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不烧了,”她歪了头,“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
刈楚一愣:“不知道。”
接下来,是她的一句嗔怪:“自从你喝下那会酒后,到现在,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两夜了!”
“什么?”
他微微吃了一惊,“竟这么久吗?”
“那不然呢?”少女似是哼了一声,“所以说,你要答应我,第一,不要再随随便便伤害自己,第二……”
她略一顿声,“莫再喝春酒。”
“春酒?”
少年又愣了,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春酒”的意思来。
他不仅拔高了声音:“阿姐,那壶酒……是春酒?”
“嗯。”姜娆轻轻点了点头。
“为何?”
为何去服侍谢云辞,还要喂自己喝春酒?
刈楚明白过来了,右手堪堪掀了被子,扬声问道:“阿姐,你是不是不愿……”
“我愿!”
他还未问完,只见她匆忙打断了他的话,秀眉也微微蹙起来,“阿楚,你莫要胡说。”
她愿,她是心甘情愿要去服侍谢云辞的。
心头骤然一紧,姜娆的小指微微发了颤,过了好久,才止住心尖儿上的颤意。
看着少年热切的目光,她心虚地将视线挪开了:“阿楚,我是十分愿意去服侍谢公子的,你这话若是不小心让旁人听见了,传入了六姨的耳,我又要受到责备了。”
旋即,不等他反应,少女又上前去将他的被角掖好了,“还有,近日你多休息些,得亏那晚婆婆苦苦向六姨求了药,这才捡回你的半条命来。”
“六姨,”他不解地将眸眯起了,“六姨怎么会给我解药?”
“是婆婆为我求的,好在我当时身子已不烫了,这才分给你吃下了。”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似是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却让他羞愧地垂了眼。
“是我错了,阿姐。”
“无碍,”姜娆温柔地应了声,旋即却又道,“可是,婆婆却不允你住在萱草苑了。”
想起那一晚发生的事,芸娘直叫后怕,无论如何也不敢让他们再同居一室了。
一听到她这么说,刈楚自知无法反抗,不由得将头垂下了。
只要是她说的话,她做的事,他都反抗不得的。
只是因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真切地对他好过,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他又怎敢忍心去反抗她,去惹她生气?
刈楚低低一声:“阿姐,我知道了。”
就在他刚说这句话时,谢云辞送她的那对雪兔突然蹦到了姜娆的脚边,引得她也垂下眼,将一只兔子抱入了怀。
她边顺着雪兔的毛,边道:“不过婆婆说了,也不是一定要赶走你,只是你不能再同我住一间屋子了。”
少年的眼神登时一亮:“阿姐,没关系,我可以和大欢睡一起的。”
姜娆笑了:“也不是让你和大欢睡在一起,你一个人睡在马圈里,那像是什么话。”
正说着,她又抱着雪兔站起了身子,接道,“婆婆的意思,是让你住进曹大哥的那间屋子里去。”
“曹大哥?”
哪个曹大哥?
“是前些日子染了疾的那位曹大哥,也不知你愿不愿……”
“愿!”
他当然愿,只要她不把他赶出萱草苑,他睡在哪里都无所谓的。
这世间,也只有萱草苑这一处可以容下他了,他又有什么好挑的呢?
刈楚记起来了,那位曹大哥,就是染疾离世的那位马夫,前些日子姜娆不让他住进那间屋子,说是晦气,如今这么一算,那屋子里的晦气也散得七七八八了。
再说,他阳气正盛,刚好可以压一压那间屋子里的晦气。
思及此,刈楚不由得笑了。
见少年笑了,姜娆也放下心来,回头说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迈开步子走出了房门。
放一阖上门,她一眼便看见了守在一边儿的芸娘。
不由得抬了声:“婆婆,怎么了?”
芸娘的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善:“姑娘,你可是将那孩子留下了?”
“嗯。”
她点了头,又弯腰将手中的雪兔放到地上了。
芸娘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将刈楚留下,不由得低低地叹息一声:“娆姑娘,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心呀,不能太软了。”
“可是,那孩子确实没有做错什么,赶走他,我不忍心。”
况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她好。
面前的姑娘是芸娘一手养大的,她知道,这丫头是极为良善的,也是这份良善,让她于那个春夜救下了刈楚这孩子。
姜娆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婆婆,你且放宽心,之前阿娆是只当他为一个孩子,如今……”
她从袖中探出来素手,轻轻叠放在芸娘的手背上,温声细语,“如今,阿娆知道分寸了。”
不光是对刈楚的分寸,还有对谢云辞的分寸。
她虽重生了一次,但对谢云辞的态度仍是摇摆不定。
这些日子,她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很多,也规划了很多,但她始终狠不下心来去实施。
她虽性子清冷,但性格却是温吞。她总是想着,避免再重蹈旧复,却因为时不时的变故而轻言放弃。
也许她是时候该做出改变了。
“婆婆,”思及此,她一下子攥紧了袖子,转过头对芸娘轻唤了一声,眼中第一次,有了阔别已久的坚定。
“去中堂,我要去找六姨。”
找六姨,去向谢云辞邀宠献欢。
第17章
中堂内,有一位女子伏首跪在台阶之下,座上,六姨仍是将那只雪白的猫抱在腿上,右手抚摸之际,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若是你能早想通这些,不就好了吗?”
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入耳,少女抬了眼,恰见苏六姨将白猫放在地上,轻轻拍了拍那猫儿的背,又扭着腰肢走下台阶来。
对方的眉眼里,皆是盎然的满意。
一手将地上的美人扶起,六姨笑道:“阿娆,先前不是妈妈不疼你,着实是你不往正道儿上走,妈妈瞧了也是万分心急。”
美人一双美目微敛,樱瓣儿抿了抿,声音温缓:“妈妈,先前是女儿不懂事,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女儿好,女儿又怎么会怪妈妈呢。”
“也罢,”六姨咯咯一笑,用帕子掩了唇,“如今你想通了,那什么事便都好说了。”
言罢,她又转了身,连忙抄身后的七婆婆唤道:“快,前些日子我刚买回来的那一支明珠玉簪子呢,快给我拿过来。”
七婆婆闻言,连忙抬脚去取,不一会儿,便端着一个小盒子走了进来。
“来,妈妈给你戴上。”
六姨从盒子里取出那支明珠玉簪,看着眼前的美人徐徐放低了身子,嘴角的弧度愈加明烈了,一下子便将那簪子插入她的云髻。
手起,话落:“好看。”
好看极了。
姜娆扶了扶鬓角,轻柔地起了身,方站直了,旁边的侍人便端来一面黄铜镜来。
“瞧瞧,这支玉簪合不合你的意?”
镜面里,映照出美人娇俏的芙蓉面。姜娆将目光往上挪了挪,只见流云的鬓角、乌黑的发髻,和那一颗璀璨的明珠。
不禁柔了声,身子也往下低了低,朝着六姨轻微一福:“好看,妈妈送的,都好看。”
“那是你配得上这支簪子,若是换了旁人,看一眼就污了这无暇的宝玉和璀璨的明珠。”
苏六姨夸得姜娆面色渐渐生了红,瞧着六姨一张一合的红唇,她连忙道:“妈妈,您这是在折煞女儿了。”
“哪里是折煞,”六姨一下牵过了她细嫩的柔夷,凑近了些,语气轻缓地问道,“那你是准备什么时候再见一面谢公子?”
她一顿,旋即抬眸笑道:“什么时候见谢公子都行,女儿全听妈妈的安排。”
正说这,六姨已经拉着她坐了下来,撒了手,缓缓地端了一杯茶。
轻呷一口:“在你之前,连枝也是服侍过谢公子的,我问了许多关于谢公子的喜好,现在一一告诉你,你定要记牢了。”
姜娆坐直了,点点头:“好。”
“首先,谢公子喜欢别人称他为‘二爷’,因为他在家中排行第二……”
六姨一手揉捏着女子细嫩的柔夷,一手提着杯盖儿,边说,边轻轻地敲打起来。
杯盖碰撞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叮、叮……
姜娆乖顺地垂着眼,边听着六姨的言语,边瞧着对方手里的那盏白玉琉璃杯,待六姨说到兴起之时,又缓缓抬起眼去。
看着她的双唇一碰一撞、一张一合。
……
待姜娆走出中堂时,整个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六姨极为贴心地为她准备了轿子,免去她再走回萱草苑的脚力。
她稳稳地坐在轿中,脑海里全是苏六姨方才在她上轿之前,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
“若是你一直这么听话,你便会一直是倚君阁最风光的头魁,日后,也会是倚君阁中,最为富贵显达的哪一位。”
“到了那个时候,莫再忘了妈妈的好。”
手中揪着腿上的衣裳,力道不由得加紧了些,恍惚之中,只听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娆姑娘,下轿了。”
“好。”
她这才回过神来,将紧攥着的袖角松开了,掩去了面上的神色。
下轿时,她始终垂着眼,余光恰巧瞥见自己粉白色的衣角,已被她捏得不成样子。
“姑娘,”方才扶她下轿的丫头突然倾下了身子,朝她深深地福了一福,在姜娆讶然之际,已率先出了声,“奴婢夏蝉,奉了六姨之命,特来萱草苑照顾姑娘起居。”
她一愣,旋即点了点头,仍是言简意赅:“好。”
继而转身,被那姑娘扶住了手,不急不缓地往房内走去。
她话少,夏蝉的话却格外的多。她一路走,对方便跟在她身后一直念叨个不停,无一句不是在同她套近乎。
姜娆被她吵得受不住了,转过身:“你先前有没有服侍过其他人?”
谁知,那丫头面色突然一红,糯糯道:“……奴婢,奴婢还未出过阁。”
姜娆一噎,解释道,“我是说,你先前有没有照顾过旁的姑娘?”
这下,夏蝉才明白过来了,“没有,姑娘是我第一个服侍的人。”
“也没有服侍过六姨吗?”
“没有。”
哦,怪不得这么吵。
不过姜娆也明白,夏蝉哪里是六姨派来照顾她起居的,分明是来监视她的。
监视她有没有做该做的事,和不该做的事。
等她日后去谢家做了妾,夏蝉也是她的陪嫁丫鬟。
想到这里,她不禁扭过头去,瞧着面前的小姑娘:“你不用太紧张,叫我阿娆便好了。萱草苑虽不大,却也舒适,你先去我屋内,待会儿我让芸娘给你腾一个床铺出来。”
她的温声细语,引得那小姑娘一愣。
恍恍点了头,“好。”
心里却暗想着,这个娆姑娘,也不是像传闻中的那般高不可攀。
不一会儿,芸娘便给夏蝉整理好了一个床位,让她同芸娘睡在一起。
小姑娘欢快地提着包囊,一面往芸娘房屋的方向小跑过去,一面还在心里暗暗思量着:
娆姑娘的衣裳真好看呀。
娆姑娘的发饰真好看呀。
娆姑娘生得可真好看……
边跑边想,她甚至还惊羡地笑出了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前闪过的一个人形。
就这样,她猝不及防直接地撞到那人身上。
“呀!”
惊叫出声的那一瞬,对方手中端着的盆也应声落地,重重地砸到地上,盆中的东西登时便散落了一地。
夏蝉捂着额头往后险险地退了几步,又瞬间扬起面来。
“你——”
她本来想指责对方两句,却没想,当目光触及到眼前的少年时,话语突然在唇边打了个转儿。
下一刻,她怔怔出声:“可真好看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为今日第一更,第二更就在本章的后面。看完刷新一下,还会有一章(第18章 )~
第18章
听到这句喃喃时,刈楚一愣,旋即又低下头去清理起来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他用两手在地上推了推,又捧起来一个弧度,将地上的东西利落地捧了起来。
“这是什么?”
夏蝉终于回过神来,上前问道。
“马糠。”
马糠?她又是一愣,旋即又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将手中的包裹抱紧了些,“大半夜的,你、你端着马糠做什么?”
面前的少年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喂马。”
“……”
夏蝉的嘴角抽了抽。
萱草苑的人,说话都这么言简意赅吗。
瞧了他片刻,夏蝉也随他一起蹲下来,将包囊往怀里挤了挤,腾出两只手来。
“我来帮你吧!”她极为热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