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之下——夜雨秋灯
时间:2019-09-19 06:46:29

  虽然奇怪,但无论如何,摆脱了这一桩婚事总体来说也是个好事情。她想起昨晚差一点干成的糊涂事,有点后怕,终于觉得自己也不是时刻都能保持理智,有时候会疯,理智全无,这些全拜罗公远所赐。
  去了前院见了父亲,才知他们竟然已经敲定了婚期,三日后就要嫁女。她原本想找机会提一提傅子瑜的事情,然而李少卿见了她大约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换新娘子一事,干脆先发制人对着她劈头盖脸一顿骂,骂着骂着便真动了气,又忍不住想动家法,“你这个逆子,平日丢尽了李家的脸,如今冯将军看不上你要娶你妹妹,看你有脸还是没脸!”
  李秋元站着没动,更没抬眼,“父亲想打便打吧,横竖我是被你打惯了的,你不高兴时也得抽几鞭子出气,不是么。”
  “你……”
  李少卿的胡子又飞起来了,原本家里出了这档子事他就心烦,偏偏撞上个不懂事添堵的。两人嘴上都没留情面,一来一往之后,他如她所愿把她踹进了祠堂一顿鞭子抽打。
  李秋元受过的罪何尝是区区几鞭子比得上的,这点打她压根吭都不会吭,甚至还盼着他多打几鞭子。
  以往他每次打完后总是会对她和颜悦色的愧疚一阵子,她只盼望他赶紧打完这顿能稍微对她起点怜惜之心,她才好借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对他提傅子瑜的事情。
  她这点盘算李少卿自然不会知道,他正气的冒火,原本悉心养了两个女儿,弄好了都是他青云直上的云梯,结果一个成废棋了不说,另一个原本能攀上更高的门户,却毁在了一个武将手里。思来想去都是因为这个大的不自爱,从小就没给家里挣好名声。
  等他这腔怒火散去,清醒过来的时候,鞭子已经被血浸透了,他抽了她闺女半个时辰,她后背眼看着没一块好肉了。
  以往都只抽几鞭子的……
  “你……你怎么也不知道哭喊……”李少卿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手里的鞭子,心中后悔,果然开始心疼,“为父刚刚走神了,你若喊一句,我就住手了……”
  李秋元听这话的语气便知可以借此机会讨还自己的婚事,不由高兴这顿打总算没有白挨。可惜的是这副身体关键时候总掉链子,她嘴唇干裂,满头虚汗,刚想张嘴,便觉得耳边嗡嗡嗡响,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一片黑。
  她往前摸了几下,砰的一声头朝下趴在了地上,李少卿忙去扶她,也不见有反应,这才急急忙忙的喊人去请大夫。
  好在这次她没有晕那么久,只是在床上趴着躺了两三个时辰便醒了。大夫开了一堆补气血的方子和止血祛疤的金疮药走了,只留下李少卿坐在闺女床头捧着药碗。
  “你刚出生的时候,你阿娘就不在了,从小人家都说你克亲人血脉,因着这个,我没少冷落你。后来你长大了,不乖巧也不撒娇,也极少喊我一声阿耶……总是生分的喊父亲。我时常想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李秋元默默的等他抒完情了,才道:“父亲,我如今在长安的名声烂成这样,只怕婚事是没有什么好的着落了……”
  李少卿皱紧眉,何尝不是在愁这个事情,话锋一转道:“你同为父说这个,是有什么打算了么?”
  “傅子瑜是个靠得住的,女儿也心悦他,一直想求父亲成全……”
  李少卿想起先前三天两头往家里闯的那个年轻人,点点头,“瞧着是不错,心也好,可惜商人低贱,你一个长安贵女,便是名声再差,找一个偏远的地方官儿嫁了也比这个好。”
  李秋元见他这么说,急了,抿了抿苍白干裂的唇说:“商人也没什么的,何况傅子瑜是个有才华的,明年春闱必定榜上有名,长远来看,他是上上之选啊……”
  李少卿见她泪都快掉下来了,不由心软道:“不能只你嘴上说他有没有才,总要考较了才知道。”顿了顿,“再说,之前我们一再拒他,如今又要派人去说亲,岂不惹人说嘴?”
  李秋元听这意思,不完全是反对的,乖顺下来,“父亲想如何?”
  李少卿沉吟了半天,才道:“这样罢,七夕快到了,届时会有灯会,文人墨客最喜欢凑这种热闹,到时我包下临街的酒楼,出个难些的题目在灯上,便说为女招亲,你名声虽差,家世模样却不差,那些个一穷二白的穷书生若想一步登天便都会过来试试,才子佳人成了也是佳话。若你说的傅子瑜当真是个才高八斗的,你也不用担心了,只要能拔得头筹,咱府上也有借口好去替你说亲。”
  李秋元一时被这个消息给喜懵了,“真的?”
  李少卿笑着捋捋胡子道:“自然是真的。”
  父女两难得心平气和眉开眼笑的坐下来讨论同一桩事情,侍女端着茶水在一旁不由为自家小娘子感到高兴,眼泪都掉了几滴。
  等到李少卿出了房门,李秋元便急不可耐的算着日子,“小菊,还有多久到七夕?”
  侍女掰着指头数了数,“二娘子和冯将军成婚后过两日就是了,还有五天!”
  李秋元愁眉不展的紧锁着眉,“不知长安到洛阳需要几日才能到,小菊快取纸笔替我写上一封书信快马送到洛阳去。”
  侍女这才反应过来,安抚她道:“宛娘子别急,长安到洛阳不到四百公里,骑马两天就能到,只不过咱们也不知傅公子现今在洛阳何处,需得细细打听,等找到人再骑马两天回长安,时间正正好。”
  拟完书信送出去,安排好一切,李秋元在家里魂不守舍的等七夕到来。
  期间李妙仪的大婚她都没怎么提起兴趣观礼,据说李夫人又给追加了一倍的嫁妆,大婚当日杠箱开道,抬嫁妆的队伍排得极长,沿路的路人都得了喜钱。
  等这热闹过完,满长安的人便都开始盼着七夕。
  到了这一天,长安的大小树枝上挂满了彩带,街上张灯结彩,大街小巷家家户户早早的备好瓜果香案,只等晚上祭祀牛郎织女。
  还未入夜,河上已有人放灯。
  已经恢复净化之力的青洪君坐在水宫里遥望着星星点点的水面,河灯璀璨,缭乱人眼,他知道他又有很多事情要做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挂着的勾玉,想起了神侍帮他查到的有关罗公远的所有信息。
  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在他心里也并不是一丁点涟漪都不曾掀起的。
  “据说罗公远小的时候并不聪慧,后来进了梁山,再出来时便聪慧异常,又有了特殊的本领,无论猜什么事都能够猜对,天子因此注意到他。”神侍说到这里有点欲言又止,“容属下斗胆推测,我觉得这前后并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像是……”
  “夺舍,对么?”青洪君问。
  神侍点点头,“我觉得他早就不是罗公远了,也不知当年梁山究竟有什么东西藏匿在那里,又让罗公远这小孩正好给碰上被夺了舍。明明之前那地方我们也是去过的,什么都没有……”
  青洪君叹息,“最紧要的是它潜伏人间多年,我们不知这东西是正是邪,目前看来李家那个长女也安然无恙,我也受他搭救,实在是分不清敌友。”
  作者有话要说:  四更……
 
 
第106章 
  想着这些事情,青洪君也懒得再去看这些河灯上的愿望了,笔墨和回愿纸统统放下,决定先去人间散散心再说。
  刚刚入了夜,家家户户已经摆上了瓜果香案祭祀牛郎织女,祭祀乞巧完便纷纷上街看灯会,也有很多年纪小的小娘子去河边放河灯,还有去河边树下幽会的。
  此时明玉坊最大的三层阁楼已经被李少卿包了下来,这原是个看戏的看台,如今视野广阔,甚至能看到朱雀街的情景。
  李秋元在三楼看台上坐着,眼睛本想望着远处,前面一张大屏风却挡住了视野。
  楼下摆了几张香案,上有笔墨和砚台,香案后面挂着一排二十四个花样不一的灯笼。
  围观的文人雅士渐渐多了起来,有好事者问这是在玩的什么。
  来得早的人答:“李少卿家在给女儿招亲,看见那香炉没有,一炷香内能答作出题目且答得最好的,便能迎娶这位李少卿家的嫡长女。”
  “哟,这机会可难得,以往这些贵女可轮不到咱们肖想……”
  “谁说不是呢,虽听说之前遭土匪污了清白,但娶了她,别的不说,光那嫁妆也够你吃半辈子了。”
  “没准到时还能再得岳丈提携一二,这不更是美事?”
  “得了吧,你以为咱们这些寒门秀才想求娶人家贵女那么容易呢,你先瞅瞅人家李少卿出的题目吧!整不死你!”
  有人不服气,“再难能有多难?我之前也是得夫子夸奖过文章和诗作的。”
  最先说话那人指了指阁楼上的红布,“我可以告诉你,此题目之变态足以让你们这些庸才怀疑人生……”
  那人呸了声抬头往那红布上看了一眼,眼睛瞬时瞪大,再次狠狠呸了一声,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这是个什么鬼题目。
  一炷香之内以二十四节令为主题赋诗二十四首。
  一炷香……还得是七言律。
  不用脑子干写字,写二十四首七言律诗一炷香也不怎么够吧。
  这李少卿是想找个状元做女婿罢,吃相有点难看啊。
  还有人垂死挣扎,“我在家时常即兴作诗,张嘴就能来,不过那什么……二十四节气都有啥来着?”
  “我的天爷,你连二十四节气都没背下来……这你还作个屁诗。”
  下面开始有人起哄,“少卿大人,你出这么难的题目,你女儿该嫁不出去啦!”
  台下一阵哄笑。
  也有不少人抓耳挠腮开始冥思苦想嘴里念念有词的想着诗句的。
  李少卿极沉得住气,面不改色的吃着茶,用着点心道:“无妨无妨,若是无人答得出来,也是她的造化。”
  下面有人喊,“不如降低些难度吧,把一炷香改成一个时辰也好啊。”
  李少卿摇头笑道:“你们且先自己试试吧,我相信总有人能办到的。”
  下面的人个个露出不相信的鄙夷神色,心道这李少卿还真打算招个状元做女婿啊,啧,那今晚可就得守在这里看这父女两的笑话了。
  三层阁楼对岸是个酒楼,不过两层高,上头靠窗的雅间里也坐着零零散散看热闹的人。
  “原是走累了被你拎上来歇歇,没想到正赶上了这出热闹。”位置最好的雅间里坐着的却正是因着皇命出来看看有没有邪祟趁节日里在长安作乱,刚从朱雀街一路走过来的叶法善和罗公远。
  叶法善平日里严肃,遇到这种事情也好凑个热闹,见他不应便接着道:“我瞧着下面这些个人,没人能在一柱香内答出这题来的,你说呢?”
  罗公远垂眸远远看着,掌心里转着酒盏,瞧着有些心不在焉,淡淡道:“李少卿既胸有成竹,想来很快会有能人出现,叶尊师操这份心做什么。”
  叶法善听了,慢悠悠点头,摸着下巴的胡须道:“也有道理……”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道:“你文采素来不错,不如去试试?”
  罗公远放下杯子,冷淡一笑,“叶尊师文采也不错。”
  “罢了罢了,你可别拿我寻开心,我也不逗你就是了。”叶法善摇头捋胡须道:“不过这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恐也入不了你的眼。”
  众人都在眼巴巴的瞧热闹,叶法善却看了眼天色,叹道:“长安这么大,只怕这样巡视下去半夜也完成不了差事,不如咱们分开罢,我去西市看看。”
  罗公远眼也不抬的兀自添了杯酒,“听说西市刚刚进了批天竺的香料……”
  一向喜香正打算玩忽职守去看看的叶尊师,“……”
  他起身咳了两声,“不过是顺路去看看,长安最近一直太平,也不必过于紧张。”
  拘礼告辞后,下了酒楼,还没出街,叶尊师就远远看见一个灰头土脸,骑着毛驴眼睛却发亮的富家公子横冲直撞的往这边赶。
  幸而没撞到什么人。
  他直到了这明玉坊最高的三层阁楼下才停下来,气喘吁吁的理了理衣袍,强撑着文雅的仪态从毛驴上下来,对着三层阁楼见了个礼,道:“听闻少卿大人以文试为令爱招亲,晚辈来晚了,不知……”
  李少卿在台上放下茶盏道:“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晚辈傅子瑜,洛阳人士。”
  李秋元在屏风后起了身,很高兴,但她依旧什么也看不见,“是傅子瑜?他总算来了。”
  一旁侍茶的小菊低声道:“是的娘子,您赶紧坐下,外头是能看到的。”顿了顿道:“想必傅公子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看这样子马估计都跑死了几匹,骑着毛驴来的……”
  “你管他骑什么来的,”李秋元长松了一口气坐回去,“只要能功成身退,便是驴子也能媲美七彩祥云了。”
  这厢李少卿已经盘问完了家底,赐座道:“想必题目和规矩你已都知晓了罢?”
  傅子瑜点点头,“刚刚看了一遍红布,已然都知道了。”
  李少卿闻言便命人点香,“那就开始罢。”
  周围议论纷纷,大多都比较震惊,也有嘲笑的,等着落井下石上前奚落的。
  傅子瑜在香案前坐好,提笔冥想了一会儿,开始下笔书写。他的每首诗作都只思考了很短的时间,切入点也多种多样。有的写农人,有的写神女,有的写虫兽,有的写山河传说。
  下笔似有神助,等到他落下最后一笔,香炉里的香正好落下最后一点余烬。
  周围的人无不惊叹。
  李少卿看了看时间,命人将诗作递上去,他亲自一张张翻了后,终于对女儿选的这个佳婿刮目相看。
  “甚好,甚好,每一首都妙绝,没有滥竽充数的诗作,没想到傅家的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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