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村民聊了聊后，伊莎贝拉就得到了消息。
几个月前，兰斯男爵的长子约翰·兰斯失踪了。
听到这句话，伊莎贝拉和欧文对视一眼，均是心底一沉。
兰斯男爵本人年近五旬，是个精壮的中年。而欧文那句“聪明人”的评价果然没错，伊莎贝拉踏进鲁纳斯平原后，兰斯男爵是为数不多见到她的容貌后无动于衷的男人。
“伊莎贝拉小姐。”
他早就听说了天临堡派遣学者到访的事情，因此也不意外：“我以为你会先去休伯特男爵附近的领地转转。”
“按照计划，本来是的。”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这位欧文·石东，正是休伯特男爵派来护送我的管家。”
兰斯男爵：“什么事让你改变了计划？”
被无视的欧文挑了挑眉，倒是并不太在乎。
伊莎贝拉略带歉意看了欧文一眼，而后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从尸体上发现的挂饰。
当她将挂饰交给兰斯男爵时，稳重沉默的中年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苍白，他愣在了原地，许久许久没有说话，就像是彻底忘记了两位来者到访一样。
伊莎贝拉没吭声，她给了兰斯男爵充足的反应时间。
“你们。”
男爵再开口时，嘴唇止不住哆嗦起来：“你们从哪儿发现了这个？”
“在休伯特男爵领地的山峰上，”伊莎贝拉如实相告，“当地发生了瘟疫，经过排查是水源问题。我请欧文先生带我上山寻找当地水源的源头，却在源头处发现了一个……死人坑。”
说到最后，伊莎贝拉面露悲伤的色彩。
“我很抱歉，大人，”她低声说道，“我们已经将死者就地掩埋。”
男爵深深吸了口气。
他终于肯正眼看向欧文了：“地方在哪儿？”
欧文：“等一下，大人——”
男爵咆哮道：“地方在哪儿？”
伊莎贝拉：“大人！”
她声线微微一扬，纤细窈窕的身姿就挡在了管家面前。
“大人，”她用诚恳的语气开口，“我和欧文先生一样，不建议你立刻将少爷迁回来。即使迁坟，也最好私下进行，不要通知休伯特男爵。”
兰斯男爵一愣，立刻明白了两个年轻人为什么劝诫自己。
悲痛归悲痛，男爵的脑子还是好用的。
他忍着满眼泪水，低声说道：“……你们是对的，不能打草惊蛇。”
欧文和伊莎贝拉均是松了口气。
“请你节哀。”
伊莎贝拉小声回应：“但是大人，与其悲痛，不如尽快找出凶手，为您的儿子报仇雪恨。约翰少爷和他的随从死于魔法攻击，这意味着袭击者中有学者，你可曾得罪过什么大领主吗？”
在平民眼中，“学者”这种职业往往只存在于传说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其中拥有魔法天赋、并且能够运用攻击魔法的更是少之又少。
像鲁纳斯平原这种由众多男爵组成的领地，不存在也无法供养起学者塔。若是有法师袭击，势必是来自于其他势力。
“我可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大领主，”兰斯男爵拧起眉头，“已经有两年没有领主来到我这儿了，伊莎贝拉小姐，如果说是学者做的，你是唯一一个近期到访的学者。”
伊莎贝拉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这样平静且镇定的姿态让兰斯男爵的眼底浮现出几分认同的色彩：很好，心理素质强大的人才能够合作。她要是个容易被吓住的姑娘，男爵不会允许她插手调查此事。
不怪他多疑，而是伊莎贝拉小姐带着一名休伯特男爵的人来，休伯特什么脾气，整个平原上的男爵们都心知肚明。
“不过不会是你。”
男爵这才将后半句话不急不缓地道出：“你的到访与我儿子失踪的时间对不上。”
“我可以帮你调查，大人，”伊莎贝拉回道，“你最好是想想，最近和其他领地的管理人是否打过交道？”
“……”
男爵沉思片刻。
“要说打交道倒是有。”
他犹豫着开口：“平原上的男爵们，一直和王都的财政大臣有私下里生意上的往来。当然了都是大臣自己的产业，和王都无关。”
“财政大臣希瑞·维恩？”伊莎贝拉侧了侧头。
“你认识他，”男爵端详伊莎贝拉片刻，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了答案，“你竟然认识王都的财政大臣？”
伊莎贝拉尴尬地抿了抿嘴角。
岂止是认识，她还和财政大臣的儿子谈过恋爱呢。当然了，这个“谈恋爱”是王都交际花的版本。这导致了虽然兰斯男爵没说鲁纳斯平原与财政大臣做的什么生意，伊莎贝拉也猜了大半。
应该是香料和皮毛，鲁纳斯平原上其他的东西，财政大臣也看不上。
“这两年因为大臣压价，”男爵解释道，“他的产业与我们闹得不太愉快。”
伊莎贝拉沉默片刻。
“我知道我下面的要求可能会非常无礼，”她说，“但是大人，可否允许我看看你们的账本，再检查一下约翰少爷的房间？”
男爵盯了伊莎贝拉许久：“你知道你打这个念头，我完全可以杀了你吗？”
伊莎贝拉灿然一笑：“当然。但是大人，我和我哥兄长或许比你更了解财政大人本人。我想在您心目中，走到头的生意不会比为儿子报仇雪恨更重要吧？”
站在伊莎贝拉身后的欧文讶然：她还有个哥哥？
——而夜魔少女的兄长，如今顶着天临堡外交官名号的加布埃尔，仍然逗留在数百里之外的红石城。
今天上午天临堡刚刚送来了女王陛下亲自写的信件，加布埃尔一直忙到下午才有空回到驿站。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拆开信封，抖出纸张，艾拉凌厉且潇洒的字迹呈现在他的面前。加布埃尔看着看着，嘴角便止不住地扬起了笑容。
最后读完信件，夜魔少年轻轻将纸张凑到自己的鼻下，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上面还残留着艾拉的气息一般——
他也知道这番行为实在是太痴（）汉了，但是加布埃尔忍不住。
两年来当酒馆老板无比快活，不用想阴谋，不用想诡计，只要好好经营自己的产业，那样的日子远比重回到虚与委蛇的社交场合有意义的多。
哪怕加布埃尔明白，艾拉自封为女王，这样的日子将会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但是两年的时光就够了，要不是艾拉，他和妹妹去能去梦里享受这两年的快乐了。
而且……加布埃尔相信，艾拉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夜魔少年依依不舍地收起信封，将信件烧毁之后，走出卧房找到自己的随从——当年跟随自己逃离王都的诈骗成员之一。
“去请一下那位富商。”他说。
“富商？！”
随从露出惊异的神情：“那、那个看上你的富商？”
加布埃尔：“……”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就是他，”加布埃尔很是无奈，“把他请来，我和他谈谈。”
伊德瑞斯三世到访天临堡时，摄政王曾经派人贿赂过加布埃尔。当时他毫不客气地收了那三千金币，一来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二来也是假意迎合对方，好找机会放出假消息。
现在，是时候利用起这条线了。
第73章 西林女王06
兰斯男爵到底是答应了伊莎贝拉索要账本，以及调查死者房间的要求。
摆明了约翰·兰斯少爷死于谋杀, 而鲁纳斯平原与财政大臣的生意也做到了头, 过去的账本虽然敏感，但也绝对不是机密。复仇心切的兰斯男爵愿意付出一切调查杀人凶手, 即使在账务信息, 也选择让步。
得到首肯的伊莎贝拉, 直接将账本拿去了死者的房间。
“你先找找有什么与这桩生意，或者与王都有关的线索, ”伊莎贝拉说着, 从行囊中拿出了一个奇怪的物件, “我来算账。”
欧文好奇地看向她摆在账本前的物件——是个纯木制品，木制框架框住了许多串起来的木珠。
“这是什么？”管家问。
“算盘，”伊莎贝拉头也不抬，“是女王陛下和我的老师一起发明的计算用具。”
伊莎贝拉把手中的物件打的噼里啪啦作响，时不时在羊皮纸上记录着数字，欧文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门道。
他只得开口询问：“你老师是谁？”
伊莎贝拉：“阿洛伊修斯。”
欧文：“……”
她竟然是阿洛伊修斯的学生？！
就算鲁纳斯平原上的男爵本质村长, 欧文充其量也就是个村长管家，也不意味着他不明白“阿洛伊修斯”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十年前的弑君者，深不可测的春血精灵, 现任天临堡的头号智囊。
但凡你能想象的所有牛逼词汇都能往他身上引用, 而伊莎贝拉的老师, 竟然是这么一号人物！
怪不得有人敢收女学者呢, 连国王都杀了,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阿洛伊修斯不敢做的？
“也就只有天临堡的学者塔能这么突破条例。”欧文感叹一句。
伊莎贝拉飞速看了欧文一眼：“天临堡没有学者塔，只有公立图书馆。”
欧文：？？
给你说了也不懂，伊莎贝拉在心底腹诽。
不是他瞧不起欧文，而是伊莎贝拉深谙天临堡中不符合常态的可不只是收了女学者那么简单。这种事情还不用与欧文解释，因此她只是催促道：“不要打扰我算账，请你去搜寻房间，欧文先生。”
坐在账本前，伊莎贝拉那被亲哥吹捧过的数字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不仅做到了手中有算盘，甚至做到了心中有算盘，计算速度那叫一个飞快。
就在她梳理出账本的问题时，欧文也在死者的房间里发现了问题。
“帐果然有问题，”她收起算盘，飞快说道，“你查出来了什么？”
“你算出来了什么？”欧文问。
“嗯……”
伊莎贝拉不知道该如何同欧文说明，干脆直接透过账本上的问题，推理出了大概结果：“财务大臣那边应该在价格和账务上做了手脚。”
欧文凝重点头：“确实如此。”
他从死者的床板夹层下面抽出了一封信件：“你看看。”
伊莎贝拉接过信件，迅速阅读完毕后，震惊得瞪大眼睛。
美人惊讶时的模样也格外好看，伊莎贝拉捂住嘴巴，一双乌黑的眼睛水润光彩，姿态自然却又带着几分娇憨。纵然欧文并不是个完全意义上的颜控，也被伊莎贝拉这一时间的惊艳晃花了眼。
不过很快伊莎贝拉说出的话就让欧文收起了其他想法。
“这价格问题大了，”她说，“王都的香料税极高，不可能有这个价格。他很可能不是以香料的名义从鲁纳斯平原购货的。可能是药草，也可能是花卉。”
欧文蹙眉：“所以？”
伊莎贝拉：“药草的话，王都甚至会对商人有补贴。也就是说差价暴利只是一部分，财政大臣还在白白吃着王国的补贴。”
欧文：“……”
“怪不得大臣家里金碧辉煌的，”她忍不住嘀咕，“比许多大贵族家里都有钱，怕是名下的生意各个都有这种油水可捞吧。”
说完，她站起来：“我们去把这些事情告诉兰斯男爵。”
伊莎贝拉将账本问题和信件证据一并递给兰斯男爵，这两个线索，足以证明财政大臣是陷害兰斯男爵长子的最大嫌疑人了。
恐怕就是约翰·兰斯无意中发现了财政大臣的行为，才招惹来了杀身之祸。
“效忠于财政大臣家族的学者确实善用魔法，”伊莎贝拉想了想补充道，“在王都，很少有家族会雇佣法师而不是纯学者，因为在首都确实没什么用。因此我对他印象深刻。”
而站在伊莎贝拉身后的欧文·石东，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伊莎贝拉小姐天赋异禀、性格大胆，虽然有着不俗的容貌，但仍然用自己的学识和智慧赢得领主们的尊重，可以说是一位奇女子了。
只是这些都不足以让欧文意外，“女学者”的身份注定了伊莎贝拉小姐人生非凡。
让欧文在意的是，她身手敏捷，完全不像是个常年呆在学者塔的学者；还熟悉王都的一切，随口一说，就将财政大臣的家族情况抖了出来。
一开始欧文觉得伊莎贝拉小姐或许出身不太好，但她对王都贵族官员如数家珍的模样……又像是出身高贵的大小姐。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啊？欧文越发糊涂，眼前言笑晏晏、明媚艳丽的伊莎贝拉也越发神秘起来。
欧文内心嘀咕不已，兰斯男爵则黑着一张脸看完了信件。
男爵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看向眼前的年轻姑娘，在见到伊莎贝拉之前，兰斯男爵就听说天临堡来的女学者美貌无双。男爵本以为会是个美丽却年长的成熟女性，却没料到她竟然这么年轻。
年轻，但足以担任游说的职责。
“实话实说，伊莎贝拉小姐，”兰斯男爵神情冷峻，“不久之后的投票大会，我本是不打算支持天临堡的。”
伊莎贝拉一点也不意外：“你和王都有生意来往，即使与财政大臣闹了不愉快，也没必要完全撕破脸。”
男爵：“但现在，你会得偿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