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玉楼看着他一副垂涎美食的样子,再次觉得心中那个博学严肃的形象破灭。建立形象要数年之久,垮塌只有一瞬间。
“大姐夫不是说此汤专治妇人气血不足产后体虚的吗?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喝女人家的汤水?”
谢邈温雅摇头,“无归此言差矣,你有所不知,此汤虽说女子服用益处更大,可也适用于男子生精补气。信国公难得慷慨一回,我自是要赏脸。”
晏玉楼失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大姐夫如此有趣。没想到高雅的外表下,居然有颗幽默的心。倒真是意外的发现,以后她也不需要在大姐夫面前努力摆侯爷的架子。
“大姐夫原来是如此风趣之人,以往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难道无归以为我是顽固不化的迂腐之人不成?”
“自然不是,只是没想到大姐夫这般有趣。”
两人相视一笑,谢邈告辞出去。
晏实看着那汤,“侯爷,信国公此举甚是蹊跷,这汤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他不是行径卑鄙之人。”
晏实不敢反驳,暗道侯爷怎么如此笃定信国公的人品。万一是个伪君子,侯爷看走眼怎么办?即便不是伪君子,国公府和侯府一向不对付,信国公和侯爷作对也不止一日两日。万一对方生了坏心,可如何是好?
“侯爷,还是小心的好。”
“姬桑脑子没坏,不会用这么下作又蠢的法子对付我。”
她拿起汤匙搅了两下,慢慢喝起来。汤熬得火候刚好,看参片的样子年份不浅,姓姬的倒是舍得下血本。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前世的那些办公室恋情,大抵就是这样吧。想不到异世重生,她竟然能体验一把。
人参的气味在唇齿间萦绕,入腹的汤却带着丝丝的甜味。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长相出色的男友,似乎不是一件坏事。只不过,他如果一直这么高调,难保旁人不会多想。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寻个机会告诫他一番。
皇榜誊写完毕,便有人去宫外张贴。
至此,今年的春闱就算落幕。忙了几个月的相关官员各自收拾东西下值,依例可以好好休沐几日。
晏玉楼坐着没动,身体还酸软着,一动不想动。
昨夜药量太大,折腾得狠。要不是她自小习武强身健体,换成一般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子,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卧床不能起身。
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要休养几日,才能行动自如。
当差的官员都已下值,内阁很是清静。谢邈慢慢踱进来,询问她何时离开,她说再坐一会儿,对方没有多问什么先行离开。
她在等人。
姬桑也没有下值。
两人像是默契般,等到内阁只余他们二人。她靠在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击着拍子,心里数着数。果然没数到一百下,便听到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很快,那修长高大的身影出现,冰霜凝结的脸色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缓缓融化。
她勾了一下手指,示意他过来。
“国公爷,你今天发什么疯?干嘛突然送乌鸡汤,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你是不是想害死我,要是被人看出什么,我就死定了。这可是欺君之罪,轻则削爵重则灭族的大罪!”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观察着外面,生怕还有未走的人。
“别看,都走了。”姬桑看着她,“我有分寸,那汤是送给所有人,并不是你一人。”
“你有分寸个屁!你送汤好歹也送个合适的汤,你可知道人参乌鸡汤做什么用的,那是给妇人调理气血不足产后体虚的。内阁中人哪个气血不足,哪个产后体虚,你犯得着送乌鸡汤吗?”
她越说越气,真是被这个男人给气死了。
“我知道的,汤是专门给你喝的,不送人参乌鸡汤送什么?”他清冷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无辜,把她看得哭笑不得。
什么高冷男人,怎么如此天真。
“我都说了我不用你负责,你以后不要送什么汤给我喝。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拆穿身份,那一定是被你害的。”
“好,我知道了。”
他垂着眼眸,像一座无声孤寂的冰山。
她叹了一口气,“也不是让你别送,你不知道背着人送吗?”
他抬起头,眉宇间云霁初开,“如此,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
她声音闷闷,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酷无情,特别像别人口中的渣女。玩弄了人家的身体就把人一脚踢开,还一副死活不想牵扯的嘴脸。
原以为白嫖一夜,不想如此多的麻烦。
姬桑见她脸色来去变幻,眼神慢慢黯淡,“以后我会注意,会悄悄送东西给你。这次是我思虑不周,你莫要再气。”
我的天。
她的心“咚咚”狂跳,自己最受不了别人示弱。他这么低声下气,她越发觉得自己太过残忍。毕竟是她先招惹的他,现在又想摆脱他,算是怎么回事。
这该死的愧疚感。
“好,你以后注意些。”
“嗯。”
他站着不动。
她看着他,有些莫名,“国公爷还有什么事吗?”
“我字鹤之。”
什么?她当然知道他字鹤之,为何要特意讲出来。半晌之后,她反应过来,他是在暗示她叫他鹤之。
“不太好吧,要是被别人听到还以为我们关系有多亲密。”
他们的关系难道还不够亲密吗?都已行了夫妻之事,相互袒裎相见,还有何人能及?他知道她的顾忌,知道她的担忧,所求并不过分。
“无妨,我字鹤之,许多人可以叫。你我同僚,相互称字也是正常。”
“好吧,鹤之。不过只在私下叫,有外人在场我还是唤你国公爷。”
“好。”
他的眼神定在她的身上,慢慢下移,似乎想透过官服看透底下纤细的腿。犹记得是何等的笔直修长,令人血脉贲张。
“还酸吗?”
她脸一红,能不能别再纠结这件事情。她真是嘴欠,干嘛在他面前说腿酸。他必是得意万分吧?好歹说明他的某方面实力。
“不怎么酸。”
他的手握成拳,紧了松,松了紧。最终没有把那句我帮你揉揉的话说出去,光是想都已是口干舌燥。
晏实在外面故意一晃而过,被她叫住。
“国公爷,时辰不早,我要下值了。”
“如此,一起走吧。”
两人并排出宫门,像是照顾她一般,他走得极慢。后面的晏实和阿朴相看一眼,各自腹诽。都以为是对方的主子耍花招,生怕自家主子吃亏。
出了宫门,姬桑落在晏玉楼的后面,等晏玉楼上了马车,他对车夫道:“慢些行,莫要颠到你家侯爷。”
车夫:“??”
晏实:“……”
晏玉楼在马车里翻一个白眼。
这厮真是够了!
第28章 暗示
此时皇榜之下,早已围聚了许多人,里外多层一个个争先恐后伸长脖子寻找。忽而有人大笑起来,高呼中榜了。忽而有人痛哭失声,失魂落魄。
十年寒窗磨一剑,有人甚至花费数十年。科举出仕这条路道长且险,能杀出来的都是人中翘楚。每到开榜时,自是有人欢喜有人痛哭。
嘈杂声中,有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举子大喊起来,“想我十二岁能成诗,二十一岁中秀才。寒窗数十载,自问文采笔力不输他人,为何名落深山?偏生黄口小儿,弱质如女者竟然榜上有名位列百名之内。佞臣当道,天理不公啊!”
众人皆惊,看向那痛哭流涕的男子。
“这位兄台说得不错,此次贡试必有内情!考完后我默下自己的文章,找许多名士看过。他们都说我就算不能名列前茅,金榜提名却是十拿九稳,然而我竟然名落深山。听兄台一席话方才醒悟,不是我等才情不如人,而是我等长相不如人哪!”
“可不是嘛,董家那个小儿都能上榜,这事还真没法说…”
“你是不知道,董家那小子生得好,荣昌侯亲自上门看过几回。他入了侯爷的眼,当然榜上有名。说不得,说不得啊…”
中年举子见有人议论起来,更是激愤不已,高声呼吁,“各位,你们且听我说。在下梁洲许轩文,自幼家境贫寒启蒙略晚。可我一直勤奋刻苦,十二岁能成诗二十一岁中秀才。二十七岁中举,在我的家乡颇有才名。圣人云,学问无遗力,工夫老始成。我自为天赋不如许多人,一直勤勉有加,曾参加两次贡试,虽名落深山却颇有收获。此次贡试之时我文思泉涌一气呵成,如有神助。本以为必能金榜提名,谁知皇榜一张贴,竟然又是一场空欢喜。”
“大家听我一言,考场之中若有神助,定会笔下生风做出惊世好文章,我等读书人大多深有体会。依这位许兄所言,不应该落榜,其中或许真有什么内情。”
说话是之前那位最先响应的举子,看年轻不到三十,长相极为普通。他从怀中拿出一些稿纸,“许兄,你我同病相怜。在下浒洲王澋,这是我默写出来的贡试文章。你看一下。”
许轩文抹着眼角,接过王澋的文章,一览之下惊叹不已。“这…这是王兄你做的文章,如此文采为何会落榜?”
王澋讽刺一笑,“许兄如何落的榜,我就是如何落的榜,怪只怪我们貌不如人,不能入贵人的眼。”
众人议论纷纷,许多人都不关心何人上榜,反倒关注起落榜的人。科举出仕,无异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上榜者到底是少数,更多的是落榜人。
有心人想搅浑水,不由得火上浇油。
明明是几位落榜举子的牢骚之言,被有心人一哄抬,倒成了官场黑暗主考官选材不看文才,只看长相的荒谬行为。
一时之间,举子们义愤填膺,大有要联名问君之意。
晏玉楼远远听到喧闹的人声,晏实隔着车帘请示。因为今日张贴皇榜前面的路定是水泄不通,寸步难行,询问是否转道。
听到人群议论之声,她皱起眉头。
“车上可是无归?”一道儒雅的声音响起,一位中年学子打扮的男子含笑立于车前,身后跟着同样做寻常打扮的王府管家。
她连忙掀帘下车,恭敬见礼,“王爷。”
淮南王笑意不减,“本王出来凑个热闹,不想惊动他人。”
“王爷好雅兴。”
“王府闷得慌,以前湖阳在的时候本王嫌她闹腾。这人一走,又觉冷清。想着今日放榜,出来沾沾举子们的喜气,感受一下世人的悲喜之情。”
“王爷,公主她…”
淮南王一摆手,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大度道:“你不用解释,湖阳那孩子被本王惯得不像话。她母妃早逝,本王膝下唯有她一女。莫说是本王,便是先帝对她亦是疼爱有加,也正是如此纵得她性子越发的娇横。让她出京修身养性,也算是本王的交待。”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晏玉楼反倒不好接话。真不知湖阳是不是基因突变,不仅相貌没有遗传到父母,性格更是错得离谱。
“王爷大义,是我等臣子之福。”
“哈哈,你这是抬举本王。本王一个闲散王爷,可当不得大启的福气。今日本王看到榜上举子不泛青年才俊,真是后生可畏。”
说着,他眉头一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明明才不如人,却妄想闹事,简直是不知所谓。”
晏玉楼闻音知意,也看向那些鸣不平的举子们,淡然一笑,“不患寡而患不均,万事不可能遂所有人的愿。不过是一时失落无处宣泄,揪着别人不放寻求自己心里平衡。”
“无归看得明白,一些跳梁小丑而已,有庞威在,他们掀不起大浪。”
守护皇榜的京畿卫,是不会允许有人闹事的。那些人发发牢骚还罢了,若真想生事,自有人收拾他们。
晏玉楼倒是不担心,京中治安严谨,她还是较为放心的。
“王爷说得是,有庞统领在,谁也别想生事。”
庞威此时就站在皇榜旁边,像一尊门神般虎目如炬。他是猎户之子,武状元出身。凭借一身的本事做到统领一职,为人极为严肃。
淮南王眼中带着欣赏,赞叹道:“江山辈有人才出,每每看到你和鹤之还有庞威这样的青年才俊,本王总觉得十分欣慰。咦,人真不经说,那可是鹤之?”
顺着他的眼神,晏玉楼看到朝他们走过来的姬桑。修长挺拔的身材,身高鹤立鸡群,长相更是出类拔萃。若不是他们离人群较远,恐怕会引起骚乱。
信国公府的路并不经过此处,不知他怎么会来这里?心里隐隐觉得是和自己有关,面上尽力保持平静。
“王爷,晏侯爷。”
“鹤之啊,本王刚还和无归说到你,不想才说到你,你就出现。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最近太过操劳身子有些不适?”
“谢王爷关心,许是近日事多夜里失觉所至,臣并无什么不适。”
姬桑回着话,站在淮南王的另一边。
淮南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人都生得十分出众,一个集天地精华,一个如清辉冷月。当真是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难怪坊间会有那样的传闻,无归这长相便是本王常常见着,都觉得惊为天人。听说鹤之瞧中一位姑娘,那姑娘还是无归相看的姑娘,可有此事?”
“王爷,您消息真灵通。”
内阁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王爷的耳中,可见那些人是有多么的八卦。晏玉楼想着,作出无奈的样子。
淮南王似乎很感兴趣,“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你们的事情。鹤之一向冷清从不与女色沾边,突然听到他中意一位姑娘,本王岂能不关心?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姑娘,竟然让你们为之相争,定然品貌出众非同一般。无论是嫁进国公府还是侯府,本王都以为是她的福气。”
“王爷,这事您可问不着臣,臣还一头雾水,不知国公爷说的是谁。近日臣的母亲确实有意替臣相看,相看的姑娘多,国公爷不言明是哪家姑娘,臣真不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