾王妃。
许元姝眉头微微一蹙,道:“娘娘,我曾听说人参是大热之物,有孕之人不宜服用,不如叫太医来看一看再说?”
傅芳苓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傅妈妈脸色变了。
有了人打头阵,剩下几人也都开腔了。
郭玄妙道:“原先在家里,祖母不叫我们这些年轻的用人参,怕吃了上火,有孕在身原本就怕热,我想也该请太医来看看才是。”
恩敬也说了一嘴,“原先在宫里,就是王爷也不太吃参的,虽然是好东西,可毕竟是药,也得讲究对症下药。”
话题彻底歪了,若是在硬生生的扯回去,那就太刻意了,傅妈妈道:“是老奴思虑不周。”说完又扬声道:“去叫太医来给王妃请脉!”
说着便要去扶傅芳苓起来,许元姝借着这个机会起身告辞了。
出了春锦院没走两步,她就被梅氏赶上了,“还是娘娘有法子。”梅氏笑眯眯地恭维了一句,不等许元姝回答便又换了个话题。
“今天晚上就别喝水了。”梅氏道:“要在乾清宫哭灵三天,那地方可没有咱们这些人更衣的地方。”
第221章 假传圣旨
第二天一早, 天还没亮,许元姝就上了进宫的马车。
十月的早上已经很冷了, 鲁王府这几人一人穿得比一人厚,许元姝也叫丫鬟连夜赶了挡风的褙子穿在里头,又缝了护膝套在腿上。
这几人……看着也都是差不多的装扮。
沿着帘子那一点缝隙往外头看,整个京城都成了白色,街上的树绑了白布条, 不仅如此,国丧期间四十九日内不能杀生,百日不能娶嫁不能摆酒, 这么一算, 刚好把这个年也包含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