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这才回过头。
阿洛伊修斯一直就这么站在他的书桌前，艾拉和奥利安德交谈时，他默不作声地翻着桌子上的书籍，精灵的头颅微微低着，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大半侧脸，唯独那高挺的鼻梁露在外面，凌厉的弧度显得十分不近人情，却也冷冽出尘。
似乎是感应到了艾拉在灵魂层面上的运动，阿洛伊修斯的手指一顿，头也不抬：“交代完了？”
艾拉：“……”
你又看不见，翻着书装什么逼呢！
然而不得不说，高岭之花就是高岭之花，哪怕摆明了装逼，他若无其事翻着书页的架势也是格外好看。
并且，阿洛伊修斯还真的有装逼的本钱。
魔法涂料是他直接默写给艾拉的，精灵不过随意抽出一张纸就将配方写了出来。艾拉甚至不禁开始怀疑纯血精灵的大脑构造是不是不太一样——不然的话，几千年的记忆统统印在脑子里，他竟然还能将这么多知识记得一清二楚？
太玄乎了吧。
想到这儿，艾拉忍不住好奇起来。
“阿洛伊修斯，”艾拉开口问道，“西林精灵还没离开时，你是一名学者吗？”
纯血精灵沉默片刻。
本来艾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阿洛伊修斯从没提及过西林精灵和他的过往。但艾拉耐心等了一会儿后，阿洛伊修斯还是给出了答案：“我不是。”
艾拉：“……果然。”
阿洛伊修斯嘲讽地一扯嘴角：“听起来你早有猜测。”
当然了！
虽然艾拉不知道西林精灵过着怎样的生活，但人类王国的学者可是基本不涉及政治的。他们更多的是向当权者提供各式各样的知识，是导师和研究员。
不说别的，阿洛伊修斯聪明归聪明，但他确实不像是搞学术研究的人……的精。
“对于大部分学者来说，学者塔就是象牙塔，”艾拉说，“与其说是生活起居的地方，不如说是位他们提供保护的地方。你并不需要这种保护。”
阿洛伊修斯一哂。
他放下手中的书本，终于转过身来。精灵与艾拉遥遥相望，他灰蓝色的眼睛微微垂着。
艾拉突然有了个更大胆的猜测，她瞪大眼睛：“你……不会就是天临堡过去的城主吧？”
阿洛伊修斯：“……”
精灵眉心一拧，既没反驳，也没肯定。不知道为什么，艾拉莫名觉得阿洛伊修斯有一些不高兴，但这种不高兴却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低了低头，似乎在斟酌语句：“我不是学者，是因为天临堡没有类似于学者的职位。西林精灵用以藏书的地方也不叫学者塔。”
“所以？”
“所以，”阿洛伊修斯平静回答，“在过去的日子里，我的确居住在这座塔楼之中，但比起学者，我更像是一名法师，以及天临堡诸多执政官之一。”
也就是说，他既是一名打手，也是一名管理者。听起来西林精灵有不少管理者，估计阿洛伊修斯只分管其中一项吧。
类比一下，过去的阿洛伊修斯在西林精灵中的地位，应该和爱尔的养母伊莲娜差不多，是名精灵长老了——只是比起仍然保留部落制的银精灵，西林精灵明显要先进很多，他们拥有着相当成熟的城邦式管理制度。
那艾拉就不明白了。
西林精灵在游戏中留下的线索很少，既与主线剧情无关，涉及到的资料也寥寥无几。
在《西林英雄》的剧情和设定中，纯血精灵几乎是和诸神同时期出现的，他们并非这片大陆的本土生物。但他们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到来，游戏中一律没有说明。
而就像是他们来的神秘一样，西林精灵消失的也神秘。
几千年的事情没有记载，在人类的史书和口口相传的歌谣传说中，西林精灵和银精灵分别在大陆的西南和东北山脉上的落脚，发展出了自己的社会。然后某一天，西林精灵突然就消失了，他们的首都天临堡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其他城市也纷纷塌毁破损，在西林山脉中失去了存在。
这几乎就是玛雅古文明消失的未解之谜啊？
关键在于，从阿洛伊修斯的知识水平，还有天临堡中的各种过往痕迹来看，西林精灵的发展恐怕要比同时期的银山脉快不少。
当然了，放在现在来看，不知道几个千年过去了，银山脉上的科技魔法知识也远超人类，长生种就是好。
只是为什么当年的银精灵们仍然生活在这个大陆上，西林精灵却消失了呢？他们在这片大陆消失后，又去了哪儿呢？
《西林英雄》里没说，而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生物也基本都不知道。
但现在站在艾拉面前的可是一位活生生的西林精灵。
只是艾拉并不觉得阿洛伊修斯会和自己敞开心扉诉说过去的事情——要是他想说，西林精灵消失的原因也根本不是个谜团。艾拉就不相信自己是唯一好奇的那个人。
“那，”只是艾拉开始问出口了，“当时的西林精灵去了哪儿？”
阿洛伊修斯侧了侧头。
他失去焦距的浅色眼睛“望”向艾拉，其中的平静和淡然一如往昔，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纯血精灵随意地将垂在肩侧的黑发撩到身后：“死了。”
艾拉：“……”
等一下，什么？？？
死了？
纯血精灵一句简单的回答落地，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近乎爆炸——
西林精灵并不像人类猜测的那样离开了大陆，而是，而是……
“你是说，”艾拉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全都……死了？”
“过去的天临堡遭受了灭顶之灾。”
阿洛伊修斯挑了挑眉，他的态度坦然地仿佛提及的并不是自己的家乡：“我想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是不难理解，不就是灭城的意思吗。
只是，西林精灵全都死了？当时的他们拥有着整个大陆最先进的科技和最强大的魔法，然后天临堡就突然被灭城，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如果是这样，阿洛伊修斯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震惊”一次已然不能形容艾拉的心情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问道：“这件事，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阿洛伊修斯回答。
“那你……等等。”
艾拉突然想到《西林英雄》中一带而过的背景设定。
诸神和精灵几乎是同时来到这片大陆的。
隐隐之间艾拉觉得有什么线索已经串联了起来，只是她尚且没有想通其中关键，因而不能抽丝剥茧，找出问题的真正答案。只是有一种寒意自艾拉的尾椎直窜头顶——不是恐惧，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几乎要接近到事情真相的预感袭上心头，让她有所觉悟。
“我需要你告诉我，阿洛伊修斯，”艾拉沉重地说，“西林精灵的灭绝，不是凯纳斯干的吧？”
“不是。”
阿洛伊修斯笑出声来。
这一次，他的笑容中不含嘲讽或者轻蔑。精灵似乎就在等艾拉这个问题，当她的话语落地时，阿洛伊修斯的眉梢轻轻动了动，那甚至带着几分因为猜中艾拉心中所想，而出现的得意意味。
“不是凯纳斯，艾拉。”精灵说道。
他这幅得意又笃定的神情莫名惹火了艾拉。
装什么啊！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总是摆着“我很聪明我无所不知”的姿态，艾拉因此不爽很久了！
“你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吗，”她没好气道，“多说几句也不会有人追杀你吧？”
“当然。”
阿洛伊修斯点了点头：“你想知道答案，艾拉，我不会隐瞒。我甚至可以告诉你，当年的凯纳斯并不是一名恶神。”
第47章 公爵小姐22
“当年的凯纳斯并不是一名恶神。”阿洛伊修斯说。
对此艾拉的回应只不过是挑了挑眉。
老实说她并不意外——艾拉亲自去过凯纳斯的寝宫, 神明的藏书量令她惊叹。近万本书籍将他的住处塞的格外拥挤，坐拥如此之多的知识，他或许是一名野心家, 一名不择手段的人, 却不应该是一名丧失神智的疯子。
不过那又什么意义呢？哪个疯子也不是生下来就是疯子的。
艾拉仍然很是不爽地看着阿洛伊修斯：“听起来你和凯纳斯很熟悉。”
阿洛伊修斯：“我并不认识他，但是他的寝宫里不仅有他的书籍，还有他的日志。”
艾拉：“……”
也就是说, 曾经的阿洛伊修斯在无意间启动了凯纳斯寝宫的时间魔法后，就已经摸清了凯纳斯的经历。
不曾认识，却胜似认识。或许凯纳斯压根不知道有阿洛伊修斯的存在，可他却对凯纳斯其人……其神了如指掌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
“所以你说天临堡惨遭灭城，”艾拉开口，“这和凯纳斯没什么关系。”
“和凯纳斯没关系, ”阿洛伊修斯淡淡地回答, “但和你们人类口中的‘善神’有关系。”
别动不动就“你们人类”的, 艾拉可不信神。
这个世界并非唯物主义不假，但也不意味着艾拉·韦斯特必须要向诸神顶礼膜拜吧？不说别的, 她爸可是屠过神的人，足以可见神明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比起诸神, 艾拉更相信自己的努力。
因此对于阿洛伊修斯的轻蔑，艾拉完全没放在心上：“所以？”
阿洛伊修斯：“我相信你了解诸神的传说。”
当然，就算艾拉穿越回来后当了八年村姑, 她也是有好好钻研过游戏背景设定的。
《西林英雄》里的诸神有些类似于希腊神话和北欧神话的混合体, 最大的特点就是人、神同形同性, 有着与智慧物种近似的容貌，亦有着与智慧物种相通的七情六欲。
不过西林英雄中的诸神是分阵营的。
传说中生性善良的神明有七八个左右——艾拉实在是没记清楚。大部分代表着公平、正义和善良光明；而生性邪恶的神明则少很多，但他们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起初，是代表瘟疫和贪婪的两名恶神来到了人世间，人类在绝望之际向诸神祈祷，善神们回应了人们，他们来到了这片大陆，将抵御瘟疫和贪婪的方法传递给人类。
最终在善神的指引下，人类学会了抵抗恶神的办法。即使他们总有办法卷土重来，却不足以威胁到整个大陆。
除了凯纳斯。
当时艾拉打完游戏，还和网上的玩家考据分析过。凯纳斯之所以可以一次又一次重来，估计也是因为他代表着的是“火”。
而火焰是不可能被彻底消灭的。但凡人类存在的地方，必然会有火焰的痕迹。在人类文明中，火焰是足以摧毁一切的恶魔，却也是文明诞生的标志。火焰能够为人带来温暖，同样也难以琢磨，能够轻易伤人。
“在凯纳斯的记录里，”阿洛伊修斯阐述道，“凯纳斯自知他拥有着极其不稳定的性格。善恶的摇摆不过是在他的一念之间，而神明并没有属于人类的道德底线，他的能力足以让他为所欲为。”
“火焰本身就不稳定。”艾拉说道。
阿洛伊修斯点头：“因此，起初凯纳斯并不是一位恶神，他甚至曾经指引过人类如何利用火焰。但诸神认为他阴晴不定的性格具有两面性，试图将凯纳斯身上的善与恶剥离开来。”
艾拉大概明白了。
这恐怕就是爱尔为什么会善良到一塌糊涂的地步吧，他继承的理应是被凯纳斯抛弃的善良的部分。只是……
“这和西林精灵有什么关系？”艾拉问道。
“试图分割一名神明的灵魂，”阿洛伊修斯开口，“你认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
“我们是被骗到这片大陆上来的，艾拉。”
数千年后，西林精灵消失的情况，终于由面前唯一的幸存者道出了真相。
提及往事的阿洛伊修斯并不伤心，也不激动。他还是那副平静又无谓的神情，黑发之下眉眼深刻的面孔无动于衷，仿佛他从未涉及过其中，仿佛惨遭灭城的不是他的故乡。
“在纯血精灵的故乡——我们来的地方，”阿洛伊修斯解释，“诸神并不是诸神，他们不过是一群比精灵更为强大的高等生物，并且和精灵有着一定的血缘关系。他们最先接受了人类的召唤，来到了属于你们的大陆，之后以发展新大陆为由将我们带了过来。”
艾拉：“然后？”
阿洛伊修斯：“然后纯血精灵们发现，这片大陆有着属于自己的文明。西林精灵和银精灵和诸神不同，他们都不想干涉人类文明的发展。”
“但是你想。”
“是的。”
阿洛伊修斯点了点头：“同时我也不认为诸神高高在上的指引拥有意义，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这片大陆上智慧生物的万世景仰罢了。因此我离开了天临堡，尝试着用自己的能力去协助他们，却没料到的是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
话说到这儿，不用阿洛伊修斯继续开口，艾拉已经将凯纳斯的事情和西林精灵的灭亡联系到了一起。
“你说分割神明的灵魂需要代价，”她艰难说道，“代价就是天临堡全部生灵的性命，是吗？”
直到此时，阿洛伊修斯的面孔中才依稀浮现出几分阴霾。
纯血精灵低了低头，长发遮住了他的脸颊，拉出一条淡淡的阴影：“只是没料到，诸神分割了凯纳斯的灵魂，可最终主导他的却是恶的一面，善良的那部分则被压在了看不见的灵魂深处。凯纳斯想找诸神报仇，于是神明打造了那把‘天罚’，杀死了他。可火焰是杀不死的，艾拉，凯纳斯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复活，他的疯狂换来了神明的恐惧，于是他们离开了这片大陆，回到了自己的故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