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碗面——见白头
时间:2019-09-19 06:45:25

  他第二次吃螃蟹是在薛曼的家中,喜欢的食物,和活泼的女孩,第一次让赵世宁感到吃饭其实是一件快乐的事。
  后来,活泼的女孩便成了喜欢的女孩,只可惜,喜欢的女孩如今似乎喜欢着他的大哥。赵世宁并不傻,他能看出薛曼看向赵世启的眼神是如何一点一点发生改变,他曾经也为此痛苦过,想要往前走几步,夺回自己喜欢的女孩。可最后总是走三步退两步,也不知道这两步是为薛曼退的,还是为赵世启退的。
  赵世宁从未忘记过从小到大自己所感受过的痛苦和孤独,可他始终没能憎恨赵世启。一是因为他能理解赵世启,有时候甚至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赵世启比自己还可怜。二是因为,不管赵世启如何回应,在赵世宁小的时候,他曾真心喜欢过这个大哥,也真心地期待过大哥能够喜欢自己。虽然事实证明,这份孺慕只是个笑话,他的心肠也早已冷掉,不再对赵世启有什么期待,可人很难真正憎恨自己喜欢过的亲人。
  赵世宁有点想抽烟了。
  筷子敲击蟹壳的声音使他回过神来。赵世宁才发现,自己发着呆,将手垂在水池旁边,若不是应念真及时把那只想爬上来的螃蟹敲了回去,蟹钳兴许就会夹到自己手上,难免要受点伤。
  赵世宁一时不知该对自己的走神说些什么,应念真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又敲了几只螃蟹,好像觉得有些好玩,然后转头问他:“准备了好一会儿,你累不累啊?我买了好几种饮料,你想喝什么?”
  赵世宁愣了愣,最后笑道:“什么都可以。”
  他知道应念真未必没有察觉到的失态,只是体贴地选择了略过不提。他也不打算拒绝她的好意,因为这确实让他感到自然了些。对赵世宁来说,这是他离开赵家以后的第一个除夕夜,远比他想象的要更温情一些。可见他鼓起勇气做出的选择是对的,很多东西,赵家给不了他,苦苦强求于人于己都是痛苦,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应念真和赵世宁一下午都在准备之中,最后没有延误晚饭时间,早早就做好了一桌的饭菜。年夜饭如果不够丰盛,难免失了一点年味,可他们只有两个人,做的太多也是浪费。最后应念真和赵世宁将每一道菜的分量都做的相当克制,以此多做了几道,虽然有些麻烦,可看到最后成果,顿时觉得再麻烦都是值得的。
  应念真调整了一下摆盘,对着自己的桌子拍了一张照片。她没有吃饭之前先拍照的习惯,这次除了是为了纪念这次下厨,主要还是为了发给应父看,让他知道自己即使孤身在外过年也有好好照顾自己。
  赵世宁含笑看着,并没有问她拍照做什么,应念真自然也不会主动提。
  赵世宁做的菜卖相要比应念真做的好看一些,应念真兴致勃勃地尝了几道菜,惊讶地发现味道相当一般。平心而论,她做的菜要更好吃一些。
  赵世宁面颊微红,不知道是做菜热的,还是为自己的厨艺感到微微赧然。应念真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眼神,有些想笑。她突然在想,赵世宁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厨艺不佳,之所以那么轻易地同意了这个建议,是因为他喜欢这种和朋友一起下厨,自己庆祝的氛围。
  两人吃到八成饱的时候就停筷子了。
  应念真一边打电话给李婶,询问各类菜肴放到冰箱里的处理方法和保质期,一边收拾剩下一点没吃完的菜。赵世宁则很主动地收拾起了用完的餐盘,放到应念真的洗碗机里。
  应念真将最后一个保鲜盒放到冰箱里,和李婶说着近来生活状况时,看到赵世宁也接起了一个电话,脸上的神情从漠然变成了惊愕。
 
 
第28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八)
  这本该是赵世宁二十四年来最快乐最纯粹的一个除夕夜,直到那通电话的出现。
  应念真告诉赵世宁峥嵘出事的时候,他心里是觉得有些荒诞的。峥嵘出事了,应念真却知道的比他还早,赵家人到底将他当作什么。他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起码面上是这样的。他不觉得以应念真的性格,她会看他笑话,可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狼狈,尤其是赵家带来的狼狈。
  在有人的场合,赵世宁表现得不为所动,好像峥嵘的风波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在深夜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失眠时,总忍不住去想,峥嵘到底出了什么事?父兄会如何应对?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和他说?还是永远都不会告诉他。兴许要等到峥嵘彻底垮了,才有人象征性地通知他一下,也兴许连那样的通知都没有。
  他对这样的情绪并不陌生,也有了调整控制的方法,只是这么多年下来形成的心理机制,让他对于赵家不是说忽视就能忽视的。赵世宁在一点一点放下,一点一点前进,他看到了自己的进步,却也看到了自己的弱点。他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无欲无求。
  赵家若是好好的,一如以往那样高高在上,他或许能更快地放下,就像过去半年做的那样。可若是赵家处在危机之中,他便忍不住幻想,他们会不会突然发现,其实他们需要他的帮助?
  赵世宁等了两个月,始终没能等到那个来自赵家的电话。就在他觉得自己只是痴人做梦,想要借这个机会彻底放下赵家的时候,赵雍给他打了电话。
  赵世宁有点想不起来赵雍上次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时候,能想起来的好像只有某次赵雍因为赵世启打电话指责他。他们之间的对话大都通过赵雍的助手又或者赵世启完成,和赵雍直接谈话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
  电话里赵雍的声音很低,气息也很弱,好像身体不是很舒服的模样,赵雍从未在赵世宁跟前这样虚弱过。
  赵雍告诉他:“峥嵘出事了。”
  赵世宁很平淡地回他:“我两个月前就听说了。”
  电话那头的赵雍顿了顿,紧接着是一通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音由近在咫尺一下转变为隐隐约约。赵雍刻意拿远了电话。
  赵世宁的拳头攥紧了,抿着嘴没有率先说出关怀的语句。
  赵雍咳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将电话拿到耳边,与他道:“我生病了,现在离不开医院。”
  要生什么病,才会到离不开医院的程度?赵世宁的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手上握紧的拳头亦使得手背青筋鼓起。可他头一次在父亲跟前生出难以磨灭的倔强,即使心里已经产生止不住的关怀,仍然一言未发,不曾退步。
  赵雍叹了一口气。
  他说:“世宁,回来吧。峥嵘正是紧要的关头,我能真正信任的人没有几个。你弟弟还小,不经事,你哥哥又太冲动,需要有人为他冷静分析,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赵世宁头一次听赵雍肯定他,心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也许是因为他最期待父亲夸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所以他现在还能冷静地与赵雍谈判:“您确定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吗?如果您没能说服大哥,我觉得我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赵雍一时沉默。
  显然,赵世宁是在提醒赵雍他离开峥嵘前发生的那件事。那一次便是如此,赵世宁给出了事后看来相当正确的建议,可赵世启没有采纳,而赵雍站在了赵世启的那边。
  赵雍似乎觉得有些难堪,却还是道:“这件事我会和他好好沟通,你不用担心。”
  赵世宁听着他孱弱的声音,发现自己也感觉不到快意,无法继续咄咄逼人,最后只道:“如果您能说服大哥不再猜忌我,我收拾好这边的事情就立马回去。”
  赵雍道:“谢谢你。”
  爸爸和儿子说谢谢,赵世宁听着只觉荒诞可笑。
  赵世宁快乐的除夕夜在这声道谢中彻底结束了。
  危难关头,赵世启并不固执,赵雍很快便请赵世宁尽快赶回北京。
  攀越此时也到了重要节点,是否能在S城彻底站稳脚跟,又是否能跳出S城,在全国铺展开来,只看这一批健身房的开业情况。赵世宁作为总经理,要在这时候离开,实在是有些伤士气。可既然做了决定,便要快刀斩乱麻。在赵世宁的催促下,严睿带着梁穗从A市来到S城,正式入职。严睿是开拓市场的专家,虽然因为来到陌生城市要重新发展,可只要给他时间,赵世宁对他还是很有信心。而应念真是他一手教起来的,天资聪颖,虽然有时表现得魄力不足,可她稳重谨慎,刚好能中和严睿的锐气。有严睿加入,又有应念真坐镇,再加上赵世宁已经写好了接下来的基本计划,他对攀越短期内的发展其实很有信心。
  可赵世宁在应念真跟前并未表现出这份信心,担心她一时高兴,失了谨慎,反而受挫。可他这份忧心忡忡落在应念真眼里,却成了对峥嵘的担忧。
  在送赵世宁去机场的时候,应念真忍不住问道:“峥嵘问题很严重吗?”
  赵世宁愣了愣,他对峥嵘的感情很复杂。从前峥嵘是他的梦想,他想在峥嵘好好工作,以为自己表现优秀,能帮上大哥的话,父亲和大哥都会喜欢他。后来他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待在峥嵘,让他不快乐,也让其他人不快乐,所以他建立了攀越。自从有了攀越,他对峥嵘的心情已经不再热烈。他并不希望峥嵘出事,可只在挂完电话之后查了些峥嵘的消息,这几天整理公司时他都没有想起过峥嵘,只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攀越会如何发展。
  峥嵘再大,那也和他没有关系。
  攀越再小,都有他的立足之地。
  赵世宁苦笑了一声,道:“其实我这几天都没怎么关注,也不知道峥嵘现在怎么样了,具体的问题我父亲还没和我说,我只大概了解一些。”
  应念真斟酌道:“如果情况真的很糟的话,或许我可以问问我爸爸。”
  至于问应父什么,自然是问他是否能够伸以援手。
  赵世宁心中微暖,道:“我想应当没到这个程度。如果真到了那个程度,资本角力,我反而不希望你帮忙。”
  应念真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赵世宁看向她,有些认真道:“你不知道,我其实是一个很自负的人。情况再差,就算背水一战,我也觉得自己有获胜的可能。我可以赌上我的一切,可我不愿意赌上真心对我好的人的一切。如果峥嵘的状况真的很差,我不希望你请你的父亲参与进来,因为我会为此变得胆怯,反而失却胆气。我可以自己去冒所有的险,可我不希望关心我的人为我承担这个风险。”
  应念真听得心热,其实说出这句话时,她是有些犹豫的。不是她不愿意帮助赵世宁,而是她也有些害怕牵连父亲。她是成年人,可以做自己的决定,可不应该利用自己对父亲的影响力替父亲做决定。随着赵世宁的话,她想到了更好的方法,道:“那等S城的情况稳定下来,我去帮你。”
  在赵世宁拒绝之前,应念真道:“你不要急着拒绝我,好好想想这件事的可行性。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而且我们合作以来一直都足够默契,有我做你的副手,一定比你孤军作战好一些。而且在外人眼里,我是锦绣的继承人候选,不需要我爸爸再额外做什么,别人看到我的身份就明白我的立场,就算锦绣不参与这件事,别人也不可能丝毫不受这点影响。这样一来,锦绣没有被牵连的风险,而我,也能充分利用我的能力和我的身份来帮助你。我相信就算是爸爸也会同意我的决定,好的盟友就应该攻守同盟,更不用说我不只是你的盟友,还是你的朋友。”
  赵世宁确实没想到应念真会提出这个建议,事实上,听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已经没有拒绝她的念头了。不仅因为这个建议确实不容易牵连到她和她背后的锦绣,也因为这是她的一番心意。
  在应念真继续尝试说服他之前,赵世宁笑道:“我同意了。”
  应念真话说到一半,停得有些猝不及防,眼睛微瞪。
  赵世宁看她这样,有些好笑,道:“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近人情,更何况你说得对,我们是好朋友,应该互相帮助,接受朋友的帮助,没有那么不好意思。更何况,这次的事情是危险也是机遇,今日峥嵘会遇到,明天我们攀越也可能碰到,我们一起积攒点应对的经验,也没有什么不好。”
  应念真喜欢我们这个词,而且赵世宁现在的心情看起来好多了,她冲他微微一笑。
 
 
第29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九)
  严睿比赵世宁大三岁,相貌严肃,长年累月地皱着眉头,应念真看他一眼,便想起高中最严厉的那个年纪主任。
  严睿加入攀越后,先是看了整整三天的资料,将攀越从成立至今所有的材料都迅速翻阅了一遍,尔后又具体去看了每一家健身馆,了解目前的营业状况,敬业程度远超应念真想象。
  在应念真有些惊讶的时候,梁穗在一旁默默补充道:“他一直就是个工作狂。”
  应念真忍不住跟着点点头。
  可严睿的加入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赵世宁的离开。只不过严睿也有缺点,提出的想法虽然很好,却总是太激进,应念真偶尔甚至会觉得他是在寻她开心。在严睿狂风暴雨一样的进攻中,应念真要保持自己的立场并不容易,可这是她的底线,稳中求进必然是公司目前的主调,放手一搏的冒险只在必要时机有价值,不可能存在每时每刻。
  在又一次说服严睿之后,应念真颇为精疲力尽。严睿一走出办公室,应念真便忍不住叹口气,瘫软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她打开手机里的微讯界面,点进和赵世宁的聊天界面,似乎只要看着那个头像,身体就能重新充满干劲。
  应念真打出:“要注意身体。”
  想了想又改成:“你还好吗?”
  最后摇摇头,改成:“攀越一切都好,峥嵘怎么样了?”
  应念真看着这句话,确定它是朋友应该表达的关心,并无超出,这才发了出去。她告诉自己,不露痕迹地关心他,也不是那么难,忽略了自己是如何连删又改,字字斟酌。
  突然有人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应念真飞快将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正襟危坐起来。梁穗打开了门,探了个头进来,见应念真坐在桌前,这才进了办公室,转身关上门。
  见进来的人是梁穗,应念真其实有些惊讶,因为梁穗还是在严睿手下做事,并不需要向她汇报工作成果。
  梁穗在应念真对面坐下,与她道:“和严睿共事很辛苦吧?”
  应念真被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总结道:“准确来说,应该是痛并快乐着吧。毕竟和能力不足的人一起共事会更头疼,要不停给对方收拾烂摊子。严睿这个,大概算是优秀能力外的副作用吧。只是……”
  梁穗笑眯眯地看着她,问道:“只是什么?”
  应念真看了梁穗一眼,不知道是因为进入社会,还是因为严睿,她觉得梁穗比以前活泼多了。应念真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只是他每次最后拿出来的方案都刚刚好,让我想不通,他总在最开始提出那样激进的意见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捉弄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