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远一点的地方天高皇帝远的不太守规矩,不过京城这些人就得严格的守下来。
皇帝驾崩的影响还不仅限于此,除了继位的皇帝守过三个月就算出孝, 剩下的比方九公主的婚事,还有楚王的婚事,都得往后挪了。
一路上安安静静的谁都没说话, 马车很快到了西华门。
西华门里头已经是哭声一片了,许元姝跟在王妃身后, 一行人随着前头嫔妃开始一路哭拜,往乾清宫去了。
乾清宫里哭声震天, 皇帝棺椁摆在乾清宫大殿的正中间, 女眷跟官员们由宫女太监领着, 井然有序的上香。
许元姝看见跪在最前头的靖王爷, 他现在是嗣皇帝——过了大殓,等大行皇帝的谥号拟定,再办了登基典礼,他就是真正的皇帝了。
剩下的王爷们是按照年纪跪的,英王爷一看就是不习惯这个姿势,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扭着,颖王时不时的抬头,看着大行皇帝的灵位略有一丝迷茫,目光落在嗣皇帝身上,却又都是仇恨了。
再往后是年幼的几个皇子,许元姝一眼就看见了鲁王爷。
要说伤心,鲁王爷目光里倒是看不出多少悲痛来,跪在下头的不管是嗣皇帝还是王爷,看着都不太伤心,
只不过因为孝子要守孝三天,只能喝些凉水的关系,他们一个看着比一个憔悴,眼睛红肿,面色惨白,乍一眼看过去的确是悲痛拒绝。
鲁王爷也在留心看着外头进来的人,许元姝的视线扫过来,两人立即就对上了。
鲁王爷为自己的走神羞愧,却看见了许元姝关心的眼神,他点了点头,又把头低了下去。
皇后还有嫔妃们祭拜完就跪在了大殿里,宫女带着许元姝她们到了宏德殿里,又道:“等到了巳时,会有人来请诸位主子再去祭拜的。”
总算是有个能坐的地方了,许元姝轻轻靠在椅背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却是不敢喝的,正如昨天梅氏所说,万一要更衣就不好了。
“姐姐。”旁边有人叫她,许元姝扭头一看,正是尔姝,不远处英王妃正看着她们。
“我……我有点害怕。”尔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宏德殿里虽然坐满了人,不过却没人敢动,更加没人敢出声,尔姝这个举动,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她胆怯的缩了缩脖子,想把身子藏在许元姝背后。
“这是你的妹妹?”说话的是郭玄妙,虽然依旧是双目无神略显呆滞的模样,可是能问出来这等话,就证明她这幅心灰意冷的样子有七八成都是装的。
许元姝摇了摇头,指了指大殿的方向,没有说话。
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外头忽然进来个宫女,左右一看,朝着许元姝这边走了过来。
她在傅芳苓面前站定,行了礼轻声道:“娘娘,我们娘娘请您去后头西暖殿歇一歇。”说着又看了看鲁王府的这一众女眷,“几位主子也跟着一起去吧。”
西暖殿是坤宁宫的地方,打个比方,她们现在待的宏德殿算是前院,西暖殿就是二门里头了,不仅要舒服许多,也不用这样绷着。
毕竟宏德殿算是她们公公的地方,没人敢在这里放肆。
傅芳苓干脆地站起身来,道:“烦劳您带路了。”
尔姝也跟着站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哀求又叫了声“姐姐”,那宫女回头一看,目光里闪过一丝犹豫,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那便跟着一起去吧。”
鲁王府的四个侍妾脸上就都有了笑容,看宏德殿里的人就知道后头西暖殿里没什么人在了,八成只有等着搬进坤宁宫的靖王妃。
能跟皇后交好……总之也是鲁王府的福气。
许元姝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要说这是靖王妃差人来请她们,许元姝有点不相信,上回靖王妃来访,最后跟鲁王妃是不欢而散,两人虽然一起出来,可头都是往外头撇的,从头到脚写的都是嫌弃两个字。
况且……就凭着尔姝一声“姐姐”,连她这个几乎是无关的人都能带着过去……这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会是谁呢?
赵侧妃?
几人很快到了西暖殿,这是个南向的三间屋,明间前头有抱厦三间,后头还有三室,地方着实不小。
宫女领了她们进去,许元姝一眼便看见了靠在上头的赵侧妃。
看见她们进来,赵侧妃也没起来,而是冲着傅芳苓笑了笑,道:“头三个月累不得,陛下跟鲁王爷是最亲近的,叫我好好照顾你们。”
这话依旧不是真的,许元姝心想:大道理上是说的过去的,可为什么不叫靖王妃来办,反而要叫赵侧妃出面呢?
“在我这儿什么都方便。”赵侧妃说着便给许元姝使个了眼色。
话音落下,几个宫女就请她们上了罗汉床,又帮她们脱了鞋子,拿被子盖上了,这么一靠,的确是舒服了许多。
宫女又上了热茶点心等物,原本想着要狠狠地冻上三天,却没想这样的舒服,许元姝动了动已经有点僵硬的脚,长舒了一口气,哪知刚抬头,就对上了郭玄妙的眼神。
郭玄妙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眼睛一扫方才的萎靡,反而有点灵动。
被许元姝察觉之后,她先是一躲,可是随即又勇敢的对了上来,眼神往王妃身上一扫,做了个口型:小心傅妈妈。
许元姝心里一沉,她如何不明白郭玄妙的意思?
赵侧妃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况且依照现在这个架势……虽然东为尊,赵侧妃占的不过是西暖殿,但是不用想也能知道,等到皇帝正式继位封赏后宫,赵侧妃怎么也是个贵妃了。
有了这样的人撑腰……说实话,许元姝觉得如果她是王妃,她也要有所动作了,更别说还有时时刻刻都想教她们妻妾有别的傅妈妈。
许元姝正想着,外头又进来一个宫女,看见这人,赵侧妃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宫女走到前头行礼,道:“侧妃娘娘,王妃的意思,您还是只接待侧妃的好。”说着又冲着傅芳苓屈了屈膝,道:“娘娘,我们王妃请您去东暖殿说话。”
气氛忽然凝滞住了。
傅芳苓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侧妃忽然笑了,很是从容淡定道:“我不过是请她们来暖暖身子,没想王妃这样认真。”
又对傅芳苓道:“不如您去看看王妃?想必是有什么事儿吧?”
好歹算是有了个台阶,傅芳苓下了罗汉床,跟着靖王妃的宫女走了,屋里安静了下来,众人各有各的心思,一时半会间倒是没人说话了。
好在屋里暖和,罗汉床也舒服,就这么靠着也挺好。
又过了片刻,外间有了声音,许元姝抬头,便看见方才带她们进来那宫女急急忙忙的进来,匆忙的行礼,道:“娘娘,王妃……”她抿了抿嘴,显然是有点害怕的样子。
“王妃差人把前头宏德殿的侧妃全送到您这儿来了,人都在外头明间坐着。”
赵侧妃眉头不过一皱就又舒展了开来,冲着许元姝笑笑,傅芳苓不在,她说话倒是直白了许多,道:“你别担心,好好歇着便是。”
说着又对那宫女道:“去安排在前头抱厦,上些热茶点心。她还真以为——”
话说了一半就咽了下去,却叫屋里几个人心中跳了又跳。
以为什么?
这难道不是赵侧妃自作主张,难道真的是陛下的意思?难道新皇帝真的如此看重她们王爷?
一时间众人心里是又惊又喜,许元姝的眉头却皱的越发厉害了。
坤宁宫另一边的东暖殿里,靖王妃看着前头坐在一处端着茶不紧不慢聊天的正妃们,嘴角微微一翘,随即脸色变冷了下来。
“陛下不过是怜惜她腹中孩儿,她怎么有胆子蹬鼻子上脸?还在大行皇帝孝期,她就迫不及待显示她贤惠?她想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妾!想要母仪天下,只能死了重新投胎!”
宫女见靖王妃发怒,急忙劝慰道:“娘娘莫往心里去,奴婢觉得赵侧妃也有可能是想在许侧妃面前显摆来着,毕竟能跟她来往的也就这么一个侧妃了。”
听见这话,靖王妃深吸了两口气,面上表情缓和许多,“不过是白天暂歇而已,她真以为自己能夜宿坤宁宫不成?”
前头乾清宫里,嗣皇帝又起身了,招来一干兄弟或嫉妒或羡慕的眼神。
他得时不时的去看一看大行皇帝的谥号拟得怎么样了,还得盯着出殡的行程等等,总之是不用一直在灵位前头跪着。
到了前头班房一看,那些大臣们吵得是面红耳赤,不知道是不是连领子都揪过了,连衣服都是乱的。
嗣皇帝看了两眼就悄悄出来了,他觉得六斤这个主意着实是高!
若是大臣们同意了,那边是向他这个皇帝低头,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若是最后他们没同意,依旧是个平淡无奇只有十六字的谥号出来,那参与拟定封号的大臣们面对他这个“孝子”天然上就矮了一头,品德上就有了污点,他可以随时用谥号来说事儿。
尚明又回到了乾清宫后殿,正打算歇一歇,就见六斤忽然跪在了他面前。
尚明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奴婢……奴婢假传圣旨了。”
第222章 多心
听见这话, 尚明脸上沉了沉,正想叫他起来的话打住了, “假传圣旨?你假传什么了?”
果然是这样,六斤心中有了计较,当了皇帝的确是最忌讳这个,他把试探出来的东西放在一边,又道:“那些朝臣们倚老卖老, 几位王爷……尤其是六王爷,只隔岸观火冷眼看着,奴婢便去跟侧妃娘娘说, 不如把鲁王妃的女眷接去西暖阁暖暖身子。”
“虽然是小事儿, 不过那些王爷看见,就该能领会陛下的心意。”
“你说的不错,的确该这么办。”尚明面上缓和了不少, 伸手虚虚一扶六斤,六斤顺势起来,听见嗣皇帝又说话了。
“这不算假传圣旨, 以后这种事情不用回朕,你自己拿主意。”
六斤的主意是个什么路子, 尚明心中有数,当了皇帝怎好试试亲力亲为?再者他刚登上皇位, 父皇又死得突然, 的确是根基不稳, 四面楚歌, 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授予六斤便宜行事之权,不然一来一回的,可能就错过机会了。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六斤脸上一点释然都没有,反而连眉头都皱了起来,不等人发问,六斤又道:“只是这事儿……叫王妃娘娘知道了。”
“她差人把鲁王妃接去了东暖阁,又差人去前头宏德殿请人,正妃全送去了东暖阁,侧妃去了西暖阁,现如今宏德殿就剩下些侍妾了。”
好好的计策就叫这个上不了台面只知道斗气压人的靖王妃给搅和了,还叫旁人看了他妻妾不和的笑话,尚明一张脸立即涨得通红。
“她是觉得朕当了皇帝,她就一定能当皇后不成?还是当我老李家从来没废过皇后?还是以为她那个连字都不会写的儿子是什么天纵奇才,朕看在他的面上也要容下她继续跟朕作对!”
“陛下息怒。”六斤劝道:“奴婢仔细想想,觉得这倒也不是全然的坏事。陛下是天子是一国之君,自然是豁达大度的,先施恩于兄弟也是情理之中,那些还在静观其变的王爷们看见陛下此举,想必也要有所动作才是。”
他声音慢悠悠的,还有点犹豫,明显是现编的,嗣皇帝深深吸了两口气,脸上红色虽然退了,可依旧很是生气。
“朕一定要废了她!朕绝对不能让她当上皇后!”
“陛下息怒,现在不能废了王妃啊。”短短一句话愣是叫六斤说出了忍辱负重的意味。
“糟糠之妻不下堂,陛下,就是王妃她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能在刚登基的时候就废了她。”
尚明瞪着六斤,“不现在废了她,等她当上皇后,那就是国事了!到时候更难!”
六斤劝道:“陛下,您想想皇后娘娘,有靖王妃在前头挡着,皇后娘娘的侄女儿也就不好进来了。”
“再者……”六斤压低了声音,“关键时刻也能把她抛出来,借机推行政令。前头几位皇帝废后……其实也没费多大功夫。”
话虽然说得吞吞吐吐,不过尚明已经明白六斤是什么意思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你说的在理。不能这样轻易的放过她……她还真当自己是皇后了不成?要是没有朕这个皇帝——谁给她的胆子!”
过了没多久便是巳时,宫女掐好了点来叫她们,又带着去前头烧香磕头。
这的确不用费什么脑子,就连朱砂也没出错。
许元姝跟王妃打了个照面,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谈起,加上又是在别人的地方,到处都是眼睛,也就是点点头就过去了。
倒是鲁王爷,许元姝每次进来都能看见他在看自己,便也大大方方会给他一个眼神。
初冬的天气,跪在这冰冷冷的乾清宫里,着实是不好过。
到了下午申时,太监送她们出宫,不过鲁王爷还是要在宫里继续跪着,孝子要守三天灵堂,就是皇帝也不例外。
出了宫门,鲁王府的马车由原本的两辆变成了三辆,前头那车夫上前行个礼,又对王妃道:“傅妈妈怕王妃腰酸,特意吩咐多备一辆马车,叫王妃展展腰。”
傅芳苓点点头,“傅妈妈做事一向周全。”说着将身后几人一扫,道:“许侧妃,你上来伺候。”
许元姝上前一扶王妃,觉得她似乎没怎么借力,直接就自己上去了。
等这两人上了马车,后头几人对视一眼,梅氏意有所指说了一句,“王妃倒是喜欢许侧妃。”
郭玄妙嘴角闪过一丝微笑,喜欢?敲打才是真的。她一扭头先上了马车,梅氏看见郭玄妙眼中精光,给恩敬使了个眼色,拉着朱砂上了郭玄妙这辆马车。
傅芳苓上了车就靠着半躺了下来。许元姝坐在一边,虽然没太委屈自己,不过的确是没正妃舒服的。
马车沿着护城河外头一圈哒哒哒的走,傅芳苓忽然睁开眼睛,道:“东暖殿……可是没有西暖殿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