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空中跌落——肆十
时间:2019-10-22 09:19:11

  一些碎渣还溅到她脚边。
  鱼淼耸着肩,往地上探了一眼,深绿色的玻璃渣,是酒瓶。
  她抬头看过去,高大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不太稳,半眯着眼,双目定不住焦距,手上拽着那个冰块儿一样的男孩儿,手臂一甩,将男孩儿甩到一边的地上。
  小小的身子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嘭”一声响。
  小姑娘有点儿被吓到,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走还是该跑,脚下挪不动步子。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大人。
  男孩儿倒在地上,抬起头,咬着牙,望向男人的冰冷目光含着一点狠厉的恨意。
  “妈的,再给老子瞪眼?!”酒意在舌尖打转,男人口齿不清地骂了声,虚浮的腿往男孩儿身上踢,“你怎么没跟着那老不死的一块儿死,还得花老子的钱,上学上学,这个家就他妈的是被你拖累垮的!”
  男孩儿没说话,只死死地盯着他。
  男人又骂了几句,转身要走,鱼淼有些慌忙地往旁边跑了几步躲开。
  他像是没注意旁边的小姑娘,嘴巴里嘟哝着些不太好听的话,踉踉跄跄走远,直到背影也没入夜色里看不见。
  倒地的男孩儿已经爬了起来。
  鱼淼看了看怀里的面包牛奶,避过地上碎了一地的酒瓶渣子,小跑过去,把两样东西递到他面前,“喏,给你吃。”
  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堆藕臂小手,男孩儿顿了顿,抬眸看她。
  鱼淼就差把东西怼到他鼻子上:“你一定很饿了,这些送你,可好吃了。”说着,她仿佛能闻到袋子里菠萝面包的香气,有点儿不舍得地咽了咽唾沫。
  好想吃哦。
  谢梓洲缓缓垂眸,视线从小姑娘脸上移到她递过来的两样吃的上面。
  半晌没动。
  见他迟迟不接,鱼淼小性子上来,不耐烦了:“你要不要啊,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在她的认知里,谁要是不吃一样东西,肯定是因为那个东西不好吃,就像她不吃鸡肉,就是因为鸡肉不好吃。反正不是她自己的错。
  但是这个面包和牛奶,她很喜欢吃的,真的很好吃,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鱼淼小朋友难以理解。
  谢梓洲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别开视线,稚嫩的嗓音带着点儿沙哑:“我不要。”
  “你要!”鱼淼非常恼怒自己喜欢的面包被人嫌弃,霸道地喊了声,强硬把东西塞进他怀里,凶巴巴地威胁,“不吃我就揍你!”
  谢梓洲:“……”
  “咕噜”。
  ——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候叫嚣了一下。
  鱼淼低头看向声源:“你肚子又叫了。”
  “……”
  男孩儿抿唇,没吭声,拿着她塞过来的一袋面包和一瓶牛奶,坐到了台阶上。
  旁边就是碎酒瓶,鱼淼不敢拿手去碰,一手扶着墙。伸着小短腿一点点把玻璃渣子拨开,又跑去建了地上的一堆落叶,在台阶上铺开,顺便戳了戳慢吞吞吃着面包的男孩儿:“你可以先起来一下吗?”
  谢梓洲看着她抱着的一堆落叶,沉默几秒,站了起来。
  鱼淼开开心心地把落叶铺到他坐的地方。
  “好啦,你现在可以坐下啦。”
  夜间的秋风是凉的,带着树叶扑簌簌响,一片又一片的枯黄叶子打着旋儿从枝桠挣脱跌落,在地上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
  鱼淼闻着身边飘来的淡淡面包香,心里默默念着“苗苗不饿,苗苗不是小馋猫”,歪过头看他。
  男孩儿吃得很慢,长长的像小刷子一样的睫毛低垂,盖住些许眼底的阴沉。
  小姑娘双腿伸直搭在下一节台阶上,无聊地上下抬起放下,小声问他:“刚刚那个叔叔是你爸爸吗?”
  “……”
  “他为什么要打你呀?”
  “……”
  “我爸爸说,如果有人打我,我可以打回去,但是不能打伤,因为这样我就有把柄在别人手上了。”
  “……”
  “你知道把柄是什么意思吗?”
  面包吃完,耳边一直有只小鸟在叽叽喳喳,谢梓洲有些不耐,皱着眉转头,张了张嘴,小姑娘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丝水雾般的茫然,好奇又直率地望着他,他一愣,不受控似的临嘴改了口:“……不知道。”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鱼淼失望地转回头:“噢。”停了两秒,她嘀咕了一句,“你也不太聪明的样子呢,这都不知道。”
  谢梓洲:“……”
  小姑娘思绪跳脱,转眼注意力又跑到了别的事情上:“你怎么不喝牛奶啊?”
  谢梓洲瞥了眼他放在地上的牛奶,“……不想喝。”
  “不可以哦,”鱼淼努力学着妈妈的口吻,“不喝牛奶长不高的。”
  “……”
  鱼淼飞快瞅了瞅他的脸,举着根手指郑重其事道:“而且还会变丑。”
  谢梓洲想起下午的事情,抬眸。
  鱼淼贴过来,语气凝重地强调:“你本来就不好看,不能再变丑了!”
  “……”
  谢梓洲扯了下嘴角,又露出了一个下午那样不是什么好意思的表情。
  鱼淼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脸端详,其实这个小朋友很好看哎,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但是他好讨厌,谁让他下午说她丑。
  ——大气的鱼淼小朋友,其实还是很记仇的。
  鱼淼拿过那瓶牛奶,爱喝牛奶的小姑娘对怎么开盖儿已经非常熟练,她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好下嘴的地方,将瓶盖儿边缘放在牙齿间,咬住,手带着瓶子往下压,脑袋带着牙齿往上扬,只听“嘎嘣”一声——
  谢梓洲愣了。
  鱼淼也愣了。
  安静了三秒。
  谢梓洲:“你……”
  “哇——”小姑娘仰头,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她手里拿着开了盖儿的牛奶,另一只手里躺着咬下来的瓶盖儿。
  和一颗,沾着血的牙齿。
  “痛呜呜呜呜——”
  谢梓洲被她的哭声震得有些头疼,同样才六岁的他从来没照顾过人,更没应付过小女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坐在那儿有些发愣。
  好一会儿,他皱着眉,有点儿烦躁,干巴巴蹦出一句:“别哭了。”
  没什么用,鱼淼哭得更凶了,脸上眼泪鼻涕齐飞,张着嘴巴,血从牙龈里渗出来,她换气时合上嘴一咽,血水就这么咽了下去。
  小姑娘反应了一下,张开嘴又哭出声,边哭边委屈地抽噎:“好……好难喝啊呜呜呜哇——”
  说话都大舌头漏风了。
  谢梓洲:“……”
  鱼淼正哭得兴起,一回头发现女儿没了的何若和鱼昌戎找了半天终于找过来,见女儿坐在台阶上哇哇大哭,严厉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何若着急又担心地擦了擦女儿脸上的涕泪混合物:“怎么了,我们苗苗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说着,鱼昌戎望向坐在女儿旁边的男孩儿。
  谢梓洲抿唇和他对视,什么辩解也没说。
  住在老房区的小孩儿就一个,非常好辨认,鱼昌戎一眼就猜到了他是谁家的孩子,刚刚醉醺醺的男人一路走出小区,鱼昌戎和妻子都看到了。
  看见男孩儿身上的伤,鱼昌戎蹙了蹙眉。
  鱼淼指着自己张开的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牙、牙……”
  何若也看见了女儿掉了一颗的牙齿,低头,就见女儿手里拿着的牛奶和牛奶盖儿,以及一颗沾血的小牙齿。
  她霎时好气又好笑:“又用牙去咬瓶盖儿了?”
  “嗯、嗯……”小姑娘眼泪汪汪,“妈妈、痛……”
  夫妻俩哭笑不得,何若也没工夫在意女儿的牛奶从哪儿来的了,拉起女儿:“妈妈可不痛,让你乱跑,走,回家妈妈给你呼呼。”
  谢梓洲坐在台阶上,看着一家人的背影。
  他始终不发一言,安静得像一片空气。
  走出一段距离,鱼昌戎想拿过女儿手里的牛奶瓶,好牵她的手,伸手做了个“把牛奶给我”的手势,小姑娘这才想起牛奶还拿在手里,忽然挣开妈妈,反身跑了回来。
  看着白色的小夜莺跑回来,谢梓洲怔了怔。
  “给、给你。”小夜莺抽着气儿,把开了盖儿的牛奶递给他。
  谢梓洲沉默地凝视她哭得一片狼藉的脸,片刻,冷白瘦削的手慢慢拿过牛奶瓶。
  小夜莺胡乱地抹着泪,没急着走:“我、我叫鱼淼,你叫什么名字?”
  哭着的声音不若那般清脆,多了点黏黏糊糊的沉闷,撒娇一样。
  他没说话。
  “苗苗!”何若催促了一声。
  鱼淼努力睁着水汪汪的泪眼,固执地盯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何若担心女儿,叫人叫不动,她朝这边走回来。
  “谢梓洲。”清瘦的男孩儿坐在光亮与阴影交界的地方,垂眸看向手里的牛奶,瓶口狭小,淡淡的奶香从瓶口里溢出来,“我叫谢梓洲。”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勇士,连拔牙,都自己动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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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琢磨琢磨,明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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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SJIX的地雷=3=
第4章 果糖涂鸦(4)
  六岁,一些小朋友就已经进入了换牙期,这个时候大多都是门牙最先开始脱落,于是许多小朋友一张嘴门牙明晃晃缺了一颗,不仅影响美观,说话也呼呼地往外漏风。“缺牙棒”是这个时期的小朋友基本都会经历的一个称呼。
  鱼淼也一样,她的下门牙上个周就萌出了松动的芽,小姑娘当时还特别兴奋,在她的认知里,换牙等于长大。
  小孩子都渴望着自己快快长大,因为大人总说“你还小”,听上去让人很不服气。
  但是鱼淼这颗下门牙掉得有些突然,不仅何若和鱼昌戎没想到,小姑娘自己都没想到。
  爸爸妈妈总说不要老去动那颗牙齿,牙齿有自己的想法,要让他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由脱落,不然就带她去牙医那里,牙医拿铁钳子给她拔掉。
  鱼淼小朋友一听就慌了,但话虽如此,小朋友哪有不手贱的。
  手贱的埋下的祸根就是,她的下门牙不知不觉就承受不起开牛奶瓶盖儿的力气了。
  何若塞了一团棉花到女儿嘴巴里:“咬住。”
  鱼淼呲牙咧嘴地咬住那团棉花。
  棉花咬在口腔里的感觉十分不舒服,密密麻麻的棉花须挨着舌头扫动,瘙痒从舌尖蹿到舌根,又从舌根触电一样游走回舌尖。
  小姑娘不舒服地往回缩舌头,偏偏唾液也不听话地在口腔里慢慢积攒,她又要咽唾沫又要避开恼人的棉花须,小脸皱巴巴的,说起话来口齿不清:“嗯受!”
  “难受啊?”何若温煦问。
  鱼淼点头如捣蒜,可怜地看着她。
  “该!”
  “……”
  鱼淼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不悦地踢腿。
  突然成了条漏风鱼,鱼淼心情非常低落,第二天早上磨磨蹭蹭了老半天,不情不愿地被何若牵出门,一路上遇到些叔叔阿姨,她打招呼都小小声尽量不张大嘴,斯文秀气得全然不像以往活泼俏皮的模样。
  大人们对她的反常感到好奇:“你们家苗苗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嗨,昨晚上开始就这样儿,掉了颗牙,小丫头嫌缺牙难看,怕别人笑她,不高兴到现在。”
  “换牙了啊?换牙好啊,苗苗开始长大了。”
  听到这话,鱼淼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但这点儿小得意还是敌不过缺牙的悲伤。
  好巧不巧,大人们说话的时候,唐晓尧被爷爷带着从旁边经过,于是当鱼淼到学校的时候,下一步得到了消息陈炀守在门口,领着几个小捣蛋鬼跳出来就开始唱:“缺牙棒,缺牙棒,血盆大口比怪兽大!”
  陈炀站在讲台上得意洋洋地等着鱼淼恼羞成怒,没想到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撇了撇嘴,路过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满不在乎的态度顿时给陈小魔王整懵了。
  小乡巴佬今天居然没有还手,陈炀浑身不自在,不放弃地跑到她座位上,扬手啪一下把她刚拿出来的铅笔盒扫到地上,然后往后跳了一步嘲笑她:“小土鳖,还用这么老土的铅笔盒,哈哈哈哈!”
  鱼淼看他一眼,站了起来。
  来了来了!
  陈炀莫名有点激动,眼底闪烁起兴奋的期待。
  鱼淼离开了座位。
  鱼淼绕过他,捡起被他扫掉的铅笔盒,吹了吹灰,放回桌上。
  鱼淼回到了座位。
  陈炀:“……”
  陈小爷彻底懵了。
  “陈炀,可以请你让一让吗?”
  软绵绵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陈炀转头,穿得像个小公主的林以珂手里拿着一个小熊钥匙扣,可爱又乖巧的模样。他耳朵一热,慌忙让开。
  林以珂细声细气道了声谢,戳了戳鱼淼,把钥匙扣放到她桌子上:“鱼淼,这个送给你,我们当好朋友吧。”
  小熊的模样十分滑稽,但软软的,小女孩儿大多抵挡不了毛绒绒的诱惑,鱼淼眼睛一下就亮了,捏着这个小熊爱不释手:“好可爱!”
  两个小姑娘迅速建立起友谊,被忽视的陈炀在一边抓耳挠腮,像只猴儿。
  几个小弟聚过来。
  “老大,乡巴佬今天怎么不打你了?”有个小男生悄声好奇。
  这句话勾起了陈炀不堪回首的挨打回忆,他一个激灵,磕巴了一下,凶巴巴说:“要、要你管!”
  小老大火箭似的气冲冲离开教室。
  留下的几个小男生面面相觑,挠挠头,不知道陈炀干嘛就突然冲他们生气。
  一整天下来,鱼淼和林以珂一下课就手牵手出去和几个女孩子跳皮筋玩儿,对自己缺了颗下门牙的事儿采取“不去想不去念眼不见心不烦”的政策,以至于正眼都没给过陈炀。
  谁叫他老是嚷嚷“缺牙棒”。
  有了前车之鉴,下午放学的时候鱼淼成了班主任重点看管对象,她都不用跟同班同学手牵手走归程队了,直接由班主任马老师亲自牵在手里,直到鱼昌戎来把她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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