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就站在那儿,望着繁明玉袖子上的那朵梅花,暗暗地出神。
“小孩子,就是喜欢闹着玩儿。”繁明玉咧了咧嘴,赔笑道。
一双眸子又含情脉脉地望向宋景兰。
紫袍男子站直了身子,一双眼也朝着繁明玉扫过去。见着九殿下望来,女子羞涩地别开目,又故作忸怩地垂下头去。
她听旁人说,殿下最喜欢温柔乖巧的女子。
身侧的男人似是笑了,唇角若有若无地向上勾了勾,须臾,繁明珠又听他轻声叹道。
“可是,小孩子却是也不会骗人的呢。”
声音中,带着些淡淡的遗憾。
闻声,繁明玉微微一愣,片刻后终于听出了对方的话中之意,连忙辩解道,“不是的,殿下,分明是那贱/人在勾引我姐夫,我只不过是替我姐姐出口恶气罢了,殿下千万莫要误会了明玉啊......”
她一边说,眼眶也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让人看上去,心中顿然生了一丝怜意。
宋景兰却站至一边儿,面色不动分毫。
见状,繁明玉急了,慌忙解释道,“殿下,您要相信明玉。明玉原本找到姜姑娘,只想同她讨个说法。谁知,她自知理亏,居然还不承认勾/引了太子。不光如此,她还连同那孩子一块儿羞辱我,殿下,您千万要替明玉做主啊!”
正说着,她的手又探出了云袖,姜娆垂目,看着女子袖子上的那朵梅花又在她的眼前轻轻晃悠。
宋景兰抿唇,眼神不咸不淡,“知柏与姜姑娘并不相识,为何要帮着她欺负你?”
繁明玉一愣,方才她看那小傻子唤姜娆一口一个“神仙姐姐”的,便以为他们十分熟稔,听宋景兰这样一说,她面上的神情登时便一顿。
“因为......”她眸光一转,话语也逐渐变得慌张而凌乱起来,“因为他们二人,一个是傻/子,一个是婊/子,正所谓臭味相投嘛!”
她想也不想,便直直道,这句话说得,几乎是口不择言。
当真是口不择言!
一旁的仆人也为她捏了一把汗。
直到发现一旁玉立的宋景兰变了面色,繁明玉这才发现自己话语中的不妥之处来,忙解释道,“殿下,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敢问,姑娘又是何意?”
不等宋景兰开口,一直立于一旁从未吭声的男子突然抬眸朝着繁明玉望来,他眸光清淡,却带着丝丝寒意,有些瘆人。
繁明玉蹙眉,“你是何人?”
怎么会与九殿下生得那么像?
方才她的目光都在宋景兰身上,只是匆匆瞥了对方身形一眼,当他抬眼朝自己望来时,繁明玉这才注意到那人的面容来。
他就站在那里,身段素清,眸光冷冽,眉目寒霜。
那人只问不答,再而发声,“本王问你,方才所言,究竟是何意?”
——等等!
当她听到“本王”这个字眼从对方口中发出时,繁明玉面上的表情急变,她震惊地张了张嘴巴,这才想起来,有一位素来与景兰交好的十五殿下,鲜少踏入到宫门中。
如此......
如此看来,眼前之人,便是当下正得陛下圣宠,不日得了胜仗凯旋的那位,十五殿下、东宜王宋睿荷?!!
一番思索后,她眼中的震惊仍未消。
见女子不语,男人终于迈开了步子,他的脚步缓缓,上身挺得笔直,为繁明玉无端增添了几分压迫感来。
刈楚终于走到了对方身前,面色微动,一双眼里,全然写着不耐烦。
他第三次,清冷开口。
“本王问你,方才所言何意!”
他怒喝,震得对方险些一个踉跄往后摔去!
繁明玉面色发白,下唇顿然被她咬得失了血色。而男子眼中的怒意却不曾消逝半分,冷冽的眸光再次朝她逼来!
宛若一把刀、一柄利剑!
繁明玉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带着求助的目光便向宋景兰直直望了过来。她不敢惹怒刈楚,她自然是不敢惹怒这位正得圣宠的十五殿下,只能隐隐期冀着她的九殿下能帮她,帮她向宋睿荷说上几句话。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宋景兰身上时,看到的却是他那一张淡漠的面容,不等她回眸,刈楚猛地将眉头皱紧了,眼看着就要出声来。
她连忙求饶,“殿下,这不关明玉的事,完全不关明玉的事儿啊!是家姐,家姐的奴仆看到她在凤仪宫勾搭太子,一时怒从中来,便要明玉带着人来截住姜姑娘,说......”
“说什么?!”
繁明玉的身子早已抖得不成样子,“家姐说,非要明玉给这位姑娘一个颜色看看......”
面前男人的面色一寸寸冷下,良久后,一道极为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上幽幽然飘来。
“本王的人,你也敢动?”
男子的声音冷冽,几乎是不带任何温度。此话一出,繁明玉愣了,不光她愣了,就连一旁的侍人们都愣了。
这......
这东宜王,何时竟有了人女眷?
这位女眷,又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一向不近女色的睿荷殿下,为她动了心?
一时间,众人腹诽不一。
只是众人只顾着看热闹,却未察觉到,当十五殿下说出的那句“本王的人”后,他们身后少年的面上,神情终于有了微妙的波动。
不光是宋知柏,就连她的乳母盛菊,面上的表情都变了。
不过一瞬,二人面色又恢复如初。
宋景兰静立于一旁,眸光缓淡,却不失锐利。他的目光淡淡落于盛菊身上,稍加停顿片刻后,又轻轻将目光收回了。
一双清明的眸中,登时便有了万千思量。
这一下,繁明玉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全了,连忙又伸出手,指向刈楚身后的女子,“不是我要针对她的,是她!是她先勾/引太子殿下的!”
要怪只能怪姜娆,再不济,也只能怪到繁明珠的头上去。今天这一切,全然不关她繁明玉的事啊!
眼见着女子朝自己指来,姜娆也咬了咬唇,辩驳道,“我没有。”
明明是太子他......
她抿着唇,却迟迟不敢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她怕她说了后半句话后,刈楚会生气。
听见姜娆反驳,刈楚面上的表情仍是没有过多的波动。在他再次朝繁明玉逼问时,却听到一声轻悠悠的“睿荷”,让刈楚疑惑地转过头来。
那人一手平放于胸前,一手规规矩矩背于背后,两手微微抬起,缓缓朝二人迈来。
他每迈一步,衣袍便被小腿轻轻撩动起,露出他干净的靴子来。他行得端正,面色也端正异常,遥遥一望,端的是公子如玉、身若青松。
刈楚疑惑,朝他转过眼来。
宋景兰径直开口,声音温润,“罢了,睿荷。今日之事原本就是一桩误会。方才明玉姑娘所说的,其实方才本王也在凤仪宫。在一旁瞧着,姜姑娘与太子并未有什么亲密之举。既然是误会,那挑来说明白便是了。”
言下之意,是叫刈楚不要再去为难繁明玉。
明玉一愣,对于宋景兰肯为她说话,她自然是表现得十分欢喜。一双含了水的眸子盈盈朝那公子望去,宋景兰也察觉到了女子的目光,稍稍回过头去,再转眼时,唇边已有了温润的笑意。
刈楚闻声,也转过头望向宋景兰,看到他唇边的笑容时,眉头稍稍皱了皱,在心底里咒骂一声。
呸。
分明就是怜香惜玉,舍不得那对你有意思的姑娘受苦。
再演一出老好人,混一混这“护花使者”的名头。
虽是鄙夷,但毕竟宋景兰都这么说了,再加之这原本就是一场误会,刈楚只得作了罢。他转过身子,轻轻替身后的女子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姜娆恍然抬头,瞧着眼前面若冰霜的男子,抿了抿唇。
“走。”
姜娆手背一暖,那人已执着她的手,朝外走去。
只是姜娆还没迈几步,步子就生生被身后的那一句“神仙姐姐”给打了断,刈楚也停下步子来,转身,凝望着步步朝他们二人跑来的宋知柏。
刈楚垂眼,眉梢不动声色地挑了挑。
“神仙姐姐!”小知柏也完全不顾刈楚在一旁,直接拉扯住姜娆的衣裳。他虽是比姜娆小,可他的身形却不小,足足比姜娆高出半个头去。
这使得姜娆不得不抬起头望向他。
一旁的刈楚却是比知柏高,他安静地半垂下眼,看着两人的互动,不动声色。
“神仙姐姐,你留下来陪着知柏好不好!”知柏蹭上来,记录要抱住姜娆的身子,让她连连向后躲去。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你就陪着知柏好不好嘛!”
见姜娆不答,这小孩儿急了,竟抱着她撒起娇来。刈楚在一旁瞅着,没吭声,倒是一下子撒了姜娆的手,径直朝前方走去。
独留给姜娆一个背影。
姜娆急了,欲想连忙追上前去,奈何那小孩儿一直抱着她不肯撒手,她只得无奈垂下头,把他的手指从自己的衣裙上一根一根地掰开。
“姐姐先有事,先不陪着你玩儿了,你一个人要乖乖的,嗷?”
她的话语轻轻,神色也温柔。
被甩开的宋知柏却登时变了面色,再次上前去,紧紧抓着她的衫子,不依不挠,“不嘛,我就要神仙姐姐陪着我,我就要神仙姐姐陪着我!神仙姐姐去哪儿,知柏就跟着神仙姐姐去哪里,有神仙姐姐的保护,知柏就不再害怕那些大坏蛋了。神仙姐姐,你不要丢下知柏好不好嘛!”
他说得恳切,一时间,声音里竟然有了隐隐的哭腔。
听着他软软的声音,姜娆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眼前的人,仿若成了当初的那个小小的刈楚,正抿着唇,于一袭如水月光之下,朝着自己小心翼翼地走来。
“阿...阿姐......”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
“阿姐,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嘛,我就要神仙姐姐陪着我,我就要神仙姐姐陪着我!神仙姐姐去哪儿,知柏就跟着神仙姐姐去哪里,有神仙姐姐的保护,知柏就不再害怕那些大坏蛋了。神仙姐姐,你不要丢下知柏好不好嘛!”
......
她无奈,再次分开小知柏缠住她的手,对方却径直反手,将她的柔荑一握,有些泛凉的手又加紧了些。
力道缓缓施重,将她紧紧钳制住。
姜娆一怔,慌忙地朝刈楚的方向望过去,正巧见他也恰恰转了头,一双眼正朝着自己与小知柏望来。
视线顿顿,缓缓落于两人交握的手上,须臾,男子勾唇,缓缓一笑。
不错。
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他的眸光深深,唇边依稀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就是望着那笑意,姜娆的心“咯噔”一跳,直直暗叫不好来。
他生气了。
他肯定生气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姜娆看着眼前死死纠缠住他不放的少年,有些纳闷儿:
——自己怎么就这么招小孩子喜欢?
就这样,二人纠缠了片刻,宋知柏身后的乳娘盛菊终于看不下去了,缓缓走上前来,将二人分开。
“小殿下,该回宫了。”
那乳娘如是说,态度恭恭敬敬。
宋知柏仍是抓着姜娆,不肯松手。
“小殿下,再不回去,宫门便要落了。”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那乳娘又向前迈了一步,再次劝说道。
那孩子的面上,才稍稍有了动摇的神色。
“小知柏,”姜娆连忙趁热打铁,朝他缓缓一笑,笑容和煦如三月柳,“小知柏,姐姐现在也要出宫了,待姐姐有空了,再来找知柏玩,好不好?”
那孩子撇了撇嘴,歪头思索了阵,终于才肯让出一步来。
却是结结巴巴地道,“那...那神仙姐姐什么时候来?”
“嗯......”姜娆也说不准,只是她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她此生都不想踏入宫门一步了。
见她还在思索,知柏干脆道:“神仙姐姐住在哪里,是住在天上吗?”
姜娆忍俊不禁,不由得掩了帕子,声音轻柔柔的,宛若天上最轻飘飘的云,“不是哦,姐姐不是神仙,姐姐叫姜娆,自然不是住在什么云上天上。”
“那便好!”闻言,知柏欢喜地差些跳起来,“那这样,知柏便可以去找姐姐玩儿啦——对啦,姐姐住在哪里呀!”
姜娆答,“东宜王府。”
宋知柏表情一顿,下一秒,又将眼中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抹了去,欢天喜地地道,“好,东宜王府!那里便是十五哥哥的住处吧。刚刚好,知柏不光可以去找神仙姐姐玩儿,还可以去找睿荷哥哥玩!”
他边说边拍手,面上又作出十分激动的表情来。
趁他拍手的空当,姜娆终于脱离了那孩子的钳制。转眼一看,刈楚已经走远,独独留给她一个背影来。
她心一急,只想着早早赶上去,便匆匆与小知柏道了别,提起裙角便朝着刈楚离去的方向跑去。
待众人终于散了去,原本面上满是稚气的少年终于恢复了常人之态。身旁的乳娘也上了前,恭敬问道,“殿下,殿下方才可没摔倒吧?”
毕竟是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
盛菊抬头看着那高度,光是瞅着,便觉得惊心动魄。
“无碍。”
少年轻悠悠出了声,声音却一改方才的稚气,竟带了几分沙哑与柔和。
他瞧着女子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缓缓眯了眸。
“她便是宋睿荷吵着,要向父皇求娶的女子?”他微微侧过头去,去问盛菊。
盛菊略一福身,却是言简意赅,“是的。”
前几日,宋睿荷进宫,她曾听闻到,十五殿下因一个女子与圣上闹出不和的消息。
从今日的情形上来看,他要求娶的女人,便是眼前的这位姑娘了。
宋知柏又将眸眯紧了些,眼中闪过一道精明来,静静凝望着女子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