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冲道君双目红光时隐时现,身周撑开一道无形的避雨结界。一身白衣如雪,不染尘埃。
他手提飞剑,一步一步朝谢荀走了过去。
“你是棵修剑的好苗子,若再过十年,莫说是我,便是你师父沈天青,只怕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轰隆——
惊雷炸响,白色的电光照亮云冲道君无悲无喜的面孔。
他手引剑诀,飞剑在他身周绕了一圈,直奔妙芜而来,又在即将刺穿妙芜脖颈的时候停住。
云冲道君控住飞剑,像是施予什么天大的恩惠般,缓声道:“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眼睛里那只罗刹。”
妙芜嘶声喊道:“老不修你想做什么?你给我住手!住手听到没有!”
谢荀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震。
“师祖用剑指着个弱女子,用她的安危要挟于我,这便难道是碧游观的剑道?”
云冲道君微笑,“修剑一道,贯来便是强者为尊。什么道义,不过是世人强加给修道者的东西罢了。”
谢荀闻言猛然抬头,冷笑道:“师祖说只要罗刹,不要我的命,可是言出必践?”
“我把这只罗刹给了你,你就放我们走?”
云冲道君点头道:“我以剑心起誓,言出必践。”
谢荀说:“好,我给你。”
言闭抬手,指上剑气环绕,从双眼前徐徐抹过。
随着他指尖移动,有一样黑色的事物被剑气裹着被他从眼睛拔了出来。顷刻间,谢荀眼中便爬满了血丝,如蛛网密布,有血顺着眼角流下,他额上青筋鼓起,似乎痛极,可从头到尾,他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过。
那团翻滚的黑气终于完全被他从眼中拔了出来。
谢荀一手捧着那团黑气,一手按在地上,强撑着不倒下去。
他缓缓抬起手,说道:“你要的罗刹……”
云冲道君目露狂喜,伸手接过那团黑气,一口吞入腹中。
那罗刹被他吞了之后,他眼中红光愈盛,面目逐渐扭曲起来,好似妖魔附体。
他手引剑诀,撤掉飞剑,转身离去。
妙芜赶紧冲过去扶起谢荀,手指摸到他眼睛里流出来的血,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哭问道:“疼不疼,疼不疼?”
谢荀拉着她站起来,沉声道:“走,快走。这云冲道君入了魔,只怕未必能够守诺。”
话音才落,便见那云冲道君又去而复返。
谢荀万没料到云冲道君居然立刻就反悔了。他一掌推开妙芜,厉声喝道:“阿黄,带她走!”
御起飞剑朝云冲道君迎了上去。
小黄狗听到主人命令,立刻化出妖身,冲过来咬住妙芜衣服,将她朝背上一抛,背起她就跑。
妙芜只觉两边景色疾速倒退,她抓住小黄狗颈间的皮毛,哭喊道:“停下!停下!”
可是小黄狗根本不听她的。
妙芜心一横,直接从它背上跳了下去,在泥水地里滚了好几圈才爬起来,又往回跑。
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妙芜终于望见那两道相斗的剑光。谢荀的飞剑被云冲道君压制,剑光渐渐微弱,如同将灭的烛火。
妙芜停下脚步,感到灵力在丹田内汇聚盘旋,最后全部汇聚到掌心,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即将破体而出。
就在云冲道君的飞剑即将刺入谢荀胸膛的瞬间,无数银色光蝶从妙芜掌中飞涌而出,穿过重重雨幕,如潮水一般席卷了整片树林。
云冲道君剑势一顿,整个人被定住。
这停顿不过维持了片刻,却已足够谢荀绝地反击。
他侧身避开云冲道君的剑,手引剑诀,飞剑一化为十,齐齐刺进云冲道君身体,剑光大盛,照彻天地,接着倏然寂灭。
云冲道君双眼暴睁,似是难以置信,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会死在一个小辈手里。
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咕隆的轻响,终究什么都没能再说出口,仰面倒进泥水地里。
污黄的泥水高高溅起,染脏了他身上的白袍。
谢荀身子一晃,半跪于地,双手撑着地面,过了会,抬袖抹掉脸上的血迹,收回飞剑,站起来,走到妙芜身边,单手挟住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小黄狗又跑回来。
谢荀把妙芜丢到小黄狗背上,对妙芜说道:“天一亮,你就回姑苏。记住,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云冲道君。”
妙芜再次感受到第一次使用本命符第四重结界后,那种虚脱无力的感觉。
她趴在小黄狗背上,固执地说道:“我不走,我绝不会丢下你。你非要把我弄走,我就和仙门中人说,云冲道君是我杀的。”
谢荀怒道:“你不要命了?”
妙芜比他更凶,“死过一次的人难道还会怕死吗?!”
她泪流满面,口中说的话谢荀却不是很懂。
“我就是为了你才留下来的,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只要找到狐仙庙,只要我们藏在里头不出来,谁也进不去。待上几年,熬过这段剧情就好了。”
谢荀摸到她脸上的泪,指尖微颤,说:“你别哭了,别再哭了。”
妙芜反而愈发伤心起来。
谢荀见此,忽然抬手,一指点在她颈间,妙芜即便失去知觉。
等到妙芜再次醒转,暴雨已停,身上衣物也已换过。
小黄狗驮着谢荀和她在山林间奔跑。
他们偶尔停下来休息,吃点东西,便继续赶路。
谢荀和她说,感应到狐仙庙在西方。一直往西,应该就能遇到狐仙庙出现。
然而没等到狐仙庙出现,碧游观的人就追上来了。
亲自带人追捕谢荀的正是谢荀的师父沈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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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好喜欢你
妙芜和谢荀一路向西,赶了两天路,到了晚间遇上一场暴雨,不得不找了座废旧的长亭避雨。
亭外雨大风疾,妙芜用符火在亭子里点燃一丛篝火,转身,就发现小黄狗,哦不,化出妖身本相的它此刻应该是大黄狗才对。
大黄坐在朝风处,用毛绒绒的身躯为他们挡风,低头舔.弄被雨打湿的皮毛。
谢荀背靠它而坐,摸索着从行囊中抽取一只酒囊。
“天寒,喝两口暖身。”
妙芜走过去,和他并肩而坐,接过酒囊喝了三口。
酒是最烈的烧刀子,一口下去辣喉,两口下去肚肠里就好似着了火。
妙芜才喝了三口,就忍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这酒,这酒好辣。”
谢荀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接过酒囊,也没避讳,就着妙芜刚刚碰过的地方,一仰头,灌下大半袋酒。
妙芜双手环膝,望着灼灼燃烧的篝火发了一小会呆。
她觉得代入这个穿书者的感觉同此前几次大不一样。
她在看剧情碎片的时候常常有种错觉,仿佛她变成了那个穿书者本人,不仅全程代入那位穿书者的一言一行,甚至隐隐能够感受到她当时的心境。
妙芜发呆的时候,谢荀忽然抬手,反手接住一张风信符,他用力一捏,黄符当即化为一道黄色风漩钻入他耳内。
谢荀侧耳做出倾听状,过了会,眉心微微攒起。
火堆发出“哔啵”一声炸响。
妙芜回过神,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对谢荀说:“小堂兄,让我看下你的眼睛好不好?”
声音很轻很轻。
这两天谢荀一直不肯让她看他的眼睛,但那白布上源源不断渗出的血渍却总叫妙芜看了心如刀割。
谢泫和谢谨父子奔波数年,都未能找到拔出罗刹的法子,可见一旦被罗刹附体之后,是极难摆脱它的。
而那日谢荀为了换“她”一命,强行将寄居在眼中的罗刹拔了出来,当时便眼流鲜血。
他的眼睛……恐怕是真的废了。
妙芜直起身,朝他靠近,手指摸到他蒙眼的白布边缘,哽咽道:“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谢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妙芜便知他这是答应了,一圈绕一圈地解下白布。
白布解开,便见少年闭着眼,鸦羽倾覆,微微颤动,下眼睑处积淤着一些血迹,已然半干。
妙芜手指摸到他眼角,轻碰一下又立刻缩回手。
“还疼吗?”
在龙门镇上时,罗刹受血月杀阵影响,也曾发作过一回,那时她只觉得眼睛鼓胀,疼得像要爆出来一样。
那种疼痛已叫人难以忍受,妙芜不知道那天他生生把罗刹从眼中拔.出来,到底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谢荀淡淡道:“还好,没什么。”
妙芜低头,吸了吸鼻子,没忍住,眼泪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谢荀手颤了一下,捧住她半边脸轻轻摩挲了两下,满不在乎地笑道:“有什么关系,看不见了,还有耳朵可以听。”
妙芜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道:“我们先去狐仙庙避三年风头。三年以后,我们一起去南疆,找我外祖。我外祖最疼我了,他肯定、肯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的。”
谢荀说:“好。”
“我帮你擦擦脸吧。”
谢荀嘴角噙着笑,点了下头。
妙芜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帕子,走到长亭边上,撩起袖子,胳膊朝外探,接了点雨水润湿了帕子,又把上头的水拧干了些,走回谢荀身边,半蹲下来,动作轻柔地给他擦脸。
先把眼周的血渍擦掉,再擦额头,然后顺着脸颊轮廓慢慢擦下来,一直到下颌,帕子从下颌抹过,青色的胡渣子磨得她手背略有些痒。
妙芜停下手摸了摸少年的胡渣,闷声闷气地说道:“长胡子了。”
谢荀也抬手摸了下,摸到一片密密的胡渣,不由愣了下,接着神色几不可察地黯淡下来。
“是不是瞧着很丑?”
妙芜摇了摇头。
谢荀看不见,又没听到她说话,眉心狠皱了一下,当即并拢二指,召出剑气,化出一柄匕首模样,冰蓝色的刀刃,手指捏住那片薄薄的刀刃,就要去剃胡子。
妙芜见他拿刀的样子,心里就想,一会割伤自己怎么办?
心里这么想,手已经伸出去,劈手夺过那柄蓝色匕首。
“你别乱动,我帮你刮。”
“你躺下来,头枕我腿上。”
谢荀一反常态地乖顺,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妙芜捧住他的脸,让他靠在她腿上,然后拿起那柄剑气所化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帮他刮起胡子来。
谢荀说:“我记得小时候,你同我十分要好,每天都要来找我玩,烦不胜烦。”
妙芜轻轻在他肩上打了一下:“你别说话呀。你一说话,下巴就动,我割到你怎么办?”
谢荀笑起来:“割到就割到,我是男人,又不怕脸上留疤。”
于是妙芜只好悬起刀,等他不说话的时候才刮上两下。不过是刮个胡子,竟然用了小半个时辰。
谢荀说:“可是有一年大年夜守岁,你昏倒了。醒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也不再总是跟在我身后跑了。”
“后来,我把你从帝王墓里背出来,你的眼睛……你从小就爱美,你怨我,我都懂。我也怨我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那么没用。”
妙芜说:“所以你才非要到碧游观学剑是吗?”
谢荀不答反问:“小毒物,你恨我吗?”
妙芜眼眶红红的,“你说呢?”
谢荀轻叹道:“我不懂你。你之前那么厌憎我,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好?”
妙芜说:“因为我是个煞笔。”
谢荀听不懂“煞笔”是什么意思,却也能猜到这应该是个骂人的词。他抬起手,捏住少女肉嘟嘟的脸蛋揉了两下,说:“谁许你骂自己了?”
“我骂自己,你也要管吗?”
“嗯,要管。我不许。”
妙芜被这句话逗笑了,“你管得好宽呐。”
谢荀忽然问道:“还记得那次龙门镇上,你吃醉了酒,我问你可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问过我这个?”
“你吃醉了,不记得了。”
妙芜刮好胡子,用湿帕子擦掉沾在下颌的胡渣。
“所以,我说我害怕什么?”
谢荀起身,戴好蒙眼白布,转过身,顿了会,说:“你说,你怕疼,怕死。”
“你怕,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结果还是失败了。”
妙芜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位穿书者的心情和她的心情交杂在一起,几乎叫她快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真实的感受。
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亭外风雨渐歇,只剩淅淅沥沥的雨丝在飘。不远处,似乎有辆富贵堂皇的马车破开雨雾,辚辚驶来。
谢荀忽然抬手,出手迅疾如风,打出一道定身符定住她。
少年脸色苍白,笑容却一如初见时那般明媚不羁。
“阿芜,我对你的心,正如同你对我的心一样。我只希望你安稳一生,风雨无忧。这一程有你相陪,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
“到这里就够了,你回姑苏去,日后若有缘……山水总会有相逢。”
妙芜愤怒出声道:“你这个骗子!说好了的!说好了我陪你一起去找狐仙庙!谁要和你日后有缘!谁要和你山水有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