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炀又发来一条语音愤怒控诉道:“我给你整这么大一排场,你就这个态度!你最好反省一下你自己!”
鱼淼:“……”
反省你个头。
机场广播响起, 鱼淼懒得跟他扯皮,打字道:【我不仅这个态度,我还要关网了。准备登机了,您就搁那儿慢慢等着吧。】
发完,断开网络,收起手机,鱼淼起身拖着行李箱去登机。
她的大件行李早早地就寄去了临城,现在携带的行李箱里放到都是些随身使用的东西,箱子很轻便。
从宣江到临城的机程正好够睡一个饱和的午觉,鱼淼醒来时缓了会儿神,空乘来提醒乘客降落事项。
上飞机前正值午后太阳最烈的时候,下飞机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太阳西斜,没有风,空气中闷着水蒸气般上涌般的燥热,反倒比下午两点的体感更磨人。
鱼淼下了飞机打开网,陈炀的消息泄洪似的冲过来,烦得她都想把手机网络再关掉。
这丫的消息还是交替着来的,一条语音一条文字:
“下飞机了没啊?”
【爸爸在这儿等得腿都酸了你怎么还没下飞机?】
“还有多久啊,以珂想睡觉了你能不能快点儿?”
【操,发着语音我哥突然打电话过来,吓得老子手机差点摔地上。】
“哎,我哥晚点儿也来,晚上大排档撸串儿还是龙虾馆,你定。”
【我真是等得快死了……怎么还没下飞机!】
……
鱼淼:“……”
好烦。
她一手拖着箱子往前走,低头正要回个语音,陈炀那个暴躁的嗓门儿在前方穿透网络照进现实:“鱼淼!”
鱼淼抬头,一口气差点儿没哽在喉咙里把自己憋死。
来了多少人,鱼淼从陈炀发来的图片上已经在心里有了个数,确实是挺有排面的。
但她真不知道陈炀这个二逼还能干出来这种事儿。
陈炀打头,林以珂和师茗在其后,一左一右,绕过陈炀拉着一条横幅,上书:鱼淼鱼淼,以暴易暴!千里迢迢,康庄大道!
鱼淼:“……”
我日你妈什么玩意儿?
后面就是唐晓尧和猴子他们挤成一大坨,人手举着一个手灯——就是那种演唱会现场粉丝的应援物,一模一样,连花里胡哨都花里胡哨得一模一样,上面一个“淼”字闪烁着逼人狗眼的荧光。
这就罢了,小熊现在在健身房当教练,体格是最健硕的那个,他举着一个大大的灯牌殿后,上面“鱼淼”俩字五颜六色,一撇一捺一点一勾,极尽风骚,旁边的什么皇冠、爱心、星星的点缀,真叫一个一闪一闪亮晶晶。
路人无不投来“什么鬼”的注目礼。
真就接机呗?
太他妈丢人了!这谁顶得住啊???
看得鱼淼只想掉头就跑。
她和陈炀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三秒后,鱼淼轻轻瞥开视线,拖着行李箱微妙地偏了个方向往前走。
“我操?”陈炀长腿一迈跨过横幅追过来,“鱼小苗,给老子站住!”
鱼淼加快脚步。
陈炀举着手灯哼哧追。
林以珂:“……”
师茗:“……”
后方所有应援团队:“……”
林以珂收回手,低头看了眼横幅,对师茗说:“我累了。”
师茗边卷横幅边说:“走,我们先出去。”
一行人关掉手灯和灯牌,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
出了机场,闷热的空气再度袭来,鱼淼的行李箱被陈炀夺走拖着,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吵嘴,声音忽然双双收住。
鱼淼眨了两下眼,弯眼笑起来,小跑过去:“陈烺哥!”
陈烺年长他们六岁,明年就要三十了,毕业后自己开了家游戏工作室,到现在已经声名赫赫,听陈炀说,他去年开始拿了一部分钱投资电竞俱乐部,在业内算是风生水起。
男人身高腿长,穿着宽松的灰T,黑裤子,站在那儿酷得不行。
小姑娘奔过来,他勾着笑,像以前那样轻拍两下她的脑袋,从陈炀手里接过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头偏了偏:“上车,带你去一个地方。”
鱼淼:“去哪儿啊?”
陈炀在后面推她一下:“别问了,跟着走,保证惊掉你下巴。”
来接机的人多,陈炀和师茗都开了车来,现在再加上一个陈烺,三辆车坐满绰绰有余。
陈炀的车扔给唐晓尧开了,自个儿一屁股坐进他哥的副驾驶,后座是林以珂和鱼淼。
三辆车排成一队行驶,鱼淼离开临城七年,城市的变化日新月异,现在所见已经同七年前有了太多不同,她望着窗外倒退的一栋栋建筑,蓦地生出了一种沧海桑田的淡淡惆怅。
她说要来临城长住的时候,鱼昌戎和何若都吃了一惊,许是没想到她对临城有这样深的感情。
其实她对这座城市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结,她长这么大,一半是在宣江过的,一半是在临城过的,真要说感情深厚,现在看来毫无疑问是有着亲人在的故乡宣江。
鱼淼只是想念这座城市的人罢了。
鱼昌戎和何若向来尊重她,更何况鱼淼现在自己也能养活自己,不愁吃穿,临城也有人照料,尽管舍不得,还是放手让女儿自己出去闯。
鱼儿总要在更宽阔的海里才游得畅快。
这个决定是大四那年定下的,毕业后真正开始筹备到现在,正好一年的时间,在陈炀他们在这边的帮忙下打点好一切,她才带着人过来。
陈炀侧头问:“是不是觉得变化挺大的?”
鱼淼看着窗外的景色,点头“嗯”了声。
“我就出去读了四年大学,每次假期回来都觉得变化特别大,何况是你。”陈炀说。
“没事儿苗苗,”林以珂靠过来挽起她,“得空的时候我们就出来逛逛街,逛个两三遍的你就全熟悉了。”
鱼淼应下来,窗外景色逐渐变化,她的记忆也一同回溯,忽然疑惑“嗯”了声,迟疑开口:“陈烺哥,这条路是回小区的吗?”
她记忆里从市中心往小区的路不应该是这一条才对。
陈烺开着车,替他回答的是陈炀:“不去小区,我们去另一个地方。你的新住处。”
“啊?”鱼淼扒住前面的座椅,“你不是跟我说租的是咱们小区里的房子吗?照片儿也是啊。”
“我们骗你的。” 林以珂说。
眼看鱼淼要发怒,陈炀赶紧说:“我们一开始是想就给你在咱小区里租来着,可你想想,这么多年,当初新房子也成半老不老的房子了,而且你自己说不一定要在小区,位置好点儿就行了。我寻思着我和唐晓尧现在也不在小区里住了,我们都在外面住的,丢你一个人在小区里守家多孤单啊,那还不如另外找个更好的地方。”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儿,鱼淼气是没那么气了,不高兴还是有的:“那你们也不该骗我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的锅,”陈炀如今是今非昔比,认怂比谁都快,“您先气着,等到了地方您老仔细验收过,再决定要不要生气哈。”
陈烺笑了声,车子一拐,开进一个小区里。
鱼淼看了眼门口的牌石,刻着“雅尚华城”。
小区的整体风格偏欧式复古,夕阳光下,茶色的楼房显得静谧而沉稳,像电影中的色调。
鱼淼住的地方在一楼,楼房旁边是一片人工竹林,种在一条环小区的小渠边,小渠不深,水清澈见底,渠底下装了灯,晚上打开能将整条沟渠照得通透。为了防止小孩儿掉进去,也防止里头的人工小竹林被破坏,小渠外头雕刻着欧式的石刻围栏,与里头的中式竹林倒也奇妙地气场相合。
每一户都有两个阳台,一楼比较特殊,阳台和一方小前院差不多,有的住户选择不管,有的住户则把这一方小院收拾得有模有样。
鱼淼的小院已经精心打理过,两个阳台间有一条鹅卵石小道隔开,两边种植着花草,小院儿靠墙支了雨棚,雨棚下是一把吊椅,这会儿无风,吊椅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光洒过来,整个小院儿有如油画一般。
由于房子是租的,房东不允许改动太多,陈炀他们只能在整体的风格装饰上花心思,将欧式的房子改造成了具有童话小镇和田园风格的模样。
鱼淼逛完一圈,惊得说不出话。
师茗勾住她的肩,“怎么样,喜不喜欢?”
鱼淼抽抽鼻子,感动地快哭:“喜欢。”
“不都说搞创作的特别容易焦虑抑郁什么的吗,”猴子说,“这环境给你弄好一点儿,你画画要是累了就在屋子里四处走走,心情应该都能好一点吧。”
林以珂说:“设计是师茗设计的,其余的都是我们大家一起完成的。苗苗,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陈烺哥和江老师也参与了。”
鱼淼眨着红通通的眼睛,抬头去看陈烺。
陈烺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儿,扬唇:“欢迎回来,小鱼儿。”
-
鱼淼验收完住处,陈炀把屋子的钥匙和小区大门的通行钥匙也给她,日落西沉,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出发去附近的龙虾馆,给鱼淼接风洗尘。
男人们饭量大,酒量也大,龙虾一锅锅地上,酒一打打地开,除了要开车的不能喝酒,其他人,包括鱼淼在内,都喝嗨了。
林以珂还和小时候一样看着斯文柔美,结果喝起酒来直接对瓶吹,看得陈炀一阵心惊胆战,他要开车不喝酒,于是除了吃,唯一的工作就是拦着林以珂防止她喝过头。
一阵唏嘘,猴子喝了酒就是只泼猴,他啪啪拍着自己老大:“老大你说你,管人林妹妹怎么喝呢,人喝酒比你还牛逼!”
唐晓尧喝了酒就狂笑,边笑边说:“老大你、你行不行啊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你瞅林以珂理、理你吗!”
陈炀脑仁直抽抽:“闭嘴!你们他妈的话怎么这么多!”
林以珂双颊微红,不耐地甩开陈炀的手,握拳冲着他鼻子:“老娘爱怎么喝怎么喝,再哔哔把你鼻子打烂!”
陈炀:“……”
唐晓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鱼淼喝的算少的,她觉得自己此时不过三分醉意,意识还清醒,推开师茗递过来的酒杯,嘴巴里念念有词:“不能醉不能醉……”
师茗的胳膊搭过来,醉醺醺道:“念叨啥呢我鱼,怎么就不能醉了?醉!都他妈给我醉!”
鱼淼摇摇头,委屈地瘪嘴:“我明天还要赶稿……不能喝醉,呜呜呜……”
师茗:“……”
听到这话,猴子的注意力偏过来了:“你……你那漫画,不是早画完了吗?”
“画完了?”鱼淼喃喃重复,迷茫地睁着眼环顾一周,突然第一拍手,醉意迷蒙下的双眼仍是晶亮,“对哦!我都画完了!”
唐晓尧半躺在猴子身上,小学生似的举手回答问题:“我知道!这题我会!你不是说你过、过段时间要去那个什么地方……领奖吗?下半年可能还、还开签售!”
猴子一巴掌拍他脑门儿,夸赞:“可以啊尧尧,你这都会!”
“嗷!”猴子这一巴掌不是盖的,一下就给唐晓尧脑门儿拍红了,他弹起身子,喝得太醉,过了几秒又开始傻笑,“嘿嘿,学、学识渊博的人是这个样子的。”
鱼淼被逗得直乐,抓过师茗坚持不懈递过来的酒一口闷掉。
桌子另一边不知道谁举着杯开始缅怀过去:“唉……你们说,以前咱们还跟鱼淼水火不容的,现在居然在一张桌子上喝起酒来了。”
过去的话题总是最能渲染气氛和情绪,猴子一秒沉浸其中,又开始拍桌:“可不是!可不是!鱼淼啊鱼淼,我以前是真的讨厌你!女孩子不像个女孩子,暴力又不讲道理,不就说你两句,你说你,怎么就脾气这么大,还把、把我们老大摁在地上揍成那样呢!”
唐晓尧倒在另一边的小熊身上哈哈大笑,被人点了笑穴似的,小熊也是司机之一,无奈地把唐晓尧从自己身上撵起来。
唐晓尧扒着桌子边起身边说:“哈哈哈猴子你傻逼啊,什么记性,把……把咱老大摁在地上揍的明明就是谢梓洲!”
最后三个字落下,不知谁筷子敲到碗上“叮”地响了一声,像一个开关,将音量瞬间归零。
“……”
鱼淼半倚着林以珂,酒精烧灼下,唐晓尧的话脑子里穿梭一遍只剩下“谢梓洲”三个字。
她茫然地坐起身子,思绪混沌零乱,手里还抓着空酒杯,看着唐晓尧轻轻歪了歪头。
“谢梓洲?”小姑娘长睫轻颤,自言自语似的重复出声。
唯独唐晓尧还在状况外,薅过酒瓶给自己倒酒,嘴巴没停:“可不是吗!哎说到这个谢梓洲哈,我前两天回小区给我妈过生日的时候碰见李阿姨了,你们猜怎么着?”
没人理他。
所有人好似在这一瞬间酒都醒了,目光看向鱼淼。
鱼淼伸着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蛋:“嗯?”
她左看看林以珂,右看看师茗,神游似的。
陈烺是司机头头,更不能喝酒,他靠在椅子里,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唯二一个出声的:“怎么着?”
“李阿姨你们知道吧?咱们小区里开超市那个胖胖的阿姨!”唐晓尧咕咚灌了好几口,哈出一口气,打了个酒嗝儿,继续说,“她那天看到我,跟我说,她看见谢梓洲回小区啦!”
鱼淼左顾右盼的目光一顿,慢慢转回唐晓尧脸上。
她定定地盯着唐晓尧,双手抓紧了杯子。
“不过我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看见的了……好像都好久了,半年前?还是一年前?嗨,谁知道,”唐晓尧一挥手,对上鱼淼的视线,忽然猛一拍桌,“哦!!我想起来了!李阿姨说他去你家那栋楼了!可你那时候不都搬、搬走了吗,他去干啥啊……哎哟,好难,学识渊博的人答不出来了,哇……”
他说着就开始抓着小熊的衣服嘤嘤哭起来。
咚一声。
鱼淼手里的杯子搁到了桌上。
她好像很着急,抓着自己包起身要走。
陈烺蹙眉,也起身抓住她的手臂:“小鱼儿,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