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映真虽然做衣服不行，好在美术功底还在，按要求打个版什么的还能凑合。葛奶奶也发现了她画直线都用不着尺子，甚至连长短都可以粗略地用肉眼估量出来，不由得万分欣喜。
“我家老头子在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见到什么东西都想去量量尺寸，后来基本用不上皮尺，眼睛就能看个差不离。”葛奶奶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葛奶奶家的客厅里就挂着葛爷爷的遗照，池映真知道这是葛奶奶又想他了。
“葛爷爷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去量尺寸？”
“他是做舞台设计的，得把现实里的东西按比例缩小以后搬上舞台。映真呢？是怎么练出来的？”
“我在夜校读的是建筑系，有时候要估摸建筑的尺寸，不过我这可能是天赋吧，没怎么练过，自然地就能感觉出来。”
“归根结底，都是艺术，所以都是相通的。要是老头子在，一准也喜欢你。”葛奶奶慈爱地看着池映真。
“其实我对舞台设计也挺有兴趣的，不管是传统戏曲的舞台还是话剧的舞台，和建筑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有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可能更适合去当一个舞台设计。”
“是真的吗？”葛奶奶扶了扶老花镜，“你可别说了逗我开心，我会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说这个假话有什么用啊。您看我是学建筑的吧，可是设计舞台，我就喜欢写意的舞台，特别是华国古风水墨的舞台。就像咱们柳县的地方戏，舞台布置都是一代代流传下来的，我就想啊，为什么不能创新一下呢，就跟设计话剧的舞台一样设计。”
葛奶奶一听，就知道了她是真懂的人，握住她的手：“孩子，我懂你的意思。其实呀，奶奶以前是设计舞台服装的，你跟我来。”
池映真跟着她走进房间，葛奶奶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大箱子。打开锁，里面全是各种舞台服装。
“这是《日出》陈白露的衣服，这一件是繁漪的，还有这件，是瑞珏和觉新结婚那场戏的喜服。”葛奶奶抚摸着大红色的喜服，目光柔和，“老头子当时就是这出戏的舞台设计，我们就是这个时候熟悉起来的。”
池映真看过一件件衣服，每一件都非常精美，可以看出设计者的用心，单看这些衣服，她就能想象出戏剧中的场景。
“葛奶奶……”池映真是真的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住了一位那么出色的服装设计师，早期设计舞台和服装的人应该很有名才对，从这些服装上也能看出葛奶奶不是泛泛之辈，可是为什么她以前从没听说过他们呢？
“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做舞美设计的，哪曾料到他那么早就……”葛奶奶摘下老花镜，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愿意一个人留在北京，就回老家来了，当个小裁缝，也挺好。”
“葛奶奶，您别伤心，葛爷爷要是在，也肯定不愿意看到您哭呢。”
“嗯，很多年没哭过了，今天让你见笑了。”她重新戴上眼镜，“其实想想，这样也挺好，老头子脾气倔，要是碰上现在，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头呢。现在这样至少是在他心爱的岗位上去的，他自己心里也是愿意的。”
“是……舞台事故吗？”
“嗯。”
池映真看她似乎不愿意多说，也就没再继续追问，帮着一起把服装都收拾好重新放进箱子里，走到客厅继续做衣服。
这天过后，葛奶奶对池映真更好了，几乎像对亲孙女似的，因为池映真家里一做饭油烟味就很重，葛奶奶干脆三餐都让她跟自己一起吃，还能有个伴。
……
自从上一次孟越潇在校门口等她之后，池映真虽然嘴上一直叫他别再来了，心里也确实心疼他，可还是忍不住暗暗期待他还会来找自己。
然而自从那一次之后，孟越潇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她从期待到失望，再到告诉自己不能再想着他了，加上现在白天都去葛奶奶那里帮忙，时间久了，好像真的不怎么会想到他了。
转眼就快到中秋节了，葛奶奶作为过来人，建议她不管怎么样，中秋节还是要买点东西回家给公婆，还提前给她结了半个月的工资，让她去和丈夫商量一下买点什么。
于是池映真就拿着半个月的工钱，被葛奶奶赶了出来。
她有点犹豫，真的要去找孟越潇吗？她并不是什么主动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外力推着她不得不去做什么，在对孟越潇的事情上，她几乎都把人生中所有能调动的主动追求的情绪都用完了，所以现在只想消极地拖延时间，不想去找他，
她在楼下犹豫了一会儿，绕着房子转了三圈，最终还是没去找他，捏着钱上了楼。
葛英香头发花白，戴着老花眼镜，站在窗前往下看，看到池映真最后还是没走又跑上楼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因为她太了解那种失去爱人的痛苦，所以才特别希望别人在还能珍惜的时候珍惜拥有的，希望他们能够幸福。
映真是个好孩子，她真心希望她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第29章
池映真回了房间后, 心里怅然若失。
今天正好夜校也不上课，她在床边坐下来，愣愣的，突然觉得万分疲惫，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的颜色一点点变深, 四周间或传来下班回家的人们和熟人打招呼的声音, 她终于站起来，准备今天就自己做个晚饭, 晚上再看看书，复习一下。
“砰砰砰——”
“谁啊？”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
“我。”
“来了！”池映真匆匆跑过去，打开门，小声抱怨，“真是的，每次都来得这么突然。”
“你吃饭了吗？”
“没呢，正打算做饭……”她说到一半, 打了一下自己的头，“哎呀, 最近都是在葛奶奶家里吃的, 都没买过菜。”
“走吧, 今天段工让我们一起去他家吃饭。”
“啊？”
孟越潇看了一下她的衣服，挺整齐的，不用换了：“走吧。”
“等等，这也太突然了吧, 我什么都没准备啊。”池映真往后仰，不让他拉着自己走。
“你这样就挺好的，只是吃个饭而已。”
“说是这么说，可是去人家家里，还是第一次上门，总不能空着手就去吧。”
“不用，段工特意说了，什么都不用带。走？”孟越潇挑了一下眉。
这表情太苏，池映真抵挡不住，最后还是跟着去了。
段工平时虽然也挺好，可在工地上到底还是要维持严肃，没想到他在家里竟然是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样子。池映真到了段家，看着段邦余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简直不敢置信。
段大嫂亲切地拉着池映真的手，跟她说话：“我们家老段就是这样，只要他有空，家里的活儿基本都被他全包了。”
池映真一脸羡慕地看着她：“嫂子真是好福气啊。”
“大家都这么说我妈妈。”段家的女儿段雪奶声奶气地说，才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正是最可爱的年纪。
池映真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把她抱起来：“小雪真可爱，姨姨抱抱。”
段雪也很喜欢这个漂亮的阿姨，舒服地待在她的怀里，绑着两个小揪揪的脑袋转来转去。
“你快放下了，这孩子沉着哪。”
“没事儿，就抱一会儿。”池映真笑呵呵地抱着孩子，逗她玩儿，觉得有趣极了。
“小孟家里没有孩子吗？看你这样子，像是第一次见小孩子似的。”段嫂子笑着说。
“我们家嫂子才生了一对双胞胎，几个月大，这个刚哄好那个又哭了，带着光觉得累了，可能再大点就会觉得有趣了。”
“刚出生的孩子最难带，大了就好了。小池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孟越潇就在旁边听着她们说话，池映真条件反射地看了他一眼，段嫂子注意到了，直说：“你看他做什么，这事虽然也要看男人的意见，可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想法。我是不建议太小就生孩子的，不过你现在十八岁，差不多可以考虑起来了。我说话比较直白，你们不要介意。”
她刚说完，段邦余就端着菜过来了。
“开饭了，小孟小池，饿了吧？快吃。”
“爸爸小雪也饿了。”段雪一看到段邦余出来就伸手要他抱。
段邦余从池映真那里接过孩子，抱着坐下来一起吃饭。
饭后，段大嫂带着池映真一起出门散步。
“刚才小孟在，我没好说，其实你说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
“我？”池映真惊奇地说。
“是啊，我们家老段虽然愿意做家务，对孩子也好，可要是真让他选，也不会把去夜校的机会让给我。”
池映真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嫂子这是什么意思？”
“啊……”段大嫂后知后觉，又带点不敢置信，“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您说的是什么事？跟我上夜校有关系吗？”
“就是之前老段本来是给小孟找了门路让他去夜校，谁知道小孟说让你去。我以为这是你们商量过的，现在看来你好像不知道？”
池映真咬了咬嘴唇，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哎，估计小孟那孩子是不想让你心里有负担吧，倒是我多嘴了。”段大嫂有点抱歉地说。
“没有没有，嫂子，谢谢你告诉我，我回去再跟他说说吧。”
“你可得好好跟他说啊，千万别吵架。”
“嗯，好。”
“走吧，咱们回去吧。”
……
池映真和孟越潇一起从段家出来，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安静地走在柳县夜晚的街道上。
“嫂子跟你说的话别太放在心上，我们的情况他们不知道。”孟越潇主动开口。
“嗯？”他连段嫂子跟自己说了些什么都知道。
“她不是说生孩子的事吗？你的表情那么凝重，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
“哦？那是因为什么？”他似乎不经意地问。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那个上学的机会，是不是本来是让你去的？”
孟越潇知道她脸色那么沉重的原因了。
“没错，本来确实是让我去的，不过我觉得你更需要。”
“我……可是，可是你明明都知道我不是她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还要这么替我着想？我是需要，可是你完全可以不管我啊，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我？”
“我其实没有基础，去了也不一定听得懂，还不如让你去，在那里肯定是佼佼者吧。”
池映真确实因为功课出色被好几个老师注意到了，但这并不能成为让她毫无愧疚地接受原本属于孟越潇的机会的理由。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道歉干什么，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我让你去不是为了让你跟我道歉，是让你好好学习，不要埋没了自己的才华。”
可是，你才是那个更有才华的人啊……
池映真抿抿唇，感觉再说什么都不合适，但心里愧疚极了。都怪她那时候听说可以上学太激动，都没想一下段工跟她原本就算不上熟，怎么会特意给她弄一个夜校的名额。原来她是顶了那个留给孟越潇的名额。
“你要是真觉得愧疚，就教教我基础吧，不是说以后要恢复高考吗，我等那时候再去上学也可以。你就不一样了，之前不是一直没有工作机会吗，上了夜校立刻就能找工作，也算是有学历的人了吧。”
池映真就看着他不说话，大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头小梅花鹿。
“你这是不愿意教我？”孟越潇挑眉。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表情，这么时不时的放电，她又要坠入爱河了！
“怎么可能，我当然愿意了！”池映真立刻自证清白，一阵猛点头。
“走吧，不早了，我们快回去。”
快走到池映真楼下，她拉了拉孟越潇的袖子：“那个，快中秋了，咱们是不是得回家啊？”
“嗯。”
“你怎么每次有事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啊，如果我今天不提，你是不是又要当天过来急匆匆地拉我回家？”
孟越潇噎了一下，他虽然还没想过中秋节要怎么样，但是如果要回家的话，估计还真会那样。
“主要是过来不太方便，只能这样了。”
“好吧。”池映真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这也是现在没办法的事了，以后她就做好准备以后孟越潇什么时候都可能会来找她吧，“我现在在楼下的葛奶奶那里帮着做衣服，你要是来了我不在家，可能就在楼下。”
“知道了。”他们走到了楼下，“到了，你上去吧。”
“要不要上来喝杯茶？”
“今天太晚了，下次吧。”
“那好，我上去了，下次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夹子，晚上再更新哦~
第30章
自从知道自己上夜校的机会原本是属于孟越潇的之后, 池映真有空就开始准备可以教他的内容。
她也不打算跟孟越潇商量了，自己去供销社买了些适合送长辈的东西，等中秋节直接拎着回家就行。
跟着葛奶奶做衣服也慢慢上手了，葛奶奶有时候忍不住跟她畅想：“要是以后有机会，能再做一次舞台服装就好了。哎，瞧我, 年纪大了就总是东想西想的, 现在这情况，就能演那么几出戏, 哪还用得着重新设计服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