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房里很安静,他的声音落下后,便显得十分滑稽。他本来就有些说不出口这些话,心想被别人看到肯定当他神经病,对着空气瞎扬声恐吓什么呢?
大河蚌确实也被他恐吓到了,但她因为怕,缩在壳里更不敢动。说出去的话落空在空气里,没人回应,于是……空气里飘过大写的尴尬……
井珩的脑门上也写着……尴……尬……
自己演出没办法,井珩只好自我救场般清一下嗓子,缓解一下尴尬,心想还好没有别人看到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不然他严师形象尽毁。
尴尬完了,他自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神经病了。这么想着,慢慢松出口气,同时松开手指把手里的荷花瓣丢回水池里。
荷花瓣完全可以是刚落下来的,所以才会无风自荡。
而在房间里看到的女孩儿,是幻觉。
当然,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他不知道。心里想着,去医院看精神科的话,找病因大概都不好找。他完全不认识那个女孩,平时除了工作以外,也没有对谁产生过什么不该有的旖旎心思。
井珩一边平复心情,不让自己精神上产生额外压力,一边回去找衣服洗澡。进洗手间打开花洒脱了衣服,让水整个从头上浇下来。水偏凉,落在他皮肤上激起细细的鸡皮疙瘩。
冲完了冷水澡出来,他清醒了更多,刚才的事再回想,就又觉得恍惚起来了,完全没了真实感。没了真实感的幻觉,会像做了场梦,从嘴里说出来会像精神不正常。
井珩知道王老教授年龄大睡得早,也就没拿这事去打扰他。产生幻觉而已,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已然很习惯了。于是自己做点事转移注意力,慢慢给消化了下去。
消化了七七八八上床睡觉,躺进被窝里却又闻到熟悉的初荷清香,这让他的思绪再次微微有了起伏。但这味道却格外催眠,他思绪起伏没一会就睡着了过去。
香味在鼻边慢慢散干净,井珩这一夜都没有再产生“幻觉”。睡得熟,在生物钟和闹钟响的时候正常起床,头脑清明,神清气爽。
今天是周一,井珩学校有课。
身为梦大的教授,他一周的课程并不多,只有两节,时间分别在周一和周二,一节是本科生的,一节是研究生的。
下午上完课,井珩照常留在办公室里歇了会。
他和王老教授有个没挑明过的默契约,时间上允许的话,周一的晚上他们会一起去梦大的教师食堂吃饭,时间再允许的话,还会去棋牌室放松放松。
井珩工作忙,研究院和学校两边顾,平时基本没什么娱乐活动。通常也就一周的这一天,会看心情和王老教授去棋牌室。在那样的氛围里他能真放松,所以喜欢去。
王老教授眉眼间带着眯眯的笑意进来了,到办公桌边坐下,看向井珩说话:“我这一想到这学期教完就能退休,这就浑身有劲啊。”
井珩笑一下,“恭喜您了。”
王老教授心情很好,“你今晚有空?待会一起去吃饭?”
井珩点点头,“好。”
王老教授又问:“放松去不去?”
井珩又点头,“去。”
两人在晚饭饭点到教师食堂,各自打饭刷卡到餐桌边坐下来。一排排都是红布罩起来的圆桌子方桌子,漆金披红,是老饭店的装修装饰风格。
王老教授知道井珩后来没再遇到古怪的事,只当那事过去了。吃饭闲聊天,他也不多问井珩项目上技术的事,但他一直知道井珩那项目进行得不顺利,所以问他:“对你的项目,安院长现在是什么态度了?”
井珩其实也不太想说这事,虽然和技术没关的可以说,但说来说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向来也不是个喜欢抱怨的人,于是直接突兀转移话题:“我又产生幻觉了。”
王老教授捏着筷子愣一下,倒没觉得突兀,思绪很自然地接上这个话题,抬头看向他,“不是已经好了?”
井珩迎上他的目光,“上周二晚上我听到笑声以后,确实没再产生过幻觉。一直到周末,都很正常。但昨天晚上,我吃完饭回到家,在房间里看到了一个人。”
听着这样的话,王老教授好奇心猛一下膨胀了起来,看着井珩:“什么人?”
井珩直接回答:“女人。”
王老教授推一下眼镜,“漂亮吗?”
井珩:“……”
王老教授嘿嘿笑起来,“你这是想女人了?”
井珩:“……没有。”
王老教授还是笑,“没关系啦,大家都是男人,想女人很正常的嘛。”
井珩强调,“真的没有。”
王老教授脸上的笑意不收,也不再调侃他,接着话题问:“然后呢?”
井珩描述当时的场景,“她当时躺在我床上,被我掀开被子吓醒了,坐起来害怕地看着我,和我对视了一会。”
王老教授一脸认真听故事的表情,“然后呢?”
井珩轻轻吸口气,“消失了。”
王老教授这下把笑收起来了,“直接在你眼前消失了?”
“嗯。”井珩低头吃饭,点头。
王老教授手扶眼镜认真看了他一会,“这个……要不……你还是先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吧?放任下去越来越严重的话,不知道会不会……”
井珩也觉得自己这情况应该是又严重了,不能抗拒和排斥,医生肯定是要看的,于是回答:“嗯,这两天抽空会去咨询咨询。”
王老教授这会更严肃认真起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积极接受并且配合治疗,精神方面的疾病,严重起来真不是闹着玩的。现在你还只是短暂产生幻觉,没有影响到工作和生活,如果真到影响到工作和生活那种程度,怕就真难治了。”
井珩点头,“我知道。”
王老教授看他这理性无比的态度,心里放心,默默松口气,“现在先别想了,待会去放松放松,我回去看看有没有靠谱的心理医生,给你介绍一个。”
井珩不拒绝,“麻烦您了。”
王老教授瞪他一眼,“自己人,客气什么。”
说完,又亮出他的招牌笑脸,“说真的,漂不漂亮啊?”
井珩:“……”
第7章
吃完晚饭,井珩和王老教授从学校直接去了棋牌室。老单和老秦今天也在,看到他俩来了格外热情,四人便拉伴凑了一桌,在一起打麻将。
王老教授三人打麻将是为了消遣,跟大妈们跳广场舞那是一个性质,而井珩是为了放松,所以输赢都是不计较的事,自然更不掏大把的钞票出来赌博。
想赌博,那不如打张机票去澳门啊。
这样打着麻将,“幺鸡”“红中”“发财”一个个往桌上撂,该碰的碰,该吃的吃,注意力却有一半都放在聊天上。
四个人里,井珩和王老教授是搞研究做教育的,而老单和老秦则是做生意的。两人做了一辈子生意,发了家,老了图清闲,公司早交给儿子孙子了。
井珩对做生意不陌生,因为他家里就是做生意的,算是富豪之家。但他从小就对做生意兴趣不大,所以家里的一切他都没参与过,听听故事倒是没问题。
人老了,聊天不就是在说故事?一辈子几十年,匆匆忙忙快走完了,余下的岁月拿手指头都能数得清,于是见着人就爱说自己过去那点事。
其他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熟,因为每次在一起都会闲聊。老单是才来不久的,上回在一起下棋打麻将,寥寥数句说过一点自己的事。这一回在一起,便数他说的最多。
老单是1949年建国那一年国庆生的,名字也很直接,就叫单建国。他经历过大-饥-荒,在气血最盛的年纪经历了六六到七六的十年,后来因为改革开放离开家乡南下去闯广州深圳,从此开始了自己的创业生涯。
老单这全属于白手起家,从南下那一年开始,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事都见识过。住过阴暗潮湿全是蟑螂老鼠的地下室,也住过漆金镶玉的大豪宅,啃过冷水馒头,也吃过山珍鲍鱼。
他讲他创业时候吃的那些苦,说那几年的一夜暴富并没有这四个字听起来那么爽气。没有在南下的浪潮里翻颠过的人,都不知道那时候的一夜暴富到底伴随了多少心酸。
而讲过去这些故事,讲到做生意里的曲折,总是难免要提到一些大罗神仙,庙里请的,家里公司里供的,以及还要讲讲这些大仙对公司气运的影响。
生意人对神佛这方面,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案台上供个红脸持大刀的关二爷,或者笑脸灿灿的财神爷,都当招财辟邪了。
说了这些,老单把手里的二饼放下去,笑着道:“王老师和井老师是知识分子,可能不相信这些,觉得我们请神求菩萨看风水都是封建迷信,我就当故事说说,你们就当故事听听,闲唠嗑嘛,不妨碍的。”
王老教授确实不信这些,但他也不辩驳什么,挑着话题里的话,亮着招牌笑容,老没正经接话道:“别的我不好奇,我就好奇一个,那关二爷……为什么总戴个绿帽子?”
此话一出,老单和老秦同时一愣,然后没忍住“噗”一下一起笑了出来。这倒是没注意过,不过仔细想想,关二爷好像确实就是一直戴着个绿帽子……
麻将桌上气氛轻松,井珩却一直没什么表情,连听到关二爷的绿帽子都没笑。虽然他这略显面瘫的状态和平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但王老教授能稍微看出来点,他应该是在思考事情。
王老教授故意多看井珩两眼,找他说话:“井老师,怎么不说话?”
井珩只是稍微分点神在想别的,他们说什么他都还是在听的。他把老秦放下来的七万碰掉,出了张七条,转头看向老单,开口问:“那你有没有真的遇到过,妖精鬼怪之类的?”
这话一问,王老教授嘴角的笑意微僵了一下,他是没想到,坚定彻底的无神论者井老师会在这个话题上问下去,还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老单也觉得井珩感兴趣,同时也并不明确知道他到底信不信这些,于是直接回答:“那我跟你们说点邪乎的,这还真的有。我不止遇到过那些东西,还认识捉鬼捉妖的天师。”
王老教授目光探究地看着井珩,心里有自己的推断,但没在嘴上说出来。
井珩倒是就一副很从容聊闲话的样子,看着老单,“天师?”
“嗯。”老单点头,“我在香港呆过一段时间,在那认识的,看风水准得不行。原来也是大陆人,你这年纪是不知道了,早些年的时候这方面打得厉害,他就躲香港去了。后来在那边安了家,就直接待那了。”
井珩继续问:“能不能讲点来听听?”
老单看他感兴趣,说故事的**被他彻底勾了起来,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愣是给他讲了好多神神怪怪方面的事。
一边讲着还吸引来好多其他老头儿,之后老单便就当讲书了,还不忘大肆渲染气氛,成功讲得人背后直冒冷气,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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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十点钟,井珩和王老教授从棋牌室出来。外面霓虹闪烁,路灯摇曳,正是梦城夜景最绚烂好看的时候。
王老教授坐在副驾系安全带,系好了看向井珩,“你怎么了?真的觉得你家里有只鬼还是妖的?是不是还想托老单找那天师过来,到你家捉鬼捉妖去?我看你真是不能再拖了,这儿……”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已经出问题了。”
井珩系上安全带,默默松口气,“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王教授盯着他,难得表情语气都这么严肃认真,“我回去给你找个靠谱的医生,明天你抽空去看看吧,别尽忙了。早咨询早治疗,早痊愈。”
井珩开车上路,“好。”
他把王老教授送回家,路上王老教授就他的精神问题说了很多,总结起来其实还是,他这种情况,一天都不能再拖了,必须赶紧接受检查疏导和治疗。
等王老教授下了车,车厢里安静下来,井珩停车在原地呆了一会。他靠在座椅上,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向远处的路灯,默默想了很久。
这很久约莫是十来分钟,十来分钟过去后,井珩放下手刹,拨一下左转向灯,轻打方向盘上路。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找了家数码店,买了个摄像头。
买好摄像头回家,到家后家里一切正常。
干净整洁,安静无人。
他把摄像头放在他房间里的电视柜上,连上网络,接上手机。
手机可以控制摄像头的朝向,基本整个房间都能看到。
说到底,他还是因为老单说的那些话,在某些事情上产生动摇了。
不过,只是动摇了一点点。
他读了那么多的书,探索了那么多的科学知识,自然不会因为别人说一些毫无根据的鬼神天师类故事,就瞬间重建自己的世界观,推翻自己二十多年的认知。
在这件事上,他还是认为是自己精神方面出了问题,记忆恍惚,幻觉层出。
人一旦精神失常,神经错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但是,他又想,万一呢……
但,也只是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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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珩在房间装好摄像头,找了衣服去洗澡。
化成人形被逮了正着的大河蚌,在安稳度过一夜加一天以后,现在已经又佛系淡定了下来,像吃撑了一样,正沉在水底“咕噜”“咕噜”吐泡泡。
当然她吐泡泡不是因为吃撑了,而是因为天气闷热,要下雨了。
她目前灵识浅,忘性大,思维直来直去,智商各方面都相当于三四岁的小孩子,比没被训练调-教过的宠物猫狗好一点,但也没有好上太多。
总之,没被井珩揪出去敲蚌壳吃蚌肉,她就觉得啥事也没有了,十分安心十二分放松自在。
继续养老般的蚌生,继续刨沙子。
第8章