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时的碧游观也不过是山野间一座无名小观,靠周围乡民的香火供奉度日。直到后来,观中出了一位惊艳绝才的剑修,一剑斩尽南北十大大妖,一下震慑万妖,碧游观从此声名鹊起,成了依靠猎妖出名的剑修大派。
虽则现如今,人妖之间的关系已经趋于和平,但猎妖的传统依然被保留下来,演变成砺剑会上的一项赛目。
只不过,在猎妖赛上,仙门各家的猎物并不是真正的妖,而是碧游观秘境中的幻妖。
幻妖,以瘴气所化,虽不是有着真正血肉之躯的妖物,但实力依然不可小觑。
按照往年的规矩,仙门百家将派出七人一组的弟子代表进入秘境猎妖,十二个时辰内,哪一家弟子猎得的妖物最多,哪一家便为此次猎妖赛魁首。
铛——铛——铛——
高台上,有道人鸣锣,接着碧游观的弟子抬着锁妖笼走下来,依次分发给参加猎妖赛的各家子弟。
妙芜身为谢家少主,自然是此次谢家猎妖赛小分队的队长
她还是第一次担任队长这样的角色,难免有些紧张,想了想,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提着符袋走了一圈,依次往每个谢家弟子手中都塞了一沓黄符。
“这是我昨晚临时画的符,你们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自妙芜成功修出本命符后,谢家诸弟子看她的眼神全都不一样了,满满都是崇拜。
十六之龄,就修出本命符!这是什么概念?
纵观谢家近两百年来的历代家主,就没有一任家主比这更早的。
什么叫天纵奇才?
这就是!
大佬发的符,肯定是救命符,要好好珍藏,拿回去供奉起来,好保佑他们往后符术大考都拿甲等。
所幸妙芜并不知诸人心中所想,只专心发放符咒。
轮到谢荀时,谢荀才伸出手,谢谨便走过来,插.入二人中间,揽过妙芜一边肩膀,推着她往前走。
“他就不用了。”
妙芜被谢谨强制推着往前走,一脸不知所措:“大哥,我,我……我锁妖笼和捕妖网还没拿。”
谢谨脚尖一踢,把一个锁妖笼从地上踢起来,递给她。
金陵小段家今日整队之时就站在谢家旁边。
小段家的弟子已经整装待发,接引童子也已到位,段红昭便朝妙芜等人挥挥手,大声道:“大公子、阿芜妹妹,我们先走一步,一会儿秘境中见!”
妙芜也挥挥手同她告别。
谢谨颔首道:“小段姑娘,一切小心。”
段红昭闻言,蜜色的脸颊微微一红,脚底抹油似的,急匆匆转身带队走了。
谢家诸位弟子都背好自己的锁妖笼和捕妖网,只等少主一声令下,就准备出发。
这时,谢家家主忽然从高台上走下来,朝这七人小队走过来。
谢谨抬眸看到大伯父迎面走来,心间一紧。
连他都能看出谢荀的马脚,大伯父未必看不出来。还是不要再叫他们俩人正面碰上才好。
于是刻意支开谢荀:“谢燃师弟,你去把咱们家的家旗背过来。”
谢荀和妙芜对视一眼,妙芜朝他眨了眨眼睛:快去吧,大哥说不定这会正在气头上呢,不要惹他生气了。
谢荀只好领命而去。
谢荀前脚刚走,家主谢涟就走到妙芜身前,伸手递过一只符袋。
他面上没有什么笑容,连说话的语气也是一板一眼。
“记住,凡事安全第一,胜负不过浮云。”
妙芜伸手接过符袋,郑重地点了点头:“大伯父,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咱们家的人的。”
谢涟闻言微怔,过了会,眼底渐渐浮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好孩子。”谢涟抬手拍了拍谢谨的肩膀,“你行事稳重,我一向放心,记得照看好阿芜。”
谢谨应道:“棣华知道。”
谢涟交代完毕,转身往场中高台走回去。
途中,正好遇到扛着家旗走回来的谢荀。
少年肩宽腿长,扛着家旗从骄阳下走过,浑身像是带了光。绘着碧桃花的白色家旗在他身后展开,随风飘扬。
这对昔日的“父子”错身而过时,谢荀的脚步不由一顿,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喊了一声“家主”。
谢涟脚步不停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似乎没有听见,等到走出十来步时,忽然回头朝少年离去的背影望了一眼。
他隐隐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
那日在谢家诸位长老的围攻下,仗剑从谢家一路突围而出的少年,他的背影便似一杆永远无法摧折的青竹。
其实这个孩子的脾性很像他,只可惜,并不是他的骨血,而是仇人之子。
谢涟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去,每一步都很稳当。
不论发生什么,他始终是谢家的家主,是遮蔽众人的大树,没有什么可以击溃他。
等到谢荀扛着家旗走回来,碧游观的接引童子便走过来说道:“姑苏锦衣巷谢家是吗?诸位请随小道来,小道带你们从坤字门进入秘境。”
妙芜打开谢涟刚刚给的符袋瞧了一眼,发现符袋里居然有七个一模一样的乩草傀儡。
妙芜倏然抬头,望向高台上坐在各位家主间,默默端起茶盏喝茶的谢涟。
这是……大伯父特地做给他们的?
妙芜只觉有脉脉的暖流在心中荡开,连忙对那接引童子说道:“等下,我还有个东西要发一下。”
接引童子微笑道:“姑娘请便。”
妙芜提着符袋,一人发了一个乩草傀儡:“家主特地为我们准备的,收好了,不要丢了。”
谢家诸位弟子各个受宠若惊,心里直感叹:天呐,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先有少主赠护身符箓,后有家主送乩草傀儡。
于是一个个暗中都憋了股劲,暗自发誓今年猎妖赛一定要拿个好名次,为谢家争光。
符袋里还剩下两个傀儡,妙芜走到谢荀身前,取出一只乩草傀儡递了过去。
“谢燃师兄,这是你的傀儡,收好。”
谢荀抬起手,朝那乩草傀儡伸了过去,手指堪堪快碰到傀儡时,又不由往回瑟缩了一下。
妙芜直接拉过他的手,把乩草傀儡塞进他手里。
分发完傀儡,妙芜便对一旁等候的接引童子说道:“小道长,劳你前方带路吧。”
接引童子手往前一比:“诸位请随我来。”
便引着谢家众人往山下走,来到某处山谷。
那山谷两壁均是高崖耸立,崖壁上覆盖着葱茏植被,山谷狭长幽深,一眼望不到尽头,谷间是一条干枯的河床,河床上白石遍布。
这山谷看似寻常,然而妙芜一踏进这里,立刻感觉到强大的结界。
接引童子走上前去,往虚空中拍出一道黄符。
只见那黄符飞出,高悬在半空中,似乎触发了某种结界,强大的风漩激荡而出,虚空中居然出现两道首尾相衔的风漩,一蓝一金,风漩形状似两尾游鱼,结成一面太极,缓慢地旋转着,越离越远。
在这太极漩涡中央,慢慢显露出一道门的形状来。
接引童子让谢荀把谢家家旗插.在结界门口,道:“诸位切记,十二个时辰结束前,一定要返回坤字门这里,过时不候,以败绩论。”
妙芜点头表示知道,带领谢家诸人进入结界。众人刚跨过结界大门,那太极漩涡就消失了。
眼前雾气浓白有如牛乳,一臂之外基本什么都看不见了。
妙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缚灵索,往后传递下去:“大家牵住这条缚灵索,不要走散了。”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妙芜问:“都好了吗?”
除谢谨、谢荀外,其余四名弟子皆异口同声道:“秉少主,我们都好了。”
妙芜正准备当先锋开路,谢谨忽然绕到前面来,从她手里接过缚灵索的绳头,低声道:“你到后面去,和谢……谢燃一起。”
妙芜面上一红,呐呐地应了声,走到队伍最后,站到谢荀身前。
谢荀传音给她:“等会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之前谢荀便已和她说过,他要借着猎妖赛的机会查清陆修缘弑师一事。至于具体怎么查,谢荀没和她说。
妙芜点点头,谢荀继续传音道:“三思会陪着你。”
正在这时,忽有另外一个声音插进来,震得谢荀和妙芜的耳朵嗡然一痛。
“你们两个,不许再私下传音。想做什么,至少要事先和我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问:大舅子想揍人怎么办?
小谢:莫得办法,是男人,就要有当沙包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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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主基调还是温暖治愈的。也许接下来的剧情没有十分满的圆满,也没有十分满的甜,可能会有一点点遗憾。但我私心里觉得,七分的甜,可能才更让人回味。
为什么总怕我虐?我写过虐文喵?
没听过一句话吗,甜文作者一般不发刀,发起刀来不是人。
我……我要努力做个人。
第103章 桃花眼
听到谢谨的警告,妙芜轻咬下唇,和谢荀对视了一眼。
谁知谢荀竟竟朝她挑了下眉,脸上虽然没有更多表情,但那双黑亮的眼眸中似乎隐含笑意。
妙芜心里就嘀咕了,你倒是乐个什么劲啊,大哥说的是咱们俩,又不单只我一个。
她却不知,就在两人眉眼交流之时,谢荀已经和谢谨私底下传过音了。
“大哥,一会我须离队片刻。”
“你要去做什么?”
谢荀沉默。
半晌,谢谨无声地在心底长叹了口气,传音道:“琢玉,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但你切记,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先想想谢氏家规。若有朝一日叫我得知你弄奸作恶,我必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谢荀听到“清理门户”四字,心头猛然震动。
原来大哥还当他是……自家人。
他抿唇,传音回复,语声铿锵而坚定。
“是,琢玉谨记。”
谢家众人往秘境中行了几里,都未发现幻妖踪影,心中不由暗自奇怪。
有弟子小声道:“走了这一路也没见到一只妖,别是想憋个大的吧?”
妙芜心里也在打鼓,为保周全,还是撑起一道结界。
谢荀的手从衣袖底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
妙芜听见他传音道:“估计是因为我。”
妙芜凝眉望去:你在说什么啊?
谢荀勾唇笑了笑,笑容里隐约有几分自嘲。
“有我随队,没有幻妖敢靠近你们,恐怕你们此行是猎不到什么妖了。”
妙芜抓住他的衣袖,用力地在眉心挤出一个“川”字,表示自己大大不赞同他这个说法。
谢荀抬手替她展平眉心间的皱纹,故作轻松道:“既如此,我先走一步,你好生带领他们猎妖。”
传音完毕,没给妙芜拒绝的机会,衣衫飘拂,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融入乳白的雾气中。
妙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愣了一会,被谢谨一声传音唤回心神。
“阿芜,小心,有妖物靠近了。”
谢荀离开谢家队伍后,在浓雾中一路向北而行,一直临近秘境边界,才缓下速度。
每年碧游观举办砺剑会,开启秘境猎妖,秘境结界边缘都会有碧游观各大长老坐镇,坐镇之人数年一更。
如果没记错,横机道君就坐镇于北方。
这位横机道君和谢荀的师父沈天青是师兄弟,与当年被萧恨春所害的天狐少年同辈,二人都师出玉衡道君。
谢荀觉得他一定知晓当年天狐少年陆修缘弑师的内幕。
谢荀想到这里,双眸微黯。
他其实很理解仙门中人为何那般忌惮于他——不止是因为他的天狐血脉,更是因为他被谢家当成少主栽培了十八年,而后又拜入碧游观观主沈天青门下,习剑七年。
他知晓太多仙门秘辛了。
若他真地有心在仙门中掀风搅雨,过往这十八年中他从仙门百家学到的一切,皆会化为无往不利的利剑。
而这,恐怕才是仙门百家心惊胆战,欲灭他而后快的真正缘由。
就好比现在,他轻而易举地潜到横机道君身边,横机道人未能有所觉察就已经着了他的道。
他点燃了从柳悦容那里要来的幻香“梦里不知身是客”,用香迷昏横机道人之后,手掌一翻,指间黄符化为一只黄色蝴蝶落于指尖。
他擎着那只“庄周梦蝶”,低声问道:“横机道君,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的陆修缘和萧钿儿?”
横机原本昏昏欲闭的双眼乍然大睁,面色惊惧,很快又阖然闭目,口中喃喃有词:“修缘……小师弟……”
谢荀见他已堕入梦境,便往黄蝶上呵了口气,那黄蝶双翅拍动,翅下落下金色的,犹如细沙的光点。
谢荀闭上双眼,神识移动,入了横机道君梦境。
横机的梦境初时是一片茫茫白雾,过了会,白雾渐渐稀薄,雨后湿润的树林出现眼前。
树林中一片灼灼红枫,雨水积在叶片上,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滴水,在梦境中叮咚回响,如同扬琴敲奏出的乐声。
谢荀看到此处风景地貌,不觉怔然。
这是川贵边界上某处地方,离碧游观约莫只有半日路程,三年前,他曾经仗剑诛妖于此。
前方有一道人影白衣染血,手持长剑,踉跄而行。
谢荀沉下心神跟了上去,发现此人正是年轻时的横机,只是不知为何身负重伤,独自一人在这树林中垂死挣扎。
谢荀跟着他走了一会,出了树林,是一片下斜的山坡,坡上草木枯黄,坡下落着一座土地庙。
谢荀看到那座土地庙,又是一怔。心中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横机拼着重伤也要来这里了。
那座土地庙乃是碧游观所建,庙中布有剑阵,碧游观弟子在外如遇危险,可躲入庙中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