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聚全身之力注入到一根头发上,不断命令它变硬变尖锐, 像绣花针一样即可。
疼痛使人清醒, 针尖扎入身体最敏感的地方,痛得她差点掉眼泪。
猛地睁开眼睛, 十指弯曲,力量恢复了一些,却不足以支撑整个身体。
但时间来不及了,艾可艰难地翻过身,不顾形象, 手脚并用慢慢爬向门口。
“喂!你可是团长夫人,我不许你低声下气求敌人。”看着艾可狼狈不堪的样子,慕夏怒了,他甩开被子,扶着栏杆试图站起来。
“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在求饶?”快要接近铁栏杆时,艾可双手撑地,双膝跪地,在慕夏站起来前,她率先爬了起来。
“哦,这还像点人样。”医生转过身,横过拐杖敲击掌心,似在夸奖艾可。
勉强站立,两条腿不停筛糠,上半身来回摇晃,随时可能倒下去,摔个狗|吃|屎,岂不是让萝莉控白白看了一场笑话。
如此丢脸之事,死也不能让它发生。
紧要关头,艾可想起了缇奇教自己的傀儡之术,囚室三面都是铁栅栏,借力使力正好。
将身体完全交给意识操控,宽敞的空间顿时拉起一张巨网,密集却不可见。
靠着它们的艾可一步一步拉近与医生的距离。
二人隔着栏杆对视,她突然伸手揪住了医生的衣领:“现在,我有资格和你聊天了吧。”
医生不躲不闪,上半身重重地撞上铁栏杆,帽子差点掉下来,他赶紧用拐杖压住帽顶:“天生的咒者,潜力真是无限啊。”
违心的奉承话,艾可不想听,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和波奇是威廉的走狗,来这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医生压低眉头,目光变得犀利起来:“我的确是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的,加入调查团当卧底也是奉命行事,但我可不是威廉的走狗。”
“那你是什么?”
“摧毁万恶的根源,拯救同胞的救世主。”
“……”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成为正义的伙伴?”
“哈哈哈……”冷漠的心机男突然发表慷慨激昂的宣言,一时无法适应的艾可觉得异常搞笑,不过下一秒便冷静了下来。
“我们又是指谁?”她很认真地问医生。
医生的拐杖从艾可左肩绕过,横于后背时,他双手握住杖头和杖尾,用力一拉,拐杖压迫她的后颈使她整个人贴在了栏杆上。
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打在彼此脸上。
艾可本能挣扎却挣脱不开,医生趁机凑到她耳边,快速且小声地嘀咕了几句。
听的过程中,艾可的脸色变了几变。
团长夫人和团长以外的男人亲密接触,慕夏仿佛看到团长头上长出了青青绿草原,暴怒的他凝出几根血针,朝医生射|了过去:“放开她!”
医生抽出拐杖,杖头一扫,血针在空中调转头攻向慕夏:“残血的紫血一族逞什么强,太难看了。”
大量失血外加损失干细胞,乏力、全身发冷,慕夏连动动手指头都困难,滚下床、射飞真,已是极限。
被自己丢出的暗器伤到,其他团员知道一定会笑掉大牙。
可是他再也榨不出一点力量了,紫色的针尖在视线中越放越大。
好快,根本躲不开……
慕夏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等了许久许久,身上仍未传来痛感,他的左眼偷偷启开一道缝,数枚血针停在眼皮上方,静止悬空,一动不动。
目光游移,隔壁的两个人已经拉开了距离,艾可双手交叉,十指微曲,她在操控丝线,是她救了他。
“夫人,好样的!”慕夏倍感振奋。
“拿伤患开玩笑很有意思吗?”艾可食指勾动,慕夏眼前的血针失去控制,坠落在地,摔得粉碎。
“逗伤患没意思,逗你有意思。”医生手中的拐杖直接对准慕夏,“同事那么多年,一直没机会和你较量,有点遗憾。”
“那这个遗憾恐怕要一直持续下去了,我答应当你的伙伴。”艾可双手垂于身侧,彻底放弃了抵抗。
咔哒,医生还是触发了暗器机关,一枚红色的细针擦着慕夏的脸颊而过,最后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艾可和慕夏双双吓出了冷汗。
“那枚针,可以缓解抑制剂的药效。明天看到信号弹请立即行动,再见。”撂下话,医生扶着帽子离开了。
“别走!你这混蛋,我要杀了你!”他可是靠脸混饭吃的,划伤了,再多钱都赔不起,慕夏努力憋大招,想搞一回偷袭。
“省省吧,现在的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体力到达极限,艾可一屁股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么能跟杀了赛德的家伙合作。”慕夏气鼓鼓地质问艾可。
“赛德没死。”艾可虚弱地往后躺去。
“真的?”
“眼睛瞎了,是真的。人活着,也是真的。”
“仅剩的一只眼睛没有了,以后他还怎么跟别人赌博?这个仇,不能不报。”
“等解决了明天的事,等你好起来,单挑或者团战,你随意。前提是我们都还活着。”
“什么意思?”
喘匀了气,艾可动动食指,丝线将医生插在对面囚室的毒针给取了过来:“明天早上,威廉会提取团长的干细胞进行改造手术,在这个地方。”
“呜呜呜,团长一定是因为我,我好没用,拖了团长和大家的后腿。”听到这个消息,慕夏自责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可是男人。”艾可把毒针藏好,“你和哥哥都由我来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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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威廉的卧室早早亮起了灯,窗户半开,微风轻拂,素色的落地窗帘在阳光的影子中来回摇曳,略带凉意与湿漉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身着睡袍的威廉立在窗前,双臂展开,闭着眼睛,贪婪地呼吸。
活着,真好。
“王子殿下,该换衣服了。”妮娜手捧衬衫和外套走到威廉身边。
“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喊我的名字,妮娜。”威廉转过头看着身边人,眉眼间有道不尽的温柔。
威廉,这两个字,妮娜曾在梦中呼唤过千百次。
当着好友的面,她也不止一次提起过,可对着本人,她却喊不出口。
不是矫情,不是矜持,也不是害羞,而是别的原因,她清楚地知道。
“现在,我还不算名正言顺的王妃,等完成结婚仪式,再喊吧。”妮娜一边推脱一边替威廉宽衣。
睡袍落地,单薄、白皙、伤痕累累的身体暴露出来。
这具躯体,初见时,妮娜只有一个感觉,震惊,无比震惊。
父亲、圣骑士团的骑士们、调查团的好友,整天在刀剑起舞与死亡打交道的人,这幅光景呈现在他们身上才合适。
养尊处优的王储,再怎么体弱多病,也不至于搞成这样。
她很疑惑,他却丝毫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她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每晚,赤|裸相对时,她都觉得很不舒服。
而且,床上的他和平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在做愉快之事时,他好像在发泄着什么,又好像在寻着些什么。
“放心,婚礼一定会顺利,蓝岛帝国的臣民也会和我一样,喜欢你。”园中的玫瑰花正开得灿烂,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威廉亦笑得愈发灿烂。
“手术过程可能有点难熬,觉醒时也一样,你要忍着点。”威廉的腰板挺得很直,最上面的扣子,妮娜需要踮起脚尖。
“为了健康的体魄,为了强大的力量,我已经忍耐得够久了。”威廉搂住妮娜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不过,我担心亡灵的其他成员会来捣乱。”扣好扣子,妮娜勾住威廉的脖子,看着他幽蓝的眼眸,如是说道。
“我已经放出消息,他们一定会来。”威廉收拢怀抱,低头吻了吻妮娜的额头。
“你想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妮娜搭在威廉肩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细小的力度通过皮肤传达至全身,威廉眼带笑意地凝着怀中人:“是不是舍不得你的好朋友?”
尖尖的领角有点翘,妮娜把一枚小巧别致的菱形领针别了上去:“说舍得,那肯定是假话。强大却不听使唤的家伙,留着只会阻碍我们,为了实现王子殿下的愿望,还是杀了好。”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威廉抱住妮娜,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颈窝,“等我获得力量,你要立即杀了缇奇,还有你的知己。”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绝不会让王子殿下失望。”妮娜回抱,窗外的天空被映得一片火红,和她瞳孔的色泽一样。
血蔷薇,即将在黑暗的地底绽放。
第78章 血魅之城(9)
十四岁,身受重伤躺上手术台, 威廉当真厌恶极了那种感觉。
全身冰冷, 意识浑浑噩噩,鼻腔充满了刺鼻的消毒药水味。
半梦半醒,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感觉不到痛, 却能感觉到针线在皮肉里肆无忌惮地游走, 手术工具在五脏六腑裁剪缝合。
当他是什么?
案板上待宰的牲畜吗?
他凭什么要受这种罪?
他做错了吗?
没有。
他后悔吗?
后悔。
他以为血统和身份便是权利的象征, 能使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匍匐在自己脚下。
然而,离开王宫,离开骑士团和护卫,他什么也不是。
在弱肉强食的盗贼团,那里的人只信奉力量。
为了活命,他选择忍耐,他以为那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谁知道,王宫的御医们全是一群废物。
他不过中了几拳, 吐了几口血, 他们竟告诉他这个毛病治不好。
剩下的时间,他都要拖着这副破败的身体苟延残喘。
这一辈子, 他都要与咳嗽药草为伍。
他才十四岁,他精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是王储,他是未来的国王,数十万的民众将臣服在他脚下,仰望他的英姿, 可他却成了此等摸样!
该死的亡灵,该死的黑曼。
没用的自己,没用的身体。
他保护不了她,他保护不了自己,以后,他也一定守护不了他的王座与臣民。
所以,继续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无数次自问。
站在城堡的最高处,冷风肆虐,整座城的美景尽收眼底,美则美矣,和他的皮囊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称赞。
内里究竟有多肮脏、多腐败、多不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父亲于心不忍,一次一次告诉他不要灰心,他还说,他们的脚底下隐藏着一座罪恶之城。
无论牺牲多少条人命,无论消耗多少人力物力,无论花多少年时间,他都会治好他最爱的儿子。
哼,什么狗屁最爱。
最爱会让他独自离家历练,他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拜父亲所赐。
伤不在己身,漂亮话自当随便说,反正不过是种忏悔,是种补偿,在有能力的前提下。
身为臣子,他没有立场拒绝,他也没有资格发脾气。
所有怨,所有恨,所有不甘,只能藏在心里。
病猫就病猫吧,光明正大卖惨卖乖示弱,是一种极好的伪装手段。
王,一诺千金,不要白不要。
威廉说服自己去相信,从此便踏上了漫长的等待之旅。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直到那个白发紫眸的男人出现,他才真正看到了希望。
他叫缇奇·布拉德,来自浮力森林的咒者,身体里流淌着紫色的血,十分罕见。
他可以自由操控血,他医术高明,他还是臭名昭著的亡灵团长。
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黑曼死于缇奇之手,那混蛋欠下的债,他无法亲手还回去,实在可惜,实在可恨。
不过,比起死去的人,他对活人更加感兴趣。
所以他以感恩之名找上了缇奇,并千方百计讨好他,那家伙的有趣程度远胜只知道打打杀杀的黑曼。
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的脾性,他的皮囊,他的能力……
他全部都喜欢,甚至有些时候,他会觉得他是世上另一个自己。
呵,真是一段奇妙的孽缘。
他羡慕缇奇,他嫉妒缇奇,他憎恶缇奇,他渴望缇奇,他忌惮缇奇……
充满矛盾,充满计算,充满向往,充满较量,棋逢对手,灰暗的人生,无聊的生活终于变得有色彩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几次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为此他表示很感谢。
见识到他的强大,他越想占有他。
那无与伦比的咒者之力,只要抽了他的干细胞,他便能重获健康的体魄,集权利、力量、智慧、财富于一身。
届时,谁也无法伤害他,他即将成为无敌的存在。
作为回报,他会代替他实现他的野心与抱负。
啊,等了这么久,这一天总算来临了。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但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威廉完全不觉得厌恶,他无比激动,无比亢奋,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不再孤单,不再寂寞,不再彷徨,不再恐惧,不再迷茫,不再绝望。
他不是一个人,等他睁开眼,世界必定焕然一新。
麻醉剂注入身体前,威廉侧过头看了一眼隔壁的手术台,缇奇闭着眼睛表情安详地躺在那里,手臂脱臼,身中抑制剂,毫无反抗之力。
那个呼风唤雨,令人闻风丧胆的盗贼头目即将在睡梦中去往另一个世界。
天堂或是地狱,不知两任团长见面,他们会说点什么呢?
一想到那个场景,威廉忽然很感谢黑曼,若非有他指引,他怎么可能与缇奇相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