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穗道:“我观察他好几次了,你猜怎么着,他确实是故意的。”
应念真揉捏太阳穴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心情,就好像一直等待的那只靴子终于落地,她发现自己居然丝毫不怀疑梁穗的这句话,并且飞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梁穗道:“我知道他以前有这个习惯,没想到来攀越以后还没有改。”
应念真道:“你详细说说看?”
原来严睿这是以前就有的习惯,应念真发现自己松了口气,只要有迹可循就行,总比只是单纯针对她来的好。
梁穗道:“我们以前那个公司你也知道,高层人员结构复杂,事情还特别多,想要实施个方案都得来回拉扯很久,有时候还要一退再退,退到方案面目全非为止。你别看严睿看起来很耿直的样子,他比谁都精明。他能力强,原来那个职位算是屈就,要不是公司给了他高于职位的薪资待遇,从一开始就留不住他。所以他有底气,就用对付你的那个方法对付那些上司,这才能达成他想要的结果。他现在初来乍到,又小心惯了,这才想用老办法试探你的底线。”
应念真听后,最后叹道:“还好他喜欢你。”
应念真相信,如果不是喜欢一个人,像严睿这样的人绝不会透露自己的心思,想要纯凭猜测摸准他的脉搏实在太难。想来在最初的试探过后,严睿对应念真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再加上梁穗这层关系,这才有意卖了破绽。要是没有梁穗,应念真就算能感到怪异之处,也不一定能看出严睿的心思,双方指不定还要再拉扯一阵才能敞开天窗说亮话,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而对现在的应念真来说,时间就是生命。
梁穗被应念真这句话一噎,还没想好怎么回嘴,便见应念真收拾好情绪,元气满满道:“好了,我现在去找你家严睿开公布诚地谈一谈,如果顺利的话,接下来这段时间公司就交给严睿先顶一阵子,我去A市帮赵世宁。”
说完了正经事,梁穗问她:“你叫大老板还叫全名啊?”
应念真动作一顿,佯装没有听懂:“啊?”
梁穗摇摇头,颇为怒其不争,道:“S城来了这么久,连世宁两个字都叫不出口吗?”
在对名字的称呼上,南方人好像总比北方人亲呢一些。北方人总连名带姓地喊人,南方人却喜欢只喊名字不喊姓。应念真初来不习惯,可听惯了别人喊她念真以后,倒也不觉得肉麻。她对着其他人有时也只喊名字,可唯独对着赵世宁,怎么也喊不出世宁这两个字,好像只要这么喊了,自己的喜欢便会泄露出来,溢于言表。
应念真没说实话,只一句话轻轻带过:“办公室里的人都喊英文名,我还不习惯这样叫人名字。”
梁穗道:“拿你没办法,你快去找严睿吧。”
应念真如她所愿,拿起文件一溜烟地跑了,动作优雅,速度极快。梁穗看着她的背影,只觉有些好笑。
应念真和严睿很认真地谈了一次,有这段时间的经历佐证,严睿很明白她的底线,也知道双方的理念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求同存异,这样的让步对他来说还不算为难。
新上司不蠢真是太棒了。
严睿心情难得不错,没有再过多为难应念真,而且这件事赵世宁也和他通过气,给了他一定的决策权限。只要应念真确认放手,在这段时间里,他就能短暂地接管攀越。虽然攀越只是一个小公司,可全权掌管和被人管辖的感觉到底不一样,严睿对此向往已久。他和赵世宁谈话的时候,赵世宁许诺的前景里,就包括了这个抉择的机会。由于攀越的业务性质,除了A市的总部外,必定要在其他几个重要城市建立分公司,到时候,不管是在总部当高管,还是掌管底下的某个分公司,都是一条很好的出路,而赵世宁答应严睿由他自己选择。
对于赵世宁,严睿是难得有些服气的。豪门之下的蠢货,他见了不少,剩下一些聪明的,却也没能让他完全叹服。他时常觉得不甘心,因为那些人从小就有这么好的条件,一进入职场就能得到高高在上的职位,可到头来,也只能做到和他差不多的程度而已。
至于面前的应念真,青涩得太过明显,可还算聪明,合作起来起码不会让严睿心情烦躁。
应念真和严睿约法三章,确定在她离开期间,事情不会太过脱离控制之后,果断地回了A市。
这段时间里,应念真发给赵世宁的消息就像自带延迟一样,总要等上许久才能得到回复。赵世宁总是轻描淡写,应念真却能看出他的疲惫和局势的惊险。
事情比他们想的更严重,赵世启他们甚至不知道是谁在狙击峥嵘,直到赵世宁回到峥嵘,接连用计试探,近日才有了一点眉目。应念真感觉到赵世宁这两天的情绪不太对劲,问他他却只说没事,应念真也不好一直追问,只想着等见面了再说。
应念真一到A市,立马回家放行李,知道她回来的应父坐在沙发上等着她,见她匆匆忙忙放完东西就要离开,叫住了她。
应念真跟应父商量过了自己要去峥嵘帮赵世宁的事,应父当时只是多看了她几眼,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所以今日被应父叫住,应念真难免有些疑惑。
见女儿这样,应父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测,只是应念真的性子让他不敢直接戳破,只能自己默默观察。她说不要锦绣参与,要自己努力,他便在平日里替她多关注了峥嵘几分,今日叫住她,便是因为峥嵘发生了一件大事。应父道:“赵家出事了,赵雍被他妻子出卖,病情加重,昨天送到了重症监护室,这件事闹得很大,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应念真有些不敢置信,很快反应过来这两日赵世宁为何表现古怪,她犹豫片刻,下了决定。
应念真打通了赵世宁的电话,问道:“你在哪里?”
赵世宁沉默了一会儿,应念真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可他最后还是开口道:“我在医院。”
应念真深吸一口气,道:“我来找你。”
第30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十)
应念真知道,不管这个过程如何痛苦,赵世宁最后一定会挺过这个难关,他也许不需要任何来自他所爱之人之外的关心。她若是完全地尊重他,彻底地不逾越,兴许长远来看才是能维持他们如今现状的方法。
可应念真没有办法对赵世宁痛苦的样子视而不见,她宁愿他在回过神后发现她的心意亦或是抵制她对他个人领域的入侵,选择后退一步,回到生疏的普通朋友关系,也不能在此时无动于衷。
应念真赶到医院,除了赵世宁以外,还有一个人等在赵雍的病房外。她曾见过的,那是赵世宁的弟弟赵世怀,传闻里,就是他的妈妈出卖了赵雍。
很奇怪的,赵世怀长得不像他妈妈,反而和赵世宁有八分像,让人一看就觉得是赵世宁的弟弟。应念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赵世怀的时候,便因为他的相貌下意识生了亲近之感,直到见到他对赵世宁的态度,那种亲近才转化成疏离。
赵世怀比她的弟弟应念生还小一岁,现在正是高三最重要的阶段。
比起赵世宁和赵世启,赵世怀是蜜罐里长大的小孩。他不像赵世宁一样,没有父母疼爱,还要被兄长仇视。也不像赵世怀一样,有一位疯掉的母亲,只记得向他灌输仇恨。有赵世宁在前挡着,所以赵世启对赵世怀向来只是漠视。而赵世怀的母亲,从小便教会他在赵家的生存之道,对大哥,适当让步,对二哥,当他不存在,而爷爷奶奶和爸爸,是他可以随意撒娇对待的真正亲人。
是的,在赵世怀心里,他、妈妈、爸爸和爷爷奶奶,他们五个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脾气古怪的大哥是父亲都需要忍让的存在,自己自然也只能把他当成需要容忍的对象,而非亲人。至于毫无存在感的二哥,他有时也有点同情他,可母亲说过,如果贸然亲近这个二哥,就会像他一样被大哥找麻烦。赵世怀对赵世宁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不想因为他而被牵连,久而久之,他便像其他人一样,在赵世怀发难的时候视而不见,装作不偏不倚,实则置身事外。
可现在,他的家庭破灭了,他的一个亲人,出卖了他的另一个亲人。
赵世怀坐在那里,年轻的脸上满是茫然和痛楚,他弯着腰,手肘撑在膝盖上,时不时将脸埋在宽大的手掌里。他旁边不远处,坐着赵世宁,相似的面容上,呈现出了不同的情绪。赵世宁脸上没有茫然,虽然也紧紧皱着眉,可应念真相信,他已经找到解决问题的方向了。
赵世怀现在看起来很可怜,可应念真对他的同情也有限。
应念真走到赵世宁旁边,坐了下来。
应念真不用香水,身上并没有过于清甜的香水味。可赵世宁不知道是自己的鼻子过于灵敏,还是因为长期的接触导致,在看到她之前,他便已经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很淡很淡的味道,淡到赵世宁分辨不出来这是沐浴露亦或洗发水留下的味道,还是洗衣液没能被水完全洗去的一点味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是应念真的味道。
一瞬间的晃神后,赵世宁对她道:“你来了。”
应念真点点头,轻声道:“我来了。”
她没有再去关切赵雍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问赵世宁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只是坐在他的身边,陪伴着他。
赵世宁原本紧绷的神经一点一点松了下来,不用开口说话,在此时此刻对他而言实在是难得的恩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在旁边陪伴他,即使对方什么都没做,他也感到了难言的可靠,忍不住松懈下来。赵世宁靠在椅背上,不知什么时候,一点点闭上了眼睛,困意席卷而来。
应念真看见赵世宁睡着,便把手里拿着的外套盖在了他身上。医院里虽然开了暖气,可人一睡着便很容易感到冷,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应念真既担心他感冒,又担心他被冻醒。
旁边的赵世怀余光看见她的举动,只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就像应念真没有和他说话的意图一样,他也没有和应念真说话的意思。他只是觉得,一年未见,果然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他的妈妈突然背叛了这个家,而他一向没有存在感的二哥身边,也有了一直关心他的人。这世间的事情,果然没有可以一眼看到头的。
赵世宁听到了两道熟悉的声音,男的低沉,女的清亮。他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只是睡意本就薄弱,一有声响,便被惊醒。
赵世宁从朦胧睡意里清醒过来,睁开双眼,感到自己两颊都睡得发烫,好像在汗蒸房里睡了一觉似的。很快,他感到身上的重量,看到那件外套,心中有些好笑,找到了自己浑身发烫的罪魁祸首。
赵世宁含笑朝应念真看去,视线却越过她看到了那两个牵着手的男女。赵世启刚从公司赶来,身上的衣服已经一天没换过了,有些皱。他眼下青黑同赵世宁一样重,靠着墙站着,眼睛看着父亲的病房门,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薛曼两只手握着他的右手,正在跟他说些宽慰的话,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耐心与细致,好像赵世启的一点情绪变化都会牵动她的心情。
应念真注意到了他的失态,很自然地顺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应念真转回了头,装作不曾被他们吸引过注意力,她握住了赵世宁的手。
赵世宁的手正发着烫,在他的衬托之下,应念真的手反倒有些冰凉了。她这双在女生之中显得足够修长的手,握住赵世宁以后也显出些娇小来。应念真告诫自己不要沉溺在这虚幻的情绪之中,她装作不知道赵世宁此刻的心情是因为赵世启和薛曼的亲近而雪上加霜,只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握住赵世宁的手,安慰他:“难关会过去的。”
赵世宁已经收回了目光,此刻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感受到手心那微凉的温度时,他没有回握,却也没有挣开。
这就够了。
在这一刻,应念真其实已经忘了自己喜欢赵世宁这件事。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赵世宁不能多碰到一些足够好的事情,这让她希望自己能给他更多的支持和陪伴,能让他的心情变好。
至于她的喜欢,是绝不能在这时候暴露的事情。因为赵世宁已经足够不幸了,不需要她再来把他的生活变得混乱和疲惫。应念真不希望自己也会成为赵世宁负面情绪的源头,所以在这难关跟前,她会是赵世宁最单纯的好朋友。
赵世宁的手心不再发烫,事实上,他全身开始迅速发冷,若不是应念真那件外套还半搭在他身上,他可能已经在充斥着暖气的长廊里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几天都住在峥嵘,每天对着数据和报表,不停地和人电话联络,试图寻找黑手,绝地反击。痛苦疲倦的同时,其实他很兴奋。赵世启终于愿意正视他的意见,让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掌舵人,而幕后狙击峥嵘的人手段巧妙,对赵世宁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对手。他很疲倦,可也很痛快。赵世宁偶尔会想,如果他能赢,赵雍会怎么看他,赵世启又会怎么看他?
可赵世怀妈妈突然闹出了这件事情,赵雍住进了重症监护室,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赵世宁已经发现,背后的人其实不是想毁掉峥嵘,而是想打压赵家,使得赵家手中股份缩水,再趁机购入峥嵘股份,以求得到峥嵘。如果是赵世宁回来之前的峥嵘,这份机密的泄露对赵家来说是伤筋动骨;可赵世宁发现幕后黑手可能的目的后,便有意防备了此类事情。如果赵雍有稍微关注赵世宁的处事一点,他本不该被直接气到病发,当然,也可能赵雍本就不是为了公司而担心,只是单纯为了妻子的背叛而怒发冲冠。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岂不是显得更为荒诞?
赵雍一直没醒,这件事本就让他心慌意乱,一转眼又看见了薛曼和赵世启不同以往的亲密。赵世宁本该有心理准备的,可有些事情,不是有心理准备就能毫不在意的。
薛曼像一个梦,这个梦曾是他少年时期里唯一的色彩,将他从那个只有黑白的世界里拉了出来。可现在,这个梦不止当场破碎,还推了他一把,好像将他又推回了那个没有色彩的世界。
有时候他觉得薛曼对他来说,就像烟支于他一般,并不一定非要得到,非要点燃,他已经习惯在求而不得的忍耐之中生出聊以□□的病态喜悦,以折磨自身取乐。可没有人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连可以为之期待的东西都没有了要怎么办。
赵世宁的病态在于,有时候忍耐的过程已经比得到为之忍耐的东西时更为畅快,可如果没有了为之苦苦忍耐的东西,忍耐就失去了根基。
他的手已经完全凉了。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反而显出应念真的温热来。
第31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十一)
应念真头一次发现自己是一个大心脏选手,她平日表现得不温不火,可在整个峥嵘气氛紧张的时刻,她反而能做得比平常更好,是典型的压力越大能力越强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