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时刻,以谢荀为中心,卷起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墓道、石壁、罗刹,帝王墓中的一切事物都开始慢慢分崩离析,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涌入谢荀身后的狐仙庙中。
在帝王墓外守候的众人看到天地间风云色变,遍布金陵城的怨气和鬼影,像是被什么拉扯着,裹挟着,涌向帝王墓。
帝王墓所在的这片荒原上,天地浑然一色,所有与帝王墓有关的一切,都化为尘埃,涌向立身于风暴中心的狐仙庙门。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遮天蔽日的风暴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残阳如血,映照在这片曾经被仙门百家视为鬼蜮的土地上。
那座前朝帝陵,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荒地。
一个乌发黑袍的少年,踏过荒芜的土地,朝严阵以待的仙门众人走来。
朱红的山门跟在他身后,如同影子一样寸步不离。
面对刚刚吞噬了一切的力量,众人心中无不心惊胆颤。
主仆之契已叫仙门百家忌惮不已,现如今这萧氏余孽还手握狐仙庙这等诡异可怖的秘境,叫仙门众人往后如何能够安眠?
少年却好像看不见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妙芜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忽然,谢荀停了下来,朝少女伸出一只手。
妙芜扬起嘴角,挣脱谢泫的手,小跑着穿过站在她身前的仙门各家子弟,朝少年奔去。
初时速度不快,跑了几步,她忍不住放开脚步奔跑起来。等跑到少年身前时,便放慢脚步停下来,有些羞涩地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
谢荀哑声道:“我们走。”
妙芜轻快地应了一声,笑着握住少年的手。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像是完全忘却了其他人的存在,转身离开。
立世百年的仙门世家恍如虚设,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二人朝着夕阳落下的地方慢慢走去,如同散步。
谢荀问妙芜:“你想去哪里?”
妙芜笑得眉眼弯弯,摇头道:“不知道呀。和你一起,天涯海角都去得。”
谢荀也跟着笑了:“好,那我们就去天涯海角。”
被彻底无视的仙门百家中,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怒声道:“萧贼休走!”
谢荀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地看了出声的那人一眼,道:“我要走,你们拦得住?”
众人哑言。
此人如斯恐怖,他要走,集合百家之力拼个鱼死网破,只怕也未必能留下他。
沈天青收起方圆规矩剑,道:“云冲道君一事,改日二位若方便,自上碧游观分辨清楚。碧游弟子听令,即刻起,随我离开金陵。”
碧游观此举,等于昭告仙门百家,从今天起,围剿谢荀一事,碧游观不再参与。
灵鉴夫人摇着扇子,气定神闲地说道:“莫非诸位经历了今日一劫,还觉不够吗?”
“我们妖类尚且恩怨分明,知道老子作的孽,与儿子不相干,要报仇,就该找老子报。你们这些仙门世家,一个个大义凛然,口中说着除魔卫道,实际上心里到底害怕什么,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众人受了灵鉴夫人这样的讥讽,不少脸皮薄的不由都涨红了脸,吭吭哧哧,答不上话来。
灵鉴夫人接着说道:“魔胎就被他封印在狐仙庙中,你们要他死,即是要魔胎出世。诸位若不介意城毁人亡,就杀了他吧。”
众人听闻此言,纷纷呆住,万没想到死里逃生,到了最后,竟然满盘尽输。
有几个与萧恨春结仇颇深的世家听闻此言,均忿忿不平,不肯罢休,然而一转头,却发现有不少小世家已经转身走了。
谢荀朝灵鉴夫人道“多谢夫人。”
灵鉴夫人笑道:“你带我徒弟玩够了,记得送她回桃源。我还有事相托。”
高家家主转向谢涟,愤然道:“难道你们谢家就打算这么放人走?”
谢涟瞥了高家家主一眼,默然不语,对谢家诸弟子道:“回姑苏吧。”
高家家主一脸愕然,嘴巴大张,几乎能吞下一颗鸡蛋。
谢泫站住不动:“兄长……”
谢涟道:“她会回桃源,阿芜的事情,等她回了桃源再说。”
渐渐地,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世家还在坚持。
这几个世家力量薄弱,虽然痛恨流淌着萧氏血脉的后人,但又实在忌惮狐仙庙的力量。加之刚刚听灵鉴夫人说了,杀了谢荀,等于放那魔胎出来作孽,便更加不敢动手,只敢言语上辱骂叫嚷。
谢荀冷笑一声,道:“你们应该都听闻过我从前在姑苏的名号。嘴里再不干不净,惹怒了我,我不介意割了你们的舌头。”
众人闻言,立时噤如寒蝉。
谢荀说完,带着妙芜转过身,朝着夕阳落下去的方向走去。
夕阳的辉光迎面打在他们身上,两人手牵手的影子落在身后,被拉得越来越长。
如同他们脚下这条路一样,还有很长,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的问题我解释一下哈,晋江评论系统升级,评论区要关闭一个月,也就是到10月中才能恢复正常,在那之前,只有作者后台能够看到所有评论,读者后台可以看到自己发出的评论和作者回复的评论,所以我的意思是……
连载完了,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在评论里唠嗑了啊哈哈哈
第137章 长命百岁上(番外一)
谢荀带着妙芜游山玩水,时历三月,妙芜忽然想起三月前,在帝王墓外,沈天青曾邀二人上碧游观,解开云冲道君这桩无头公案。
便对谢荀道:“你还记得沈观主邀我们去碧游观吗?”
谢荀听了不以为然,道:“云冲道君一事,既与你无关,你又何必上碧游观受人审问?我不去。”
妙芜无奈道:“可我要一直不去,这顶黑锅便得一直背着。旁人不知,只道我是做贼心虚,不敢去当面对质。”
谢荀还是脸色臭臭的。
“当日他们在太极观中用问心琴审你,已经审得够清楚了。”
妙芜发现自谢荀同狐仙庙结契后,不仅如同绑定了一枚定时炸弹,就连他这脾气,也变得更加固执。
旁的都还好说,但凡涉及往日之事,谢荀便要生气,不叫妙芜哄上半天,脸色便一直阴沉郁郁,好似有人欠了他万两家财一样。
妙芜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出一个主意。
“你在碧游观学了七年剑,我还没好好看过你当初习剑的地方是何模样。不如趁此机会,去参看一番。”
谢荀道:“碧游观就是个道观,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妙芜便放软了声音央着他道:“可是我想看看你当初在碧游观住在哪里,在何处练剑,在何处看书,在何处用饭……”
谢荀挨不过她百般请求,只好绷着脸道:“好吧。”
三日之后,二人抵达碧游观。
看守山门的弟子一看到谢荀,便吓得面无人色,一路飞奔,叫道:“他来了他来了,那个萧氏余孽就在山门外面。”
没一会,这个消息就传遍了碧游观。
沈天青的师弟横机道君亲自带人将二人迎入,一切照访客的标准进行安置,礼数周到齐全,甚至有些过分热情。
妙芜不由大感好奇,再仔细端详横机道君神色,发现横机道君的目光一直落在谢荀身上,像是透过谢荀,回忆起逝去的人物和时光。
妙芜心下了然。
凤凰台上,她揭破了谢荀的身世,横机道君自然已经知晓谢荀是小师弟陆修缘之子。
当年陆修缘受萧恨春所控,迷失心智,犯下弑师逆上的罪行,横机道君便是此事的见证人之一。
他对谢荀的情感,想必很复杂吧。
横机道君安排好两人的住处,便对谢荀道:“师兄正在闭关,等过几日他闭关出来,自会来找阿芜姑娘。”
“你们尽管在观中安心住下,我已下了命令,观中弟子,不会来打扰你们。”
谢荀毫不客气地说道:“有言在先,如果有不长眼睛的来我跟前生事,到时我通通丢进秘境里喂幻妖。”
横机道君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叹道:“都说狐仙庙会左人心性,琢玉,这几日在观中,你多多修身养性,每日抄一遍《清静经》,可助你宁心养神,收敛脾性。你听师叔一句,师叔不会害你。”
谢荀怔了下,过得许久,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二人便在碧游观中住下,这几日间,除了送饭的弟子,果然没有弟子敢靠近他们居住的客院半步。
沈天青未出关,妙芜便拖着谢荀满山乱逛。
不知是不是横机道君事先交代过,不管他们去何处,只要不是禁地,就无人阻拦。
二人逛到上次砺剑会猎妖的秘境附近,在山上发现一处幽静的木头小屋。
谢荀便指着那屋道:“我从前在碧游观习剑时,多半住在这里。”
妙芜一听,就兴高采烈地扯着他进屋转了一圈。
晃悠完了,发现这木头小屋十分简陋,除了一床一桌,别无它物,四面墙还漏风。
妙芜便啧啧道:“这屋子不会塌吧?”
说着就往木板搭成的墙上推了一把。
吱——呀——
木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整座木屋顿时往妙芜刚刚所推的方向倾倒下去。
妙芜跳脚道:“居然真地会塌!”
然后就急忙忙地拉着谢荀钻出屋来。
二人才出来,小木屋便轰然倒地,四分五裂。
妙芜双手捂脸,欲哭无泪:“我真没用多大力气啊,怎么能塌了呢……”
谢荀道:“这木屋就是故意建成这样的,别说用力推了,风大一些都会塌。”
说着走过去,扶起散落的木板,三下五除二,又把小木屋给搭了起来。
妙芜坐在一旁,看谢荀跟搭积木一样熟练,不由奇道:“为什么要住这样的屋子呢?”
谢荀飞身而起,把最后一块木板摆放到屋顶上,解释道:“我刚刚开始修习杀戮之剑时,无法很好地控制剑气外放,常常因此误伤到身边的人。”
“师父他就想了个办法,叫我住在此屋中参悟剑气收放。”
“杀戮之剑剑气霸道,收放时一不小心,就会把屋子震塌……”
妙芜听到这里,眯着眼睛笑道:“我知道了,所以你以前一定常常把屋子震塌吧……”
谢荀想了一想,道:“也不算多,就震塌过一万五千六百七十二次而已……”
妙芜:“……”
你是怎么算这么清楚的?
五日后,沈天青出关,邀妙芜单独相会。
二人在经室中密谈半日,谈了什么,无人知晓。
待沈天青送走妙芜二人后,便为妙芜洗刷了污名。不几日,有许多仙门都已知晓杀死云冲道君者另有其人。
妙芜和谢荀前脚跟离开碧游观,转日沈天青便秘密动身前往金陵。
谢荀又带着妙芜大江南北地逛了些时日,某一日,忽然发现有只六耳猕猴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
谢荀本来不想理它,奈何这猴子不讲江湖规矩,比水鬼还要阴魂不散,连妙芜沐浴如厕也妄图跟随。
这下可犯了谢荀逆鳞。
一日妙芜正准备解衣沐浴,忽听得窗外“吱”的一声尖叫。
妙芜吓得手一抖,转身推开窗子。
便见谢荀立在窗外,单手捏住一只猴子后颈,提在半空中,脸色阴沉道:“你跟够了没有?说!谁派你跟踪我们?”
那猴子手脚一顿乱抓,瑟瑟发抖道:“没人派我,是我……是我自己要跟的。”
妙芜见这猴子吓得不轻,忙放柔声音安抚道:“你不要怕,我们不会对你怎样。你只说说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那猴子转头看向妙芜,顿时眼前一亮,道:“您就是灵鉴夫人的传人吧。我十分仰慕您,日前发现您途径此地,便不由想就近瞻仰一下……”
谢荀冷哼道:“瞻仰别人沐浴吗?”
那猴子道:“刚刚的事情是个意外。我们猴子又不要洗澡的,我怎么知道你们人关上门就是要洗澡?而且,我刚刚想进去,只是因为收到姑苏传来的消息,想进去给您报个信罢了。”
谢荀闻言,皱了下眉,一抬手,就准备把这只猴子扔得远远的。
妙芜赶紧唤住他:“且慢——你说姑苏有消息传到你这边来,是谁传来的消息?”
那猴子一张猴脸上流露出万分向往的模样,道:“是灵鉴夫人传来的消息,要我们南边这些猴都注意着,若要见了您,给您递句话,说她和丁九甚是想念您,马上花灯宴就要到了,请您收到信儿,回桃源一趟。”
妙芜和谢荀对视一眼,谢荀撇开脸,缓缓道:“回桃源,就等于要回谢家……”
而回谢家,就等于要面对谢泫父子。
可他们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谢泫父子,如何将小妙芜早已被罗刹同化吞噬的真相告知他们。
妙芜叹气道:“小堂兄,灵鉴夫人相邀,咱们不能不回。”
谢荀闷闷道:“我知道。”
将那只猴子丢进院子里:“不许再跟。”
那猴子终于摆脱谢荀的桎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点头哈腰道:“是是,消息送到了,我这就走了。”
说完,又望向妙芜,谄媚道:“您回头要回了桃源,麻烦在灵鉴夫人跟前替我美言几句。”
妙芜点了点头,刚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猴子就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