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酒浇愁。”他从袖中取出那小半壶酒,心中没来由地生了渴望。
于是他便斜靠着门外的墙壁,随意地坐了下来,一面将腿盘起,一面拔开了瓶塞。
顷时,满瓶的酒香一下子便逸了出来,萦绕在他的鼻尖,竟让他一时心驰神往起来。
眉心微微动了动,刈楚将唇凑在了酒瓶口边儿,垂了眼,他仿佛可以看见酒面上皎皎的明月,映在酒中,泛着莹白的光。
犹豫了片刻,他终于轻抿了一口。
涩。
辛。
辛辣的酒气引得他不由得顿了顿唇,手上的动作微滞,心中却生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来。
莫名的舒畅。
他将酒壶举起来,与视线平齐了,略一思量间,又将剩下的酒悉数灌入了喉咙之中。
“咳!咳咳——”
剧烈的辛意让少年忍不住干咳了几声,引得屋内的芸娘开了口:“刈楚,你若是嫌冷,便先去睡吧,不用硬撑着了。”
他慌忙盖上了酒塞,生怕被别人发现他在偷喝阿娆剩下的酒,抹了抹唇边的酒渍,“婆婆,我不冷的。”
芸娘无奈:“你这孩子,在这里守着又有什么用呢?”
“……”
少年没有吱声,过了片刻,才终于低低地吐出了几个字:“没有用。”
“婆婆,我知道没有用,但我就是想守着阿姐。”
芸娘一愣,提着水壶的手不由得一松,登时一声刺耳的摔裂之声便传来过来。
“婆婆,怎么了?”
刈楚连忙站起来,刚准备冲进来,却被芸娘止住了:“一时没拿稳水壶,不碍事的。”
她弓了身,将地上的水壶拾起来,看着满地的水渍和卧在浴盆中的少女,轻悠悠地叹了口气。
方准备收拾地面,却听见门口那孩子冷声开了口。
“你来做什么。”
门外又传来七婆婆的声音:“我把你们带回去。”
“苏六姨只说了不准给我们送水送药,何时说过要囚禁我们了?”
“……”七婆婆一噎,旋即又道,“是六姨让我把你们带回去的,她说有话要同娆姑娘说。”
少年冷哼了一声:“我阿姐现在还昏迷着,你们是想怎么同她说话?”
“你——”
七婆婆刚气得拔高了声,却见芸娘恰时推门走了出来。刈楚见了芸娘后,目光明显缓和了些,却仍是警惕地盯着站在院中的七婆婆。
“刈楚,不要鲁莽。”
芸娘对着少年说道,旋即又扭过头去,含笑望着七婆婆,“姑娘还在昏睡着,有什么话,还请七婆婆同我说。”
对方目光一顿,思索了片刻:“也好,你同我去见六姨吧。”
“婆婆,”见着芸娘抬脚欲走,少年连忙唤了一声,“您走了,阿姐怎么办?”
芸娘将语气放缓了些:“你莫要担心,姑娘用水泡着身子,已经无大碍了,我去见六姨,很快就会回来。”
“好。”见她这么说,刈楚只能应声,见两人的身影走远了,这才又重新靠在门边儿坐下来。
掏出藏在袖中的空酒壶,一下子便甩了老远。
撇了撇嘴,他开始望着天上的月亮兀自发起呆来。
他好像看见那一轮皎月上闪过了一道影影绰绰的靓影,袅袅的身姿浮动在一片清辉中,久久挥之不去。
恍惚之间,又有一声闷哼幽幽传来,少年心头猛地一紧,立马将目光敛了回来。
“阿姐,怎么了?”
他刚一小心翼翼地将头偏过去,那声闷哼却戛然而止了。
屏息凝神了许久,确认对方不再出声了之后,刈楚又重新靠回了门边儿上,盯着不远处自己刚扔过去的酒瓶,愣愣地出神儿。
心里却陡然升起了一团燥意,打破了黑夜的宁静与寂寥。
片刻之后,他又听见了女人娇柔的喘息之声。
心尖儿微颤,面色微潮。
月色之下,他的影与树影交错在一起,逐渐纷乱起来。
那吐息之声,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引得他只消一瞬间,已轻轻推开了房门。
缓缓吸了一口气,少年轻柔地探了声:“阿姐,怎么了?”
屏风那头儿又是娇滴滴地闷哼了一声。
他的心跳得飞快了,“阿姐,你是不舒服吗?”
头脑昏昏沉沉的,他已不自觉地开了口。屏风后,少女浅浅地“嗯”了一声,也是低低地开了口。
“我冷……”
“我好冷。”
听了这句,少年一下子慌了,连忙抓起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准备往屏风那一头递过去。
脚下却猛地一滑!
他轻呼出声,双手连忙抓住身前的屏风,可那屏风怎堪少年重重的一扯,转眼间便被他抓倒在了地上。
倒在一片水渍之中!
“嘶——”
脚下踩了水,他的背重重砸了地,缓了一会儿,刈楚这才扶着浴盆边儿站起了身子,却在站直的那一刻,如遭雷劈!
“阿、阿姐……”
他仓促别开了头,闭眼的那一刹那,少女赤.裸的身体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就那样安静地躺在浴盆中,水色澄澈,毫无遮掩地暴露出她姣好的身形。长时间冷水的浸泡,让少女面色的绯红已经褪去。
少年的耳尖,却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血来。
这下子,是两个人的呼吸一同紊乱起来了。
酒意一下子上涌,带着些许燥热的气息,充斥在刈楚的鼻息。
他的目光滚烫,落处生痕。
“冷。”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又是一声寒颤,这才终于唤回了他吓被掉的七魂六魄。闻言,他立马将手上的衣服攥紧了些,却因她还在昏迷之中而犯了难。
他总不能亲手将她从浴盆中抱起来,然后再为她换上衣服。
眸光闪烁了阵儿,他的身体竟开始发烫起来。
两手攥紧了衣角。
嘤咛声入耳,落入心中,如激起千万巨浪,扑腾不止。
头脑也被那阵狂浪搅动得晕眩起来,少年咬了咬牙,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面,思绪这才稍稍清晰了一些。
待看到摔落在一旁的水壶时,刈楚心下一动,连忙去将水壶拾起。
“阿姐,你等我回来。”
只是一瞬,他便拎着水壶跑了出去。
推开门的那一刻,万千月光扑腾入怀,少年的衣襟被风吹起,鬓角的发也被这清风吹乱,他却浑然不觉,喘着气往水池旁猛然跑去。
水!他要水!
打满了水后,他又回到了房内,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开始烧起水来。
过了许久,水终于烧开了,刈楚松了一口气,提起水壶,从一旁抽来一个小铁盆。
慢吞吞地倒一些热水到盆子中,再慢慢地浇到浴盆里。
做这些事时,刈楚都尽量把视线从少女的身体上挪开,直到浴盆里的水终于温热了起来,他才将水壶放下,靠在盆边的角角上。
他的声音里,仍是携着不自然的喘息:“阿姐,还冷吗?”
“……嗯?”
等了许久,那头却不应一声,少年只好继续候在那里,过一阵儿将浴盆里的凉水舀出来,再将温水倒进去。
就如此反复折腾了好久。
他终于忍不住了:“阿姐,不知怎的,我的身子也好热。”
“阿姐,你是不是睡着了?”
“阿姐……”
轻微的呼吸声传来,将少年的话骤然打住了,他将脑袋靠在浴盆的边缘,听着她一下又一下轻柔的呼吸声。
“阿姐,您安心睡,我会守着您的。”
怔忡了片刻,他又喃喃了声,声音如蚊鸣般,细得叫人听不清楚。
身子却越来越难受了,他看着炉上烧着的水壶,觉得壶中烧着的不是热水,而是他的身体。
灼热难耐的身体。
呼吸声越来越粗重,伴着炉上“滋滋”的声响,他觉得浑身都要炸裂开来!
他渴望!
这是这个少年第一次从内心里读到“渴望”这两个字,那么纯粹,又那么沉重。
他咬紧了牙关:“阿姐,我会好好守着您……”
视线却愈发模糊起来。
已过半夜,刈楚已将大腿面掐的青一块紫一块,却迟迟等不到芸娘的归来。
唯有疼痛,让他可以保持暂时的清醒,唯有这仅存的清醒,可以让他照顾好正在昏迷的她,也才能让他不在一时冲动下做出傻事来。
悔不该喝那半壶酒!
自己的酒量怎么就那么差!
少年低低地叹了声,喉咙肿却猛然涌上一股血腥之气,他一怔,下一刻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声。
和粗重的喘息。
心中的那把烈火又蹿上脑海来,他再次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这才能够勉强睁开眼。
那团火却止不住。
只因他的腿面上,是比疼痛还要剧烈的麻意。
那股麻意,让头脑中的冲动将他麻.痹。
他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扶着浴盆起了身,匆匆地提着水壶再次往外跑去了。
却在跑到厨房旁时停了步子,转身推开房门,目光锁向案上放着的一把刀。
没有丝毫犹豫,他紧紧握住了冰凉的刀柄。
第16章
“……刈楚?”
唔。
眼前有人侧了侧身子,将人形遮挡住的日光一下子暴露在他眼前,少年被日光晃得睁了眼,正好看见了守在床前的芸娘。
“这孩子,你终于醒了。”
“婆婆,我这是……”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撑着身子从床上慢慢坐起身来。
声音还略有些发哑。
看着少年欲掀开被角,芸娘连忙把他一把按住:“你莫急着下来,先躺床上休息一阵儿,等精力恢复了,再下床也不迟。”
刈楚还未起身,就被她生生按了回去。
“婆婆,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手指在被中摩挲了阵,他摸到自己左手食指处的伤口已被人包扎得严严实实,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疑惑来。
他记得,他明明是守在阿姐身边,如今怎得竟回到了床上?
见他面上疑惑,芸娘不禁叹了口气:“阿楚,你以后,莫再做那种事了。”
“哪种事?”
他愈发不明白了。
“你说说,你为何要这般残害自己?”
为何要用刀子,割破自己的食指?
对方的问题引得他面上一顿,旋即他匆匆垂了眸,眼神闪烁:“我怕忍不住睡着了,耽误了照顾阿姐。”
他是没有说真话的。他怕的,不是昏昏欲睡,而是怕心头的那团燥火冲上脑海,让他忍不住一时做了鲁莽之事。
他已经不小了,有些事,也明白得十分清楚。
见他这般说,芸娘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却将语气加重了些:“那这样,你以后便不用再照顾娆姑娘了。”
“什么?”他一惊,“婆婆,为什么?!”
“先前姑娘一时怜悯收下了你,事后我与她谈起,总觉得留你在萱草苑十分欠妥,再加上近日发生的事……”
芸娘重重地摆了摆头,“刈楚,不是我们狠心,是这萱草苑着实留不得你啊!”
“婆婆,”少年皱紧了眉头,“是不是我把大欢养得不好,惹阿姐生气了?我会做,我什么都会做,我不光会养马,还会劈柴生火,只要——”
“刈楚!”
芸娘终于忍不住了,低叱了一声:“无论你会做什么都没有用的,你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娆姑娘毕竟还未出阁……”
说着说着,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只因有人轻轻推开了门,缓缓走了进来。
姜娆略一颔首:“婆婆。”
话音歇了歇,她将眸光淡淡垂落在床上的少年身上,微微扬了声,“婆婆,我来同阿楚说吧。”
芸娘只好道:“也好。”说完,她便站起了身子,神情复杂地望了姜娆一眼,继而离开了房间。
她将裙子拂了拂,在床边儿坐下。
目光转向少年的面容时,却见他别扭地别过了脸,将视线挪到另一边儿去,不去看她。
姜娆不禁抿了抿嘴:“阿楚,答应阿姐,以后莫要做那种事了。”
“好,”话音刚落,只见少年连忙点了头,过了阵,又不解问道,“不要做哪种事?”
是用刀子割手,还是?
见少年这般,她又好气又好笑,“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就这么快答应下我了。”
见她有些生气了,刈楚连忙焦急出声:“阿姐你莫生气,只要你说的,我都应的。”
就这样低低的一句话,顿时让姜娆晃了神。
怔忡过后,她忍不住轻轻推了少年一把:“瞧你说得这是什么话,若我让你去杀人,你也能杀得不成?”
本是一句无意地玩笑之话,却没想到,他却郑重其事地点了头:“杀的。”
她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瞎说什么呢,还一本正经的。”
言罢,姜娆又将袖子抬了抬,手背去探少年的额头。
他一怔,却没有躲开,等片刻之后,看见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