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元想了想说:“我睡不着。”
“在想什么?”
李秋元脸再次红了,她总不能说自己盯着人家给送的臂钏看了一晚上吧,只好含糊其辞的说:“可能是婚前焦虑吧……”
他再度笑了笑,静默片刻后突兀的说:“我会带你去江南。”
李秋元点点头。
“你喜欢那个地方吗?”他问。
李秋元沉思了一会儿,说:“还行吧,我去过一次江州,但那次可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留下来。”顿了顿,又道:“其实去哪都行,只要不是留在长安。”
“为什么?”
“你愿意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的么?”李秋元冲他笑笑,表情实在僵硬的有些勉强,想尽量像朋友一样和他聊天,“就算不出门,留在家里也烦,我和家里的妹妹还有我父亲那位续弦可处不好……出了问题挨打的肯定是我。”
他神情淡淡的问:“你总是挨打么?”
“那是肯定的,说起这个我要给你打个预防针……”她说到这里皱起眉,预防针是什么东西?顿了顿,算了这些都不重要,她咳了声接着说:“有可能新婚夜你会看见些伤疤,那时反悔可来不及了……其实我现在已经很少挨打了,只是偶尔想起来会有点寒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大概在思考怎么安慰她,“寒心,是因为你用了心。该动脑的时候别动心,就不会这样了。”
李秋元看了看他,“你说的也对。”
侍女奉着茶盏过来,闻言道:“娘子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今日妙仪娘子回门,听说和将军府那边闹的很不愉快呢。”
李秋元道:“这是为何?”
侍女看了新姑爷一眼,犹豫了下,压低声说:“妙仪娘子下雨那晚不是摔了一跤牙齿磕伤了舌头么,本以为找了大夫能治好,结果过去了这么些天不但没有好,反而还不能说话了,听说当时是把舌头给磕断了的,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治不成。现在天天在家里摔东西,冯将军起初还有些耐心,后来便不那么客气了,妙仪娘子如今正在前厅里对着阿郎和她母亲哭呢。”
李秋元听着就觉得舌头疼,下意识的皱眉捂住了嘴。
侍女见状笑道:“又不是宛娘子你的舌头断了,你捂嘴做什么呀……”
“……”
李秋元没说话,她本想躲着那些麻烦的,然而没一会儿却有侍女上门来催,问她收拾妥帖没有,妹妹回了门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得去见见,两位姑爷也得碰个面认识认识。
她回头看了眼梵修,他温润的眉眼弯着,看着门的方向,说:“那就去见见。”
不知为什么,她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奇怪。
明明是极度温和的表情,却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她看了眼镜子,觉得妆容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便带着梵修去了前厅。
然而经过花园的时候,不料双方竟在花园里巧遇了。
李妙仪和冯将军两人脸色不佳的往里头的院子里走,穿过花园的小径时,李妙仪看见了李秋元,她脸色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一阵铁青,眼里像蓄着一场暴风雨,似乎随时都能爆发。
当然,若不是因为她,她那晚怎么可能会被那样对待。
李秋元这时也看到李妙仪的表情,她一时微怔,皱眉不前,不明白自己和她又结了什么血海深仇。
“呼……呼……”李妙仪面容扭曲的喊了句什么。
李秋元猜测她喊的应该是贱人,要么就是小娼妇。
然而下一秒,李妙仪就忽然像失去理智疯魔了一样朝她扑过来,猝不及防的狠狠朝她胳膊上咬下去。
李秋元喊都喊出来了,却没觉得哪里疼。
因为从她身旁不知什么时候伸过来一只纤长有力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李妙仪的下巴,五指微动,接着轻而易举卸下了她的下颌骨。
李妙仪张开的嘴再也无法合拢,她觉得这手法诡异的熟悉,抬头看向她身边的人。
一个青衣书生。
容颜温润如玉,惊为天人,是个她从未见过的生人。
但他的眼神是那么熟悉,和那晚那个人一样。
微笑中带着森郁。
李妙仪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恐惧的看着他,嘴里乌拉乌拉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冯将军过来一脸被丢了人的嫌恶表情,迅速将李妙仪拉到身后去了,并没有第一时间替她接上下颌骨。
“宛娘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定亲了。”冯将军心情颇为复杂的看着她,“那晚你托我的事情我还记得,原以为咱们能结亲,可惜……这可不是老冯我三心二意,实在是……哎,造化弄人。”
李秋元点点头,想起那晚上的事只觉尴尬,又怕他说出点别的惹人误会,“冯将军严重了。”她说:“如今咱们两厢安好,过去的事便不用再说了……”
“其实……”冯将军支支吾吾道:“你还没有正式成亲,若想过来与你的妙仪妹妹一起做个平妻,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李秋元客气的回绝,“这就算了吧,我不大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冯将军看了眼她旁边的青衣书生,“这位就是在你招亲的文试上夺魁的小郎君么……”顿了顿,想起他刚刚卸下李妙仪的下颌骨,“瞧着刚刚那两下,倒不像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白脸,应该是个顶用的。”
青衣书生笑容淡淡,“将军谬赞了。”
“可惜你托我的事就……”
李秋元道:“将军权当我没有说过罢。”
花园里这么一闹,该见的礼都见了,该打的招呼也都打了。
只是李妙仪看起来精神还是有些反常,她从小就使足了各种力气为自己挣得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好名声,为了这个不惜踩着李纪宛上去,就是为了将来能嫁得好一些,王公贵族她也有底气配得起。
如今嫁给了一个泥腿子武将不说,话都说不了了,不免破罐子破摔,再不顾忌什么体统名声。
她死死盯着李秋元,李秋元不免站住步子看着她,“李妙仪,如果我哪里又碍着了你,你不妨白纸黑字写下来,这样盯着人看我夜里会做梦。”
冯将军是受够了她这一阵子精神反常的在家里摔花瓶子摔古董,当下接好了她下颌骨将她拖走,“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李妙仪一声不吭的任由冯将军将她拖走,眼神忽又再次死死凝视她旁边的梵修,表情奇异。
李秋元觉得诡异无比,转过身看了他一眼,“难不成我这妹妹还认识你?”
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淡淡的说:“大概是我刚刚下手太重,她不大开心。”
“也是,她这个人很会记仇,你这下惹了她,十几年后再回来做客没准她还要给你甩脸子。”李秋元吐槽完,觉得自己对于李妙仪不能说话这件事感到有些幸灾乐祸,她在深深的怀疑自己的人品之后,依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快乐。
以后不用再听那张嘴里说出刻薄恶毒的话,也没有人会给她散播不好的谣言,实在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
“你在开心吗?”他突兀的问。
李秋元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语气似乎过于轻快,她并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不怕别人误会她铁石心肠麻木不仁,“她说不了话,我确实很开心。”
他竟然弯唇笑了,“你开心就好。”
李秋元原以为他会对自己的印象大打折扣,没准还会觉得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结果猜来猜去没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然而他下一句话才真正让她猝不及防。
“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能令你开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李秋元:“有,你死。”
第110章
李秋元不知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太多了,却一个都不能对他说。
刻意想遗忘的事情又统统回来了,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没有了。”
她希望柳寒塘的妖丹能收回来,希望罗公远早点遭报应,希望李纪宛能早日和她换回来,她能够早日回到自己的世界。
虽然她已经忘记自己原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但李纪宛回来后,她应该就能记起了吧。
那时她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见到爱她的父母亲友,再也不必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讨生活了。
“为什么你会问我这个问题?”她问,好像他知道她不会再开心了一样。
他笑笑,却没有说什么。
李秋元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噎的难受,问:“那你呢?这世上有什么能令你开心吗?”
他沉默了会儿,眉眼弯弯的淡淡看着她说:“和你成亲。”
李秋元呆了一呆,周围静的几乎能听到风吹落叶。日光落在她脸上,暖的有些发烫,她这次是真分不清脸红是不是因为太阳晒的了。
缓冲了半天,她觉得浑身血液不再上头了,才支支吾吾道:“我一直没想明白,我名声并不好,也不够知书识礼,更不温柔贤惠,实在称得上一无是处……一见钟情实在有些困难,你为什么会瞧上我?”
“这世上没有人一无是处,”他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若有所思的淡淡道:“而且,这种事情向来没有道理可说不是么?”
李秋元不知该说什么,“哦……”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了,他同她告别,静静一笑,“我得走了。”
李秋元问了一个打死她都想不到的问题,“你什么时候会再来?”
“两日后。”他说:“两日后我来娶你。”
李秋元问完那句话便后悔的想死的心都有,她生平头一次被一个温柔的人求婚,果然竟昏了头。
之前她并没怎么将婚事放在心上,因为毕竟是李纪宛成婚,她顶多是占着她的壳子帮她走个过场,如今竟也有点紧张。
伺候她的小菊说原本她生母留下的嫁妆被李妙仪带走了一大半,如今只有几个亏钱的铺子和庄子,幸而李少卿是个要脸面的,总不会让她寒酸的嫁人,已经差人替她去置办了,因此嫁妆倒也不用很担心。
李秋元点点头,小菊又说今日请了裁缝,要为她量身做嫁衣,便是现做还得熬夜赶工呢,她也一一应了,该她配合的都十分配合,也没有像前两天嫁冯将军时麻木的死人脸。
小菊看起来很高兴,说:“宛娘子,你一夜没睡竟是想通了。”
李秋元有点出神道:“我只是觉得比起那傅子瑜,梵公子看起来倒更像是良人。”
小菊正在归置红烛和喜饼,闻言激动道:“这就对了!”
李秋元暗暗叹气,她现在也不知走的这路对不对,但时之神并没有说李纪宛的真命天子是谁。只是就目前来看,这位相信谣言也不相信她的傅子瑜,绝对不像是时之神说的那一号能给李纪宛幸福的人物。
之后的两日里,李家像打仗一样兵荒马乱的准备第二个新娘的婚礼。
其实在七夕之后的第二日,整个长安便传遍了李家那一场文试招亲,不过这次的焦点却不是李纪宛,而是那位自江南而来,文采和相貌皆惊为天人的青衣书生。
街头巷尾纷纷议论的是,李家可能会出一位摘得明年春闱前三甲的女婿。
剩余议论最多的便是那位礼部侍郎的千金,议论到这位时,李纪宛连带着被狠狠黑了一波,因为长安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青衣书生的眼神有问题,推掉了侍郎千金去娶一个不清白的女人。
当然难听些的话不外乎是从侍郎府的那些丫鬟下人们的口中传出来的。
谁都知道侍郎府只有一位宝贝千金,娶了她便相当于得到整个侍郎府的支持,而李纪宛自小便不知书达理,在家中也无甚地位,娶了她实在看不出有哪点比得上娶侍郎千金。
又有自称当时在场的人放出话来,“人家那位青衣书生压根就瞧不上你们侍郎千金,人家说了你们家小娘子家教不好,这样的娘子娶回家怎么了得,若不孝公婆,不尊长辈岂不是头疼。”
“那娶个不清白的女人进家门就好了?”
“啧,人家说了,区区谣言,若无亲眼所见,便是败坏女儿家的声誉。依我看,这位青衣书生倒是个令人敬佩的君子。清不清白的,人家新婚夜不就知道了嘛,要你们管那么多呢……”
闲言碎语传进了宫里,玄宗皇帝也听了这件雅事,但他关注的重点可不是这个,朝会后将李少卿留在了宫中打趣,“听闻你为你们家大女儿办了场比文招亲?”
李少卿谨小慎微的说:“小女喜欢文人,微臣这也全是瞎胡闹罢了。”
玄宗说:“满长安的人都说你这位新婿才高八斗,斩获明年春闱前三甲的宝座绝无问题,朕十分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文章能令众人夸下如此海口。”
李少卿不敢张扬冒尖,为难再三道:“这句话是胡侍郎看过文章后说的,但那文章染了墨滴,已经被揉成一团了。不过依微臣看,那文章不过是些浅陋拙见,实在不值陛下亲眼一睹。”
玄宗笑道:“那么朕便等着明年春闱了。”
李少卿擦了擦额上的汗,点头说是。
夜里武惠妃在御花园中摆了酒桌香案,玄宗召来了身在长安的几位心腹术士,不过张果外出云游,不空三藏去了域外讲经,一时间应召的便只有叶法善和罗公远。
席上还有几位颇受天子宠信的重臣。
饮酒赏月的间隙,天子请两位术士相看废除皇后王氏为庶人的具体日子,叶法善道:“待到七月十五之后,月蚀已尽,陛下可在十五后择选时日。”
天子拟择了七月二十二日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