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悯一个国王，听起来如此可笑。但是一个国王对一个认识几天的女士说，他想她做王后，是因为她愿意听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是不是足以证明面前其貌不扬的青年很明白自己是什么定位？
甚至是他身后负责保护国王的骑士们也很清楚，那个趾高气昂、满身戾气的摄政王也很清楚——所有人都把伊德瑞斯三世视作一个傀儡，已经到了毋须掩饰的地步。
难道艾拉不应该怜悯一个发声却无人聆听的人吗。
“但这种事强求不来，”伊德瑞斯三世继续说道，“何况你身边那么多优秀的人，艾拉小姐。既然你没意愿，那就算了吧。”
艾拉深深吸了口气。
得到了国王的允诺，证明这件事确定是基本黄了。她应该放心才是，伊德瑞斯三世坚持不娶，布雷安也不会强求的吧？
只是不怎么为什么，她却开心不起来。
艾拉避开了伊德瑞斯三世的目光：“我送您回去吧，陛下。
第44章 公爵小姐19
虽然艾拉没敢带着伊德瑞斯三世深入居民区, 但是在附近的花园逛了一圈，也足以在天临堡住民之间掀起一阵风波。
更别提伊德瑞斯三世还饶有兴趣的在贸易站和酒馆附近转了一圈，许多居民都亲眼看到了受护卫骑士们簇拥的国王本人。
见到国王本人哎。
想想看, 就算是二十一世纪, 想要亲眼见到国家领导人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遑论交通和信息都非常不发达的古代。天临堡的居民，大部分一辈子没出过村落, 或者干脆一辈子没出过西林山脉——后者说的是混血精灵们，就算是老者，大部分也是第一次见到人类王国统治者的真面目。
让艾拉意外的是连混血精灵们都很是高兴。
她本以为天临堡的这部分住户会对国王和摄政王的到访不以为意，没想到大家还是蛮喜欢这位好脾气且亲民的国王。仔细想想也是, 就算混血精灵和人类有着完全不同的社会风俗和文化文明, 但放在现代, 就算是见到别国的首相总统, 也是件新鲜事的嘛。
更遑论这个国王看上去没什么架子，脸上总是摆出一团和气。即使伊德瑞斯三世本身不是什么格外英俊的青年，也免不了让人心生好感。
而让平民心生好感的后果就是, 艾拉陪同他在居民区附近逗留之后，关于她要嫁去王都做往王后的流言愈演愈烈。
不过这次艾拉倒是不怎么担心了。
连国王本人都发话, 要是艾拉没兴趣不会, 便不会强求她。艾拉本人还怕什么？只是在放心之余, 她还是有点点不爽。
天临堡的大家传言她要去做王后, 自然是因为“当王后”在平民眼里是个至高无上的荣耀——它本来也应该是的。就算《西林英雄》里的继承制度比真正的中世纪要好一些, 但传统上继承家业的, 能让是领主的儿子们。
倘若艾拉不是加文·韦斯特的女儿，她就算再能干、再聪明，再有本事，撑破天了也就是个“王后”，做不到继承人的位置上。
凭什么啊！
艾拉总算明白那些涉及争夺权力的矛盾从何而来。如果艾拉还是艾拉，加文却不是加文，他会将继承天临堡的希望放在爱尔身上，而夹在中间的艾拉，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地对待自己马上八岁的弟弟？
哪怕他只是个孩子，却也是要抢夺自己地位的人。
幸运的是加文依然是加文·韦斯特，天临堡的平民看不清状况，但不论是父亲还是艾拉，甚至是管理层的其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了，艾拉还是难免有些气不顺。
特别是在白日别人炫耀武技，自己却只能干看着的经历之后，趁着父亲和国王、摄政王商量正事时，艾拉一个人跑到了训练场。
黄昏时刻，加文慷慨地放了表现优异的新任骑士们半天假，威廉回去之后就带着骑士们庆祝去了。因此训练场中空无一人，这正和艾拉的意。
西边摇摇欲坠的太阳染红了整个天空，斜阳昏黄，艾拉的视线范围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暗。这本不是适合拉弓练习的时间，但艾拉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
父亲早就劝过她不要因为过度用功而伤害视力，好嘛，这个容易。
她打开物品栏，像是不要钱一般掏出好几个夜明珠，往靶子上面一放。光亮的夜明珠立刻将靶子照得一清二楚，比灯泡还灯泡，视线极了。
于是爱尔蹦蹦跶跶来到训练场找艾拉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七八个箭靶子上放着脸蛋大小的夜明珠，大小均匀、光泽明亮，搁置在靶子上摇摇晃晃。站在七十米开外的艾拉拿出“日神”长弓，二话不说搭箭上弓，右手猛一发力，长弓弓弦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艾拉冷着一张俊俏面孔，翠绿的眼眸盯着靶心。
就在爱尔的呼与吸之间，艾拉猛然松开弓弦。
离弦的箭发出破空的声音，眨眼的功夫便正中靶心。突如其来的力量让靶子上搁置着的夜明珠晃了晃，最终掉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响。
爱尔的心底颤了颤：他姐这也太土豪了吧？？？？？
“艾拉？”
小男孩思忖片刻要不要打扰姐姐，最终还是开口：“你在练习吗？”
艾拉捡起掉在地上的夜明珠：“你的课程结束啦？”
国王到访，身为长姐自然要尽可能协助父亲处理事情，但还不到八岁的爱尔就没什么用处了。因此除了第一次见面，以及必要的晚餐时间必须到场外，爱尔的其他时间还是乖乖地跑去学者塔上课学习。
“嗯。”
爱尔点了点头：“今天阿洛伊修斯说我表现很好，所以提前结束了课程。”
艾拉看了看天空，太阳刚刚彻底沉入地平线。确实是比平时结束的早，阿洛伊修斯这人带起学生来从不含糊，除非效率惊人能够提前完成课程，否则不到天黑他是不会放他们走人的。
“文化课表现不错，”见到弟弟，艾拉的脸上总算是浮现出几分笑意，“那骑射呢？别以为你这几天不用被爸爸教训就可以掉以轻心。”
“我可以的！”
爱尔一挺胸脯，自信满满地开口：“阿洛还教给我不少战斗诀窍。”
就他？
不是艾拉瞧不起阿洛伊修斯，他活得久，就算不是近战职业，战斗经验也不会少。但就他现在的病弱体格，以及爱尔的小胳膊小腿……艾拉很怀疑他的办法是不适合自己的弟弟，然后爱尔本人听了之后又学会了多少。
“吹牛可没用，”艾拉毫不客气，“来来来，我考验考验你。”
“你考验谁？”
父亲的声音突然从训练场边沿传来。
艾拉回过头，理应陪同伊德瑞斯三世的加文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姐弟面前，显然他已经听到了艾拉刚刚的话。当父亲的忍俊不禁地走向前：“别老想着欺负你弟弟。”
“我这是为了他好，”艾拉理直气壮，“免得到时候你考验他的时候丢人。”
“好。”
加文煞有介事地点头：“你有这份心很好。”
艾拉：“对吧。”
加文：“那我先来考验考验你，有没有考验你弟弟的能力。”
艾拉：“……”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要知道加文·韦斯特平日毫不推辞地为子女承担一切，可不代表着他就是个没底线的傻爸爸。真正进入训练场，加文带起孩子来，可是真的把他们当自己的下属带。
这也就意味着当爹的每次都能把艾拉和爱尔训的哭爹喊娘。
眼见着父亲收敛了笑意和慈祥，姐弟二人随即意识到，父亲可不是在开玩笑。虽然艾拉是自讨苦吃，但爱尔还是很讲义气地站了起来，鼓起勇气大声说道：“父亲也不可以欺负艾拉！”
加文嗤笑几声：“好，那你们两个一起来。”
爱尔：“…………”
艾拉同情又感动地摸了摸爱尔的小脑袋瓜——自己这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缺心眼。这不是上赶着找打吗！
“听见没有。”
不过，既然父亲发话了，艾拉也不再犹豫。她低头对爱尔开口：“拿出你的武器来。”
这不是加文第一次和姐弟二人操练，父亲的要求很简单：艾拉和爱尔可以使用任何武器——当然了，像艾拉之前那样不要命的丢魔纹不可以，只要避免自己挨揍就好了。
加文是不会用武器对付孩子，至于他被姐弟二人伤到？这怎么可能！
爱尔听话地抽出佩刀后，艾拉给他打了个眼色，姐弟二人自觉与父亲拉开距离。
老实说，对上父亲的心理压力比对上真正的敌人要大。真实的战斗打得过就是打得过，打不过就打不过，而父亲亲自陪同姐弟实战，本质不是为了输赢，而是为了进步。
况且，他们也不可能打过父亲。
与警惕无比的姐弟二人相比，加文的姿态就随意多了，父亲不过是自然而然地站在原地，仿佛就是站在原地和孩子聊天一样。
艾拉还是照常想开口放嘲讽，但是回想起之前被父亲二话不说攻击回来，还是算了吧。每次放嘲讽都会被揍，艾拉选择放弃。
她在距离父亲七八十步外的位置转了一圈，试探性地放了一箭，被加文轻松躲过了。
一家三口对峙许久，最终艾拉找到了合适的角度。
在位于父亲视觉死角的地方，艾拉找到机会，猛然拉弓，她连搭两箭，仍然让仿佛背后长眼的加文轻易躲开，但没关系，本来艾拉也没指望着能攻击到父亲。
——她的目的是为爱尔制造机会。
而弟弟果然没放过父亲闪避的空当。爱尔反手拿刀，不假思索地冲上前。
平心而论，按照小男孩的标准，爱尔的身手已然出类拔萃，但他面对的可是拯救了这个世界的英雄。爱尔几个闪避躲过了父亲的虚晃，眼瞧着偷袭有戏，爱尔一个甩刀——
加文不过是稍稍侧了侧身，就避开了爱尔的攻击范围。人高马大的父亲手长脚长，退后半步大手一捞，轻轻松松地拎起了爱尔的后领。
爱尔：“……”
艾拉：“…………”
八岁大的男孩儿也是有尊严的！被父亲仿佛拎狗崽子一样拎着，爱尔那叫一个拳打脚踢拼命挣扎，奈何就是够不着亲爹。
这不仅没对加文造成任何影响，父亲甚至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女儿。
艾拉：我靠……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与父亲过招，但当加文朝着自己迈开步子时，艾拉还是免不了感到来自父亲的强大压迫力。
讲道理，当你知道对方是不可能战胜的角色时，就算明白父亲不会真正地伤害自己，艾拉还是不可避免的……怂了。
是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艾拉·韦斯特也会怂——这挑战满级人物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要不是面对亲爹，艾拉早抓着爱尔找机会掉头跑路了好不好！
但现在不行，不仅不行，还得硬着头皮上。
一旦加文决定拉近距离，艾拉是不可能同父亲保持最佳射程的，于是她干脆收弓拿刀，果断主动出击。
艾拉几个刀花都没能近身，加文甚至都没怎么动，他一手拎着儿子，凝神看了艾拉半晌，几乎是立刻找出艾拉的攻击间隙，直接朝着她身手。
“爸！！！”
艾拉缩了缩，大声喊道：“我怕，爸！”
加文蓦然一怔。
就是这个机会！！
没有哪个父亲会在孩子喊求救时无动于衷，虽然艾拉知道这很卑鄙，但是真正的战斗不是你死我活，也不会管卑鄙不卑鄙的。艾拉猛然调转刀身，用刀柄狠狠撞向父亲的手肘。
即便如此，艾拉的力量也不足以撼动加文，可足以为爱尔争取机会了。
被拎着的爱尔总算是找到破绽，把自己从父亲的大手中挣脱出来，一个翻身就扒到了加文的后背。
直到此时，加文才回过神来：他上了女儿的当。
当父亲的怒吼一声，他的咆哮震了姐弟二人一震，这一吼也顿时让艾拉和爱尔失去了先机。父亲的大手往后一伸、一抬脚，把爱尔拽下来的同时，也抬腿绊倒了艾拉。
——然后姐弟二人就这么齐刷刷的躺在了地上。
艾拉：“……”
爱尔：“……好痛！”
说实话，这还是父亲手下留情了，被绊倒的艾拉只是屁股着地摔了一下，除了火辣辣的皮肉疼外没有其他问题。
加文走向前，居高临下看着姐弟俩，父亲庞然的身躯挡住了已然暗下来的天空，让艾拉的视野黑漆漆一片。
三个人沉默地对视片刻，然后加文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提了起来。
“感觉好受多了吧？”加文拍了拍艾拉的肩膀问道。
“不好受，”艾拉没好气地回答，“挨打还能好受吗！”
加文失笑出声。
艾拉转头看向父亲：“你不去陪国王，过来做什么？”
露出笑容的父亲一扫刚刚的压迫感，他忍不住摸了摸姐弟二人的头顶：“知道你白天被冷落了不舒服，出来看看你。”
艾拉：“我才没有被冷落。”
她确实没有，只不过他人给的关注完全不是艾拉想要的。
别人不知道艾拉想要什么，但是加文知道。因为公爵小姐的身份反而被轻视，这叫艾拉的确很是不爽，白日里她的神态和情绪，加文统统看在眼里。
陪女儿活动活动筋骨——哪怕她是在挨打，再站起来后，艾拉周身的气压也轻快了许多。
“不要为流言所动，艾拉，”父亲劝诫道，“况且你知道流言不会改变结果，为什么还要为此生气？”
“父亲、父亲，”爱尔趁机插嘴，他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加文，“艾拉真的不会嫁去王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