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声音拔高,两人就在排队人潮边说话,这时不知谁的声音在旁边小声地飘过来,听上去是在跟自己小伙伴吐槽:“也没多好看吧……就这种故事国内一抓一大把,反正我看了两话就没兴趣了。”
他小伙伴:“我也觉得。”
小公主顿时气炸:“你们说——唔唔!”
鱼淼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拖着她离开。小姑娘激动挣扎,那俩人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眼,满面嫌弃。
远离了人群,鱼淼松手,小公主从她怀里跳出来:“你干什么!”
鱼淼伸手敲了敲她怀里的画册。
小公主反应激烈,立刻捂得死死的,躲开她的手,像只护仔的老母鸡。
鱼淼促狭地咧着嘴角:“还挺宝贝啊。”
小姑娘撇了撇嘴。
“一千个人一千个哈姆雷特,管他们干嘛,”鱼淼笑道,“你喜欢就行了。”
小公主眨眨眼,“哦”了声,随即发现自己气势弱下来了,身子一挺,犟道:“关你什么事儿!”
说完抱着画册跑了。
当然关我事儿啊。
鱼淼想。
-
耽搁了好一阵子,鱼淼进去的时候见面会就要开始了。
和几位老师打过招呼,她混进老师们的助手队伍里。
漫画稿子既要保证数量也要保证质量,繁重的绘画任务对漫画家们来说是个巨大的考验,日夜颠倒再正常不过,导致的职业病就更没办法。又要与日渐临近的截稿日斗,又要与疼痛劳累的头、手、腰斗,数不胜数的漫画家年纪轻轻就落了一身病痛。
就是有好几个助手,也只是多了几个人一起秃头罢了。
像今天到场的几位漫画家,就鱼淼知道的,至少半数都曾经因为身体问题不得已断过连载,调养了好一段时间的身体。
即便调养,也每天挂记着漫画的事儿,再继续工作的时候,身体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鱼淼自己也一样。
腱鞘炎是这个行业最常见的病,严重的还得做手术。而她从大三开始,手腕渐渐地开始一阵一阵地疼,疼得厉害的时候就是睡觉都能疼醒。
后来林以珂实在担心得不行,给她寄了一箱膏药贴来。
鱼淼觉得,某些时候林以珂和陈炀还挺像。
寄一箱膏药贴这个事儿,通常只有陈炀干得出来。
那箱膏药贴现在都没用完,跟着她的大件儿行李一起,又从宣江寄回了临城。
鱼淼画《山河海绘》的时候没聘助手,自己画完的,但之后在临城定居,后续要继续画漫画的话,助手是肯定要的了。
鱼淼时不时和旁边的小兄弟小姐妹聊聊天,边想着以后的打算,见面会结束后一位老师戳了戳她的脸的,神色严肃:“鱼老师,您想什么呢,老盯着我家三七和小赵,像撬墙角啊?”
说是老师,一般除了对年长和资历深的漫画家是尊称,同龄玩儿得好的画手间这么互相称呼则是玩笑的成分更多。
戳鱼淼脸的笔名叫莫小,比鱼淼大三岁,漫画生涯起步早,成名也早。两人臭味相投,也是同龄人,话题在一条水平线上,理所当然是在座的漫画家里和鱼淼关系最好的一位。
鱼淼抓住她的手,表情真挚:“可不是吗,我觉着三七和小赵简直是神仙助手,送我吧,我出五毛。”
“五毛?也太廉价了吧鱼老师!”三七说,“少说五位数起步吧。”
小赵:“转我一万,即刻跳槽。”
鱼淼迅速松开莫小的手,撇清自己:“你看。”
莫小笑骂:“滚犊子。”
一行人聊着天在附近餐馆吃了晚餐,马不停蹄地又赶回酒店该换衣服的换衣服,该化妆的化妆。
颁奖典礼允许粉丝进场观看,但厅就那么大,门票供不应求,考验手速也考验网速。
观众进场是七点,鱼淼和莫小到得早,从侧门进到后台,确认到场之后,被安排从另一个门出去,走红毯正式入场。
马良奖备受瞩目,红毯设置在外场,不少媒体都会猫到前排抓第一手清晰现场,闪光灯比赛似的亮个不停,没经历过这种闪瞎狗眼场面的鱼淼一出来差点儿没被灯光咔嚓到流泪,莫小以为她紧张,还拉着她的手温声安慰了好几遍。
“莫老师你误会了,我不紧张,真的,”鱼淼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一闭眼,涌上来的酸涩湿意将眼球润湿,舒服了很多,她睁开眼,眼眶微红,做作地吸了下鼻子,“我就是感动啊,妈妈,我要上电视了呜呜呜。”
莫小:“……”
莫小:“闭嘴吧你。”
簇拥成一坨坨红烧狮子头的媒体后面是拥挤的人潮,这些则是没能买到典礼现场门票,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场外瞅几眼的。
莫小走在前面,鱼淼随其后。
等前面的人走入场红毯这会儿,鱼淼已经渐渐习惯了要你命似的闪光灯,就快到她,她轻轻呼了口气,说不紧张,其实还是有点儿的。
这时,鱼淼听见后面有个清脆的声音穿透媒体相机的喀嚓声传过来:“鱼七秒——鱼鱼!鱼老师!奇妙老师!”
很耳熟的声音。
鱼淼还记得,这是下午在见面会外面那个小暴脾气的小公主。
每个从红毯入场的嘉宾也好、评委也好、奖项提名者也好,都会有主持人在前面说是谁,包括正在红毯后排准备入场的人,战地记者似的。
“鱼七秒”这个名字,是在莫小后面紧接着由战地记者播报的。
缘分么,总是妙不可言。
鱼淼觉得自己现在回过头,小公主估计得哽死。
下午近距离接触且对其没什么礼貌发过脾气的路人,晚上摇身一变成了她彩虹屁里吹的绝世宝藏太太——说幸运吧,也挺惨的。
想着,鱼淼慢悠悠转过头。
“奇——”
小公主锲而不舍地又一声叫喊真哽在了嗓子眼儿里。
但她的哽,不是因为看见了鱼淼。
而是因为身后拎住她后领的人。
鱼淼转过头,找到小公主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闪光灯晃眼,晃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像老旧的放映机倒带回放时在某一节点出了故障的声音。
卡在那里,嘎吱,嘎吱,就是不再动弹。
那人的脸和记忆中的相像,又不太像。
瘦了很多,也黑了,冷白的肤色如今近趋小麦色,眉宇冷厉阴沉如旧,面部线条利落而硬朗,颀长英挺的身姿站在人群里,像立在荒流中的一颗青松。
他站在那儿,漆黑的瞳眸盖过亮闪白灯,定定地凝视她。
鱼淼一眼就认出来了。
下意识地、毫无犹豫地。
念过无数次的名字脱口而出:“谢梓洲……”
第38章 一梦写意(5)
谢梓洲接到柳漪电话的时候, 刚出部队。
电话来得巧。
“阿洲?”
“嗯。”
三伏天磨人, 谢梓洲站在树荫底下,早已习惯扑面而来的酷暑。
“楚楚有没有去找你?”柳漪的语气有一丝紧绷的担忧和着急。
地面升腾起的热浪起起伏伏,模糊远处的景色。
谢梓洲眯了眯眼, 嗓音一贯冷, 带着些漫不经心:“没有。”
“那她能去哪儿……这丫头, 要急死我啊, ”柳漪喃喃自语, 又道, “阿洲,你部队放假了?”
“嗯。”
“正好,你联系一下楚楚, 这丫头不接我们电话, 问她同学朋友也只说她出去玩儿去了,你说她,我们又不是不给她出去玩儿,怎么还偷偷跑呢,不就因为她高考失利说了她两句,就闹上脾气来了……”柳漪忧中带气,“她从小就爱黏你, 你给她打电话试试,说不定会接你的。”
谢梓洲一顿,又“嗯”一声。
电话那头的女人担忧着女儿,无意识地自顾自碎碎念, 谢梓洲听着烦,出声打断:“没事挂了。”
声音一停,柳漪像是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正在跟儿子打电话,语调温和些许:“阿洲,你这次放假回家吗?”
公式化的询问。
“再说。”谢梓洲淡道,“挂了。”
不等女人再作反应,电话挂断。
谢梓洲从通讯录里拎出另一个电话拨过去。
五秒后,电话接通。
“在哪儿。”他问。
电话那头,小姑娘语气很冲:“你管我!是不是我妈让你打的电话!”
“嗯。”
应了一声,谢梓洲挂断电话。
不出十秒,电话回拨过来。
那边的小姑娘气疯了:“你挂我电话?!”
“在哪儿。”
“……”
“挂了。”
“不许挂!”
小姑娘气急败坏:“谢梓洲,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我是你妹妹!你态度能不能好一点儿!”
谢梓洲嗤笑一声。
像听到什么笑话。
祝楚楚气血上涌,吼出声:“我在九滨!我不会回去的!你别多管闲事!”说完觉得气势不够,她加上一句,“哼!!!”
忙音响起,通话结束。
谢梓洲神色未变,收起手机。
从这里过去九滨,飞机两小时的路程。
电话挂断前,背景音里有个广播声,祝楚楚声音大,盖得听不清,“李家宥”“见面会”“排队”几个词趁着她停顿间隙隐约传过来。
谢梓洲打开手机浏览器随手输进去,跳出满屏的相关结果。
最新一条:知名漫画家李家宥出席第十三届马良奖。
他顿了顿,退出去,重新输入。
马良奖的官网上写着,颁奖典礼将于今晚八点在九滨中心音乐厅举行。
再往下,详细写着马良奖各项奖项的提名名单。
【年度黑马奖提名:《山河海绘》作者:鱼七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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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淼呆站着,后面的嘉宾拍拍她提醒了一声。
猛回过神,再一看,灯光闪烁后面已经不见谢梓洲和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思绪被搅乱,整个颁奖典礼她都有些心不在焉,典礼一结束,该走的流程全部走完,她抱着奖杯急匆匆跑出音乐厅。
莫小在后面叫她,得到的只有她飞快远去的背影。
鱼淼从侧面出去,她出来的早,媒体和粉丝还在里面,外面这会儿没什么人,风里揉着夜晚的潮热,路边车排成蜿蜒长龙,一眼过去看不到头。
高跟鞋撑得脚底生疼,她喘了两口气,茫然不知该往哪儿去。
“秒秒。”
鱼淼顿住。
他的声音也变了,少年时得最后一丝清澈消散得无影无踪,沉沉冷冷,有点儿哑,沙沙的。像醇厚的葡萄酒里撒了一把细沙。
很好听。
“秒秒,”谢梓洲的声音近了些,“回头。”
鱼淼有些紧张地抓着手里的奖杯,忽然很在意自己现在的模样。
出席颁奖典礼,她当然好好打理过自己。
刚刚不顾形象跑出来,头发应该乱了。
头发乱了应该不影响颜值吧?
她长得又不丑,还化了妆,区区发型,哪儿来的胆子影响颜值!
鱼淼握了握奖杯,轻轻呼出一口气,唰一下转过身。
男人身高腿长,站在她半米外的地方,垂眸看她。
长睫覆下,托着灯光。
他安静不语,像是在等她说话。
时隔九年,他褪去少年青涩,稳重的冷感带着些的疏离。
熟悉而陌生。
鱼淼莫名忐忑,张了张口,小心翼翼开口:“……你好?”
谢梓洲:“……”
鱼淼觉得谢梓洲的表情在告诉她并不是很想听到这句话。
万事开头难,但有一就有二,她一鼓作气,再开口:“好久不见?”
谢梓洲毫无波动的表情,让鱼淼知道自己这句话又不是他想听的。
这事儿说起来也怪,两人之间有近十年的空白,半米的距离拉得很远,可读懂谢梓洲神色的每一处细微变化,好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理所当然。
反正口都开了,尴尬也尴尬了,鱼淼反而放松下来,口吻自然:“你这是去挖煤了吗,怎么黑了这么多啊,虽然也挺好看,够男人味儿,就是看着怪不习惯的。”
她紧接着迅速道:“我还是比较看得惯你白到反光到时候,白雪公主似的,是真好看。”
小姑娘一张嘴张张合合像把机关枪,神色自若,双手抓着奖杯来回搓,视线微飘。
一头长发快到腰际,浅金色,卷发披肩,妆容清淡,白色小礼服勾勒腰身,漂亮的锁骨展成一只蝶,肤色莹白。
精致的洋娃娃般。
你好。
好久不见。
谢梓洲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些。
他抿唇,走近。
鱼淼还在不停胡扯,瞥见他靠过来,声音立马止住了。
他看上去没有明显的不高兴。
但情绪绝对说不上好。
鱼淼开始反思自己哪里说错了,然后发现,好像每一句都不太对。
谢梓洲在她身前站定。
高大身影微俯,黑眸幽幽地垂下。
“秒秒,”他缓慢说,“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男人弯下身,带着与年少全然不同的成熟与危险,又携着像少年一样闹脾气闹得非常表面的不悦。
鱼淼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谢梓洲。
不太习惯,下意识想躲。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谢梓洲低低开口:“别动。”
鱼淼企图挪动的脚步钉在原地。
抬眸看他,非常可怜地吸鼻子,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没动。”
嗓音糯。
谢梓洲一顿。
作茧自缚,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有点儿受不了。
两人挨得近,强硬拉近的距离仿佛在消磨时间带来的手足无措。
鱼淼鼻头倏然发酸。
眼眶瞬间红了。
“谢梓洲,你怎么离开了那么久啊……”她低头,眼泪砸在奖杯上,顺着奖杯往下滑,“早知道我就用我零花钱上二手市场先给你掏他娘的一个二手手机,再给你办个电话卡,怎么着也不至于一点儿音信也没有吧。”
“高二的时候我爸工作调回宣江,我也回去了,”她边哭边说,“但是我还特意嘱咐陈炀了,我就想着如果你回来没找到我,好歹陈炀还能把我联系方式给你,咱俩也能联系上说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