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轲无言以对。
谢远琮只是局促不安,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也没想要等他回话。没想这妻子生子,竟比他两军交战生死对局时还要无措。
除了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且苓苓自那声后,也一声接一声的喊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尖锐,每一下都跟刀子那样往他心口里扎。
苓苓只有他在边上的时候才会娇一些,独自之时,向来坚韧,也极能忍疼忍累不吭一声。
尽管如此,她都喊成这样,声渐嘶哑了,可见她这会是真疼到难以忍受。
要是可以,谢远琮真想喊个停,这孩子不生了!
院子里的人见就快立成石碑的王爷突然动了,左右踱了几个来回后,突然脚尖一转,直奔房中而去,惊得立马涌了上去。
但谢远琮哪是他们拦得住的。光他一个眼神扫来,就能让人窒了气。
好似他们全成了欺负王妃,还不让两人相见的十恶不赦之徒。
就在谢远琮要推门而入时,他手背上忽然重重挨了一巴掌。
“儿啊,你进去不让人分心呢?”
“娘?”
他真是一门心思在里头,连爹娘什么时候到了都没察觉。
“好了,你待在这,我进去看看阿苓。”
说着侯夫人就进去了,要关门时见谢远琮一条腿已跟着迈了进来了,顿时踢了他一下,语气少有的不客气:“添什么乱,给我出去!”
侯爷看了眼被丢出来的儿子,颇有感触的上去重重拍了拍他肩膀。
爹都懂的。
媳妇在里头却不让进,真是要郁结死了。
纪初苓躺在床上,疼得越发厉害,喊得也是头晕眼花的。边上一群人围着绕来跑去,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灌入耳中的除了自己的喊叫,就是稳婆在那不断的念叨,起初还听得清,之后也逐渐迷糊了。
只觉自己所有的意识跟精力,全分给了肚子里头的那个。
“儿啊,别怕啊,没事的。琮儿他就在外头等着呢。”侯夫人一过来就在纪初苓边上坐下,将她一只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这大概是纪初苓这时候唯一听清的一句话了。
她抬动眼皮看了过去。
是娘。
琮儿?是说远琮啊。
对啊,远琮在外头呢,听见她这样,定是担心死她了。
侯夫人又道:“放松些,别紧张,要留着些力气。”
她深吸了口气,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这才慢慢听清了稳婆们刚刚嗡嗡的,都是在说着什么。
缓了缓神跟着她们去做。
稳婆嬷嬷丫鬟们全都大松口气。刚刚王妃喊得太耗力了,偏怎样说都听不进去。这还没真正到时候呢,要再这么喊下去,后头可就脱力撑不住了。
谢远琮见娘进去没多久后,苓苓的喊声就小了下来,多少安了一点心。
此时得知消息的纪承海带着宁氏纪郴一行也赶到了。
宁氏这副状态,见着人多便会情绪不稳,纪承海本想留她在府上,但她听说是女儿生产了,就说什么也要来。
可这会院子里都是人,宁氏偎在纪承海身边手发颤,他只好先带她去偏房了。宁氏坐下后也不知该如何,只好闭着眼求菩萨保佑。
纪郴等在院中,听房里头的动静,觉得自阿苓成亲以来,这大抵是他最讨厌妹夫的时候。
好在看谢远琮那样子也没好到哪去,这让他心里舒服了一点。
里头忙着,外头候着,不知觉中又是几个时辰。
谢远琮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飘的。
除中途送了回补气力的汤水,门就再没开过。
听着里头逐渐微弱的声音,杨轲跟太医们心都提起来了。
突然间里头声音戛然一断,之后良久都未曾响起。
至于屋子里头,一个个都慌神了。王妃已经没力气了,可都这样了,孩子也该出来了啊。
可这孩子怎么就跟轴上了似的,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所有人拗着来,越盼他出来,就如何都不肯出来,稳婆见纪初苓都好似要昏睡去了,便要去推她肚子。
侯夫人焦心地看了眼满头大汗尽失力气的儿媳妇,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里头的血味就飘了出来,她看了儿子一眼,道:“跟我进来。”
屋内血味冲鼻,大概是谢远琮这辈子闻过最令他不适的血腥味。等他看见苓苓脸色苍白,小脸上粘着一团团的发丝躺在那毫无动静时,只觉脚像踩在虚空中一般,踏也踏不到底。
早已布满红丝的双眼顿时红热一片,他跪坐床边捧着她脸唤她:“苓苓?”
纪初苓眼皮子动了一动。
谢远琮抬起头,视线仿若能将人剜下肉来,他沉怒着声问:“怎么回事?”
稳婆们被一吓,全都哆嗦了,手腿发软,一时嘴皮子都打架。
不然怎么侯夫人不让进呢,谢远琮若在,所有人都要不敢动了。
还是如意擦着眼角的泪过来说:“王爷,起初都挺顺利的,一切也都正常,可不知怎的,到最后孩子却怎么也出不来。王妃没有力气了,她们说要是再生不出来……”
那王妃就危险了。
谢远琮闻言心口咯噔一下,像是被锤子抡了一记,双目一蒙黑。
苓苓……他的苓苓,怎么可以有事!
但既然说很顺利,为什么孩子出不来?这孩子闹腾了他娘这么几个月还不够么!
谢远琮脑中顿时什么想法也没有,只刹那间又惧怕又愤怒,目光狠狠得打在她肚子上。
众人感觉室内都骤然冷了几分。
肚子里头的好似也感受到了这凶骇之气,被谢远琮这磅礴滔天的怒气狠厉一激,怎么也不肯从娘亲温暖肚子里头出来的顽固的小家伙,终于舍得出来了。
一声啼哭划破了房内的安静。
稳婆一怔,旋即大喜:“生了,王妃生了!”
所有人回过神,欢天喜地赶紧忙活起来,见王妃慢慢睁了眼,缓回了劲,一个个全都往前头涌,好像一下子忘了王爷有多可怕。
谢远琮还木愣着没回过神,一个眨眼就给挤了出来。
“苓苓!”他听纪初苓低哼了两声,转了头向他看来,忙隔着人冲她喊。
侯夫人一脸欢喜,道:“好了,苓什么苓,没事了,你赶紧先出去,等收拾好再进来。”
于是他再一次被亲娘给丢了出来。
里面小家伙第一声哭时,院子里的沉闷之气就一扫而空。直到见王爷被推了出来,看那神色想来王妃也无要紧时,众人才敢放开胆子乐。
刚刚真要吓死人了。
房中孩子的哭声是一声响过一声,气力十足,嘹亮的能够掀破几层的屋顶,听着不像昭告降生在世的哭声,反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欺侮。
谢远琮在房门外,等着里面一收拾好就进去,听着这哭声就横眉竖眼。小子那么会折腾人,在肚子里就如此顽劣,还有胆子敢委屈?
后一想,刚被赶走得急,还不知孩子是男是女呢,说不准真是个闺女呢。
但即便是闺女也太顽劣了,不过话虽这么说,心不自觉却软了几分。
哭声听起来也没之前那般烦人了。
直到里头稳婆将孩子弄干净了,遮得严严实实抱出来报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生了个小公子!”
院子里,院子外,身后左右接二连三响起道贺声。
笑语欢颜。
侯爷朗笑着过来拍了拍他背。
而谢远琮沉默着紧抿薄唇,不知觉间眼眶又红了一回。
……
委屈的想哭。
第122章 番外:琮琮X苓苓.包子出炉2
纪初苓好不容易才终于将这孩子生了下来,刚隐约听见稳婆说是个男孩,强撑了许久的一口气就松了,浑身乏力累极,也不知是晕了还是睡了,头一点就闭了眼。
再醒来时,房中远远点着的一盏烛将室内勾出了一圈圈朦胧的微光,她转了下头,室内床上包括身子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之前生产时的浓重血气也已淡不可闻。
此刻纪初苓身旁只有一个人,她才轻微动了下,一直握着她的手便一紧。
“你醒了,觉得怎么样?”谢远琮自她睡着后就一直坐在床边,除了看着她,视线就没往别处飘过。
纪初苓冲他弯了弯唇,大抵因为睡足了,眼睛撑得大,明亮水润淌着光影,也半点都不惊讶看见他。
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一睁眼,看见的就定然是他。
谢远琮等着她说话,却见她忽然呀了一声,往被中一缩蒙了大半脑袋。
“你别老盯着我,我这副模样定是丑死了。”
谢远琮失笑,见她还有心力计较这个,状况必是不错,放了心也就凑上去亲了一下,打趣道:“遮得太迟了,都看了几个时辰了。”
“再说,生的时候也看过了。”
纪初苓瞪了瞪眼,怪不得她记忆中,那时好像听见他说话还瞧见他了。
原来不是生晕乎了产生的幻觉啊。
想想自己当时那大汗淋漓一身狼狈的模样,她顿时更为懊恼了。
“谁让你进来的!”
谢远琮见她秀眉颦蹙,及时打住道:“不过你不管怎样都好看,谈何丑字,我的苓苓谁也及不上的。”
纪初苓狐疑:“实话?”
谢远琮一张脸诚挚无比,纪初苓心里那点小疙瘩一下就散了。
他见她探出脸要起,忙扶着她坐起倚靠好。又见她冲他伸出胳膊来,就自觉凑了脑袋过去给她搂,顺势在边上坐下,将人往怀里抱。
手搁在她腰间揉揉捏捏。
“你都不知道,生娃可累可疼了,都没法言说。唉,其实生之前我也不知道。”
感觉半条命都搁进去了。
谢远琮在眼前,纪初苓就忍不住埋怨几句,自己都没发觉语调中带着浓浓撒娇的意味。
“是,谢谢孩儿他娘,苓苓辛苦了。”谢远琮深吸了口气才道。想到当时所见,他眼角仍旧直发酸。
纪初苓微微仰起头,透着点得瑟的小模样点头附和:“那般疼,自然辛苦。咱儿子呢?小家伙我都还没见过一眼呢。”
嬷嬷奶娘们顾着孩子,原本想等着她醒来就抱给她看的。不过苓苓这一觉睡得太久,没等住,他就让她们照顾着那闹事的娃睡去了。
“在偏房有人看着呢,你要想看,一会我让人抱来。”
纪初苓忙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问:“名你给他定了么?”
“还没有,这不等你呢。”
“你这做爹的倒是先想想啊。”
谢远琮一门心思在纪初苓身上,抱着温香软玉,实在没什么心思去顾那个臭小子叫什么名。
他拧了拧眉道:“晚些再想吧。”
“你不是想了一整本的名字么?”
谢远琮支吾了两声:“可那原本是给女儿的……”
纪初苓坐直了些盯着他说:“先取个小名罢了。一整本呢,匀一个可用的小名给儿子又怎么了?”
“……”
虽说这没怎么,但那都是他想着像苓苓模样的女儿所取的,给小子挑了,总觉得不大舍得。
纪初苓瞄着他的神情,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过以往可从未见过他这副面上淡然,实则却藏了一点不情不怨不甘心的神色。纪初苓忍不住直乐。
她拿指尖点点他胸膛,撇嘴道:“怎么了,我没生闺女,你不高兴呢?”
谢远琮回了神,遂道:“怎会!”
那可是苓苓辛辛苦苦十月怀子生下的骨肉,他和她的骨肉。虽嘴里说着嫌弃,但心里又怎会真的不喜欢呢。
纪初苓仰头在他唇边亲了亲,笑盈盈说:“以后我再给儿子生个妹妹吧,好不好。”
谢远琮听了,却是正色道:“不生了,一个都那么闹你了。”
若今日凶险再经历一回,他可受不了。
纪初苓知他心疼她,笑意更浓,劝说着:“听她们说,生过一回了,二胎便会容易许多的!”
谢远琮还是一语否决,心道忘喝药这种失误,可一不可二,他是绝不再犯了。不过纪初苓边说边用小指勾着他衣襟,他便逐渐有些动摇了。
许是她刚产完子的缘故,不经意中更多了份从前不曾有的韵味,眸尾轻挑,似央带劝的话尾轻颤,细声细语间比以前更为娇软磨人。
没扛一会儿谢远琮就坐不住了,说着我去让人把孩子抱来给你看看就匆匆逃走了。
纪初苓瞧着他仓忙离去的背影,在那吃吃的傻笑个不停。
谢远琮逃去了偏房,没一会功夫,小家伙就被抱过来了。
小家伙大概是白日里嚎够嚎累了,这会睡得极香。纪初苓小心地从奶娘手里接过来时,瞧着儿子那小小一张脸,心都软成了一滩。
“真小啊。”纪初苓怕吵醒儿子,轻声轻语地同谢远琮说话。
虽说刚生下来,分量不轻,但抱在怀里却只有那么丁点小团,跟小动物似的。
同小家伙相处了十月,这是头一回见面,纪初苓觉得又奇特又满足。
谢远琮不是第一回看了,他打量着小子实话道:“就是长成这样,皱皱的,连他娘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这是嫌她生的孩儿丑了。纪初苓一听就不高兴了,将儿子往怀里搂紧了些,嗔他一眼:“长成怎样了?明明就很好看,等长开了,白白嫩嫩的定然不输你的。”
纪初苓一嗔怪谢远琮就缴械,她都这么说了,他还不得连连应是。
不过孩子抱来之后,纪初苓就兴致高涨,一会瞧瞧眼,一会瞅瞅鼻,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苓苓起初说话时还会抬头看着他,渐渐却连头也不抬了,眼里只有儿子,谢远琮心里忽窜出了丝警觉。
臭小子才刚出来呢,他就遭了娘子冷落,今后还怎么得了?
他的苓苓都要被抢走了!
得把臭小子弄开。谢远琮念头一转,忽道:“苓苓,不如,让我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